「什么事?您尽管指教,我会牢记在心。」
瞧,连「您」都出口了,前倨后恭,对付这种人,不可以太软弱。楚默渊似笑非笑道:「你连小命都是爷的,有什么东西不是爷的?」
话丢下,手臂一伸一缩,瞬间夺走她的全副身家,态度理直气壮、表情理所当然,身上不见半分惭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和人神共愤的强盗匪贼属异曲同工。
猛地倒抽气,浅浅扬声喊,「喂,这是私产,不是主子赏赐,你得讲道理啊!」
「奴婢同主子爷讲道理?你是嫌命太长,还是想讨顿皮肉痛。」眉一竖,他还没碰过敢跟自己要求道理的人,何况……她还是个软骨头。
这时空的规则是这样定的吗?不只奴婢是主子的私产,连奴婢的私产也是主子的私产?
夭寿,订这种规则的人,不怕天打雷劈?
人权啊、民主啊、人生呐……她不要啦,不要穿越、不要当梅雨珊、不要认识燕历钧和楚默渊这两个大变态……
张嘴,她大口吐气吸气,像濒死的鱼,不断鼓动鳃片,却吸不到氧气。
脑袋昏得彻底,她需要桑叶、菊花、薄荷、杏仁、桔梗、连翘、甘草、苇根来治治……要是没有这么多药材,给一斤砒霜也行。
她不是想自杀,而是要用来毒死变态男。
钱财被夺,安心被抢,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浅浅放弃清醒,只愿昏睡,不乐意思考人生,只打算放弃人生。
她的头垮台、肩膀垮台,等心脏也跟着垮台,大概就可以死回熟悉的世界里,就算死不回去,那么……重新穿越吧,就算穿越成和番公主她也认了!
看她像死鱼一样,啪地一声,上半身压住盘着的双膝,往前趴在床上,两条手臂垂在床沿,一大片袖子往上拉起,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
喉咙微干,蠢蠢欲动的欲望上扬,楚默渊皱眉,吞下口水,压抑着。
不过……大家闺秀?
这出人意料的梅雨珊让他心情莫名地好,他不欺负女人的,但欺负她,让他感到无比畅快。
他,果然是个变态。
「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她抬起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说说。」
「请问,诅咒主子会有什么下场?」
他很乐意回答。「听过千刀万剐吗?用柳叶刀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不会马上致死,听说厉害的刽子手能片出上千块皮肉,让人痛得死去活来,直到血流尽、心脏停止,方才毙命。」
她恍惚的脑袋,恍惚地点点头,恍惚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诅咒主子比自杀更可怕。」唉……看来看去,还是死一死比较轻松。
自杀?想都别想。「放心,爷不会轻易让你死。」
哼、哈!她用恍惚的目光看他。「这恐怕得等你从主子爷升级成阎王爷才能作主。」
话丢出,双眼一闭,她允许自己昏过去……身心俱疲……呐……
她昏得彻底,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床下摔,幸好楚默渊动作敏捷,及时将她接起,这一碰触,方才发现她浑身湿透,整个人烧得严重。
第二章 人生追求是美食(1)
一觉醒来,发觉住的地方升级了,有床有桌椅,还有个脸盘架子和小小的梳妆台,浅浅没有半分感激之情,这些全都是……呜……用她的五千两换来的。
五千两可以换一大幢豪宅,可以买千亩良田,可以吃香喝辣找男人,但她的五千两只换到一个有独立套房的小婢女……
她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但不晓得是大夫太厉害,还是梅雨珊身体太强健,总之,她想死却有心无力。
这些天,来了个小丫头照顾她,十一、二岁,叫做小米,本来是伺候周嬷嬷的,特地拨过来照顾她。
她想,周嬷嬷肯定是很了不起的管家级人物,否则怎么会有专门的使唤丫头?
但她不在乎这个,她在乎的是……从小丫头身上,她确定在这里,人权是屁,否则雇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咧。
小米很多话,她说,浅浅姊姊可以多休息几天,雪晴、雨晴姊姊不会说话。
小米说,往后姊姊要在哪边伺候,周嬷嬷会分派,别担心,周嬷嬷人很好。
小米说,爷看起来严肃,可不太管人,姊姊尽管安心养病。
小米不停在耳边唠叨,词汇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句句都是安慰。
可是……安慰?
她从相府千金沦落成丫头贱婢,本尊娘亲给的银子从私产变为公银,再多的宽慰都慰藉不了她伤心。
「大夫说姊姊喝完这帖药后就不必吃药了。」她满意说。
浅浅接过药碗,仰头喝光,不是怕死,是怕极了小米的唠叨,她的功力和菜市场欧巴桑较量,险胜!
「姊姊又不吃饭?」小米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嘟起嘴巴。
吞下药,肚子叫得厉害,她饿啊,可桌上那些叫做饭菜吗?不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猪食。
初初穿越,对于三餐,她也颇感痛苦,但好歹肯花钱,还是有能入得了嘴的东西,无论如何,京城是大燕最繁华的地方,总有不差的饭馆,比方欣然公主开的「聚缘楼」,那里的饭菜就颇有水准,只是贵得太离谱,她再舍得吃也不敢一天到晚乱花钱,在没有找到新营生之前,她得学着勤俭持家。
之后,跟着冉莘、木槿和点点离开京城,虽然木槿天性吝啬,但点点在长个子,且冉莘坚持对吃的不能小气,因此一路行来,她的胃没被亏待过,但是辽州的饭菜……她无法不嫌弃啊……
南人食米、北人食麦,他们还真的把小麦给蒸熟当主食耶,没有磨成面粉、没有制成面,就这样一颗一颗吃,谁吞得下肚?
许是经济状况不佳,辽人对厨艺不要求,厨娘炒的菜,没有爆香、没有酱,只是简单的油盐入味,煮肉只用水弄熟,连浮油都没过滤……
没办法啦,她要麦当劳劲辣鸡腿,他却给水煮老母鸡,她要包浆豆腐,他却给风干老豆干,她的舌头是挑剔出名的,让她吃这些……她宁可忍饥吞饿。
「姊姊,你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啊不然咧,她现在是有活得比较好吗?摇头拒绝。「太难吃,没办法。」
「将就点吧,主子爷也吃一样的饭菜。」小米苦口婆心。
这是想表达什么?主子爷穷困潦倒,连口好食都没有?还是暗指自己没被亏待?
不管明示或暗喻,小米都说服不了她,好歹她捐出五千两,就算她想吃凤肝龙肉也是应该的吧。
「姊姊,你好歹尝尝味儿。」
「饭太硬……」会伤害她的牙口。
「要不姊姊吃两筷子菜,我去同周嬷嬷商量,买几个馕回来?」
什么叫馕?用面粉烤干的大饼,好处是可以久存,坏处是……不甜、不咸,吃起来索然无味。
或许刚烤起来时还有面香,但小米买回来的,可以想象,肯定难吃到让人想撞墙。天呐地呐,老天爷能不能同情可怜的穿越人?
「姊姊再不吃,就连馕都没罗,雪晴姊姊可想着呢,上回……」
唠叨模式开启,浅浅想喊救命。
小米走进小厅,这里是周嬷嬷理事的地方,发现爷也在,小米关闭唠叨按钮,怯怯地站在一旁,等周嬷嬷问话。
「浅浅药喝了?」周嬷嬷问,口气温和,态度婉顺。
周嬷嬷是楚默渊亲娘的陪嫁,娘死后,是她一路照顾安抚,他最无助的时候,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在,这份恩情,楚默渊始终记牢。
多年来,他把周嬷嬷当成长辈,护着、顾着,打仗时期,他无法为周嬷嬷做更多,如今她从京城来到身边,他会让她颐养天年。
「是,大夫说最后一帖药喝完就可以了。」小米中规中矩的回答。
「还是不吃饭?」周嬷嬷又问。
这问题吊起楚默渊两道浓眉,「还是」不吃?换言之,她一直在闹别扭?真的决定同他强杠上?
「嗯,嬷嬷,要不上街去买几个大馕?」
这里小麦产量很多,但生活不如京城富庶,百姓没有时间琢磨厨艺,吃食自然无法精致,南方人会用石磨磨面粉,制作包子、馒头、面条,在这里,小麦大多是蒸了直接上桌吃。
除非农忙时节过去,时间空闲,才会磨麦制馕,但制作馕饼,目的不是为着变换口味,而是为着长久储存。
楚默渊拧紧眉心,这么刁的嘴?这点倒像个大家闺秀。
「没找到合适的厨子?」楚默渊问。
他是啃军粮也能活的,再难吃的糙食都难不了他,若不是周嬷嬷带雪晴、雨晴过来,府里不得不请人掌厨,过去他习惯在军营里解决三餐。
爷这是在……过问浅浅的事?周嬷嬷侧过脸,带着试探口吻问:「爷,要不让骆平回一趟京城,买两个厨娘回来?」
自从爷把太太京城里的铺子田庄卖掉,她便猜测,爷不想与京城侯府再有联系。这是在呕气,还是真心与楚家断却关系?
楚默渊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个爵位、门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双手,有满腹志向,他能靠着自己的能力,为母亲增添荣光。
只是……该死的人,他不会放过。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渊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图,饮食习惯与京城相近,吃食虽不比京城精致,却比辽州好。
周嬷嬷望着爷,脸上笑得温和,心底却明白,爷是吃秤砣铁了心,再不与京城那边拉扯,这样也好,她缓缓舒口气,但愿爷退让到这等地步,京里那位能够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过日子,别再折腾出个你死我活。
至于浅浅……爷是在意的吧对后院大小事不上心,初来乍到,雪晴、雨晴也不习惯这里的饮食,瘦得一张小脸成了锥子,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爷都不曾发现,她把事情说给爷听,爷连吭声都没,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让骆平去找找,爷别担心,我会劝劝浅浅姑娘。」
楚默渊道:「劳烦嬷嬷看顾。」
真让她看顾?周嬷嬷莞尔应下。「是。」
「我要出去几天,京城里若有来信,立刻让骆平送去。」
「好,我让雪晴给爷收拾行李。」
「嬷嬷的腿还好吗?我已经命人寻到温泉,等交涉好后,房子盖起来,周嬷嬷就搬过去住一段时日。」
爷的话让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动,爷这样相待,她……垂眸,周嬷嬷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味,眼角微涩,久久不发一语……
楚默渊本打算回临风院,却在经过浅浅房前时停下脚步。
片刻后,他推门进屋。
浅浅躺在床上,叹一声,再叹两声,不是无病呻吟,是饿得太厉害。
她试过的,试着把难以下咽的食物送进喉咙,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钟,胃立刻发出严正抗议,然后它们从哪里进去,就循原路出来,接连吐过几次后,就算她有尝试的勇气,也没呕吐的力气。
所以……饿啊饿啊……她想念咸酥鸡、大肠面线,想念杨哥杨嫂状元粽啦。
床边阴影挡住光线,浅浅抬头,看见俗称「爷」的主子先生,瞬间,叹气声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隐隐上窜,眉心皱出一条扭曲的变色龙。
两人相对眼,谁也不先开口。
她的视线充满怒气,他的双眼却如深潭般沉静。
眼神交会中,阳光偏斜。
楚默渊垂下眉睫,道:「我猜,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猜,我没你想的那么脑残。」她反唇相讥。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可闲闲无事躺在床铺十来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让她把一件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前后后翻想无数遍之后……再蠢,她也猜出几分端倪。
从正式见到燕历钧起,从一开始他笃定会「好好照顾她」,到把她「发配边疆」,当中发生过什么?
状况一:担心被照顾,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恋,对王府后院不感兴趣。
状况二:燕历钧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状况三:她对冉莘举止亲热、态度亲密,做为小喽罗,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对燕历钧而言……
综合以上情况,浅浅恍然大悟,是自己矫枉过正,被燕历钧视为情敌。
因此身受发配之苦的,不是燕历钧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来情敌。
至于受托的楚默渊,许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许是拿到人家好处,不管理由是哪个,结论是——他鄙夷她,却不得不接手她。
卖身契,是用来确定她将被禁锢在此,永远不会在冉莘面前出现。
丫头身分,是用来拴住她的手脚,让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样?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辽州?」
「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犯倔执拗,有什么意思?」
「犯倔执拗?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不是在绝食?」
绝食?不对吧,是这里的食物要绝了她的命。浅浅有苦说不出呐……
「我再说一次,你听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应。
他没被她激怒,继续往下说。「不管你怎么闹,我都不会放你离开。卖身契在我手里,你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后果。我承诺四皇子会照顾你,就会想尽办法让你活着,最坏的状况……顶多是用人参吊着你一口气,无妨,反正这里别的东西不多,倒是人参比萝卜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隶、终身奴隶?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当植物人,会让他行事更轻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伤人,她输了!
「第一,我没有绝食意图,是贵府食物只能用来养猪,我无法逼迫舌头就范。第二,我知道你的为难处,谁能不对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头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净脖子,人在屋檐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着我一口气,那也得我肯合作,听过『咬舌自尽』吗,若是惹得我不开心,你不一定能够顺利交差。」
可怜哦,她的筹码只剩下咬舌自尽?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听过咬舌自尽,但也有几十种法子阻止此事发生,比方最简单的一种——卸下巴。」他的冷眼冻得她脸庞长冻疮。
他、他、他……咬牙切齿,浅浅恨得想拔光他的胡子,再用拳头帮他戴墨镜。
被堵得说不出话?楚默渊小赢一回,他悄悄乐着,原来和女人针锋相对,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气,不如说说你的打算。」
「不是听说,奴婢没有打算的权利,只有主子爷可以打算奴婢?」浅浅气得颊边肉颤抖,讽刺他不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