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对自己的新身分已经有所认知,很好,从明天起到书房伺候,容我提醒,书房里有不少珍本、器具,若你饿得手脚发抖,一不小心弄坏……届时恐怕得把你卖到窑子里赚个三、五年来偿债。」
浅浅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划,划出三道白线。罐子已摔成泥屑,他还要在上头踩几下,没见过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胜利,心情飞扬,不自觉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线。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人丑不是错,错在出门吓人,以后有事想传达,麻烦您透过小米,我人小胆更小,大夫说了,不能常受惊吓。」
对,她堕落了,最理智、最擅长分析道理的余浅浅,居然使不出招数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贱。
人身攻击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还使得这么弱……对,她没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墙头草。
楚默渊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鱼一样,带着两分怜悯,两分鄙夷,再加上两分刻薄。
「人蠢不是错,错在把自己的愚蠢昭告天下,你以为说这种话能改变什么?」
「可以改变你对我的好感?」
他什么时候对她有好感了?「不必浪费时间改变不存在的东西。」
两人杠上,眼对眼、眉对眉。
对他而言,她是个骄纵千金,对她而言,他是个刻薄老板,但她不乐意见他,他却很希望在她身上小胜第三回。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想来,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对于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只会制造问题的男人,是的,我没有其他问题。」
目前他已经制造她的贫困问题、自由问题、人权问题……未来还会不会制造更多问题尚且不知,但光眼前这些,就足以让他凌驾燕历钧,成为她穿越后的头号敌人。
「很好,显然你已经明白自己得认命。」
「不是『我得』,而是『我要』、『我想』,主导权在我手上,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鬼主子爷。听明白了,我『不想』去书房伺候,我『要』去厨房,至少不会在损失五千两银子之后,连顿饱饭都捞不着。」
浅浅摆明就是不认命、不识时务,反正她有个很厉害的「前未婚夫」,他敢弄死她吗?
他冷眼看她,盯着周嬷嬷嘴里瘦得像锥子的下巴。
她怒眉相望,视线扎在他的刀疤和大胡子上。
两人都不说话,好像先出声的先输。
许久,久到浅浅眼皮发酸时,他终于开口。「你到书房伺候,书房旁边有个小灶,需要什么,同周嬷嬷说。」
意思是……输一半、赢一半?
能从主子爷手中赢两分……呵呵,首战告捷。
浅浅眉开眼笑,直接跳下床,准备尽快为自己开小灶。
只是饿得太久,两条腿发软,她的重心不稳,头直直往地下栽。
楚默渊大可不理她的,最好摔个狗吃屎,才能让他把输掉的一半赢回来。
但下意识地,他还是接住她,还是一把将她提起来,为什么?因为……他不欺负女人。
他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可她痞,他越要将她扶正,她越是把重量往他身上搁。
这是吃豆腐?不,这叫占便宜。
未来,不管他妈的心里堵不堵,她都注定要吃得苦中苦,既然如此,不如先让他给堵上,往后真要吃苦了,想到这里,心里好歹平衡几分。
「站好。」他口气微怏。
「我也想啊,可是胆子被爷吓破,脚软得厉害。」说完,又往他身上赖。
实话说,他的脸蛋长得不怎样,可身材傲人啊,虽然衣服裹得紧密,看不出有没有胸肌、二头肌,但触感啵儿棒,尤其他雄壮威武的强健身躯,只要轻轻一靠,啥话都不必说,安全感便自然生成。
他不是傻瓜,目光瞥去,她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挑衅,谁看不出端倪?
「流氓。」他嘀咕一声。
这样算流氓?她还有更流氓的!趁势靠上他胸口,浅浅笑眼眯眯问:「主人、仆人、男人、女人、丑人、美人,猜猜我想当什么人?」
「仆人。」楚默渊没好气推开她,回答完却又懊恼,他干么随她起舞。
「错,我想当你的人。」
话落,他的心脏怦怦跳,体温陡然升高,她柔软的身子勾起他的……无法自控,那是他从来未有过的感受。
浅浅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不敢正视她耶,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抹微红,他竟然在……害羞?
突然发现,害羞的他没那么丑,甚至有几分可爱。
浅浅得意笑开,原来只要够流氓,就能轻易治他,弱点呐,明明白白的弱点,怎么一下子就被她找到?
他满脸的不自然,敛起羞涩,硬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我的仆人!」
他的话不好听,但表情很可爱,重点是,他狂跳的心脏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忍不住得意,忍不住哼起歌儿。「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唉哟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脏怦怦跳,迷恋上你的坏笑,你不说爱我我就喵喵喵……」
什么鬼歌?难听死了。楚默渊这样想着,心却越跳越快。
第二章 人生追求是美食(2)
那天过后,浅浅的日子舒服得不得了。
理由一:碍眼的主子爷不在家。
理由二:她的直属上司周嬷嬷是个温和慈蔼、慷慨又和善的大好人。
理由三:书房非闲杂人等能够进出,因此Witch姑娘想找碴也找不到她头上。
最最最好的是,她要什么东西,周嬷嬷都给得很大方。
虽然没有酱料香料、食材有限,但比起那几日,已经是天堂地狱的差别。
而且她在小米和大牛的陪伴下,还逛了趟市集,找到不少好东西,骆平也给她找到一个石磨,砌好烤炉。
辽州百姓大多种植玉米、高粱、小麦、大豆、花生,水稻也有人种,但产量不高,种植的农民不多,有烤炉和石磨,她就能给这些东西大变身。
主子爷不在,不需要她红袖添香,因此多数时间浅浅都待在小厨房琢磨吃食,吃饱吃好,让浅浅心底的怨气渐消。
古代人睡得早,浅浅的夜猫子习性彻底被掰正,每天都可以看见过去无缘得见的晨光。梳洗完毕走进书房,小米已经把里里外外整理过一遍,正在擦洗青砖地板。
「这么早就弄好,睡不着吗?」浅浅问。
「是啊,姊姊不是说今天要做面包?」
她不知道什么是面包,不过这些天在姊姊身边跟前跟后,她弄出的东西,一样比一样好吃,她终于明白,为啥姊姊的嘴巴这么挑剔,实在是那个滋味……真的天差地别。
「是啊,地板洗好,咱们就去厨房。」
「嗯,姊姊,你昨天看一半的书,我用纸笺夹着了。」
「谢啦。」
从忙碌的二十一世纪来到这里,蜜蜂变蚱蜢,时间漫长得吓人,幸好有个专属小厨房,幸好楚默渊的书房收藏颇丰,这两个地方,让「漫长」得以舒解。
卷起袖子,浅浅拧干抹布蹲在地上,把一块块青砖擦拭干净。
这种活太费功夫,下回找个时间弄支拖把来使使,最好能把「好神拖」的水桶给做出来,那么连弯腰拧干的活儿都能省。
擦完最后一块青砖,两人把脏水提到外头,浇灌刚种下的树苗。
被选作书房的院子,只有五间房,扣掉书房、花厅、小厨房以外,只剩两间睡房,因为房间少,院子便显得更空旷,于是浅浅向周嬷嬷要求,能不能种上几棵树?
周嬷嬷应下了,原本她打算挑选玫瑰、海棠、牡丹之类的盆栽,但浅浅兴致勃勃,很有些主意,她便也撒手,任由浅浅折腾。
浅浅对树商的要求不多。第一:能结果。第二:养得活。第三:尽快收成。
树商是刚从俞州迁居到辽州的燕人,这是他移民后头一遭生意,虽然赚得不多,却也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目前他手上品项不多,便挑选两到三年的桃树、苹果树、梨树、核桃树、葡萄,以期符浅浅的要求。
虽然剪去大半叶子、减少水分散发,但几棵果树种下去,再搭起棚架后,整个院子便出现盎然生气。
浅浅还在厨房后院垦了一块地,种下葱姜蒜韭等南方的调味菜。
辽州百姓吃食单调,多数人民不懂得使用调味菜,虽然市集里有人挑来卖,但能买到的机会不多。
一个多月前,周嬷嬷刚到,对吃食也颇为困扰,但饿了总得吃,慢慢地味蕾适应,再难吃的东西,为着生存也慢慢能习惯了。
浅浅不想建立这个习惯,被挑选为穿越人已经很倒霉,没有计算机电视、捷运高铁、自来水、免治马桶……要是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穿越还有啥乐趣?
浇下最后一瓢水,浅浅就是再心急,也知道今年果树的收成机率还是很低的。
摸摸树干,感受树木的生命力,她和林老板约好,每隔半个月他会进府来查看果树的生长情形。
浅浅挺喜欢林老板,他灵活、聪明、好学。
她是农艺系副教授,会下意识传授知识,也亏得林老板有耐心听,或许每个人都需要观众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姊姊,为什么要在苹果树上绑树枝?」小米问。
「这叫嫁接,多数时候,这种做法是用来改变品种,改变果实风味,但苹果树需要异株授粉,才能够结果,院子就这么大,要是种上两棵苹果树,你们家主子爷夜里走路,不撞墙也得撞树,所以我直接把另一棵苹果树种在这棵身上。」
「什么我们家主子爷,那不也是姊姊的主子爷。」
哼哈!这句话浅浅不回应,想当她的主子爷?条件很严苛的。
「走吧,做面包去,吃面包配豆浆,你得帮我推石磨。」
「这种粗活哪需要我们,我去找大牛哥哥。」
小米是北辽人,母病死父在战场死去,进府后得大牛特别照顾,大牛十六岁,小米十二岁,都没有亲人,两人感情处得像亲兄妹。
小米机灵,一口汉语学得溜,谁想得到,几个月前她还讲得坑坑巴巴,大牛就差得多了,因此在浅浅面前,小米总是充当翻译。
「他得忙啊。」
「再忙也得帮,每次有好吃的,我可从没落下他。」丢下灿烂笑容,小米拔腿跑开。
浅浅摇头一笑,走进厨房,把泡过一夜的黄豆拿出来,挑出坏掉的,再洗过两遍。
她刚弄好,大牛就进了厨房,指指木盆问:「磨吗?」
「对,这个汉语叫做黄豆,磨黄豆和磨面粉不同,得一面放豆子一面加水。」浅浅解释。
大牛磨过好几袋面粉,对推磨很有经验。
「好。」大牛兴冲冲地抱起黄豆往外走。
「小米,你帮我把外头的烤炉烧热。」
「行。」姊姊说面包比馈好吃得多,想到这里,口水直流。
浅浅打开棉布,把醒好的面团放到台子上,搓揉后放进炒过的核桃杏仁和黑芝麻,要是有莓果更好,但眼下不能要求太多。
辽人有喝牛奶、吃酥油的习惯,因此这两样燕人很少使用的食材在这里挺普遍,把面团分好定型后,在上面划几刀,摆进铁盘里,烤炉设在屋外,她把面团端出去时小米已经热了炉子。
浅浅弯腰细看,拿铁铲把火堆往里头推进去一些,拉大空间后,将面包放进去,把炉口木门盖上。
「好了。」大牛动作快,一盆黄豆转眼磨成浆。
「谢谢,搬进来吧。」
小米自动自发刷锅子,她知道姊姊好洁,煮东西之前得再洗一遍锅。
大牛蹲下身,烧柴生火。
看着合作无间的两人,浅浅微哂,转身把昨儿个做好的棉布网子用十字型木架固定在屋梁上方,待会儿得靠它来滤豆渣。
把棉布铺在大牛钉的方型盒子里,做好准备后,取来红萝卜、青葱切成细丝,再把篮子里的猪肉剁成泥。
火开,倒进清水及浓稠的豆桨,浅浅一面搅拌,一面看着上面不断冒出的泡泡。
「给我几片菜叶。」浅浅说。
小米从竹篮里抓起一把洗净的菜叶,浅浅往锅里一丢,神奇地,菜叶滚上一圈,不断往外冒的泡泡就不见了,小米看得啧啧称奇。
「姊姊,为什么豆桨滚了还要再煮?」
「嗯,得再熬上一刻钟,豆浆里面有音素,如果没有煮得熟透,喝下去会闹肚子。来,你接手,我来弄卤水。」她把铲子交给小米。
大牛抢道:「我来,小米矮。」
「好,那小米去地窖拿花生吧。」
她们昨天把花生在盐水里泡两个小时,去膜、取出花生仁,才放进地窖里。
「好。」
浅浅取来盐卤,盐卤又叫苦卤,是海水制盐后残留在盐池内的母液,能使蛋白质溶液凝结成胶,在市集上到看盐卤时,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豆浆煮好,她一瓢瓢地S到棉布上头过滤,过滤好的豆浆,浅浅分成三份。
一份加糖,等会儿和面包当早餐,一份做豆花、一份做豆腐。
豆花和豆腐的点卤方式不同,做豆花要小心均匀地将卤水点进豆浆中。
而豆腐倒进卤水后要充分搅拌,直到豆花凝结成块,与水分离,沉淀一刻钟后取出豆花,放在铺好棉布的方型木盒里,拉好棉布四角后包妥,压上木板石块,挤出水分。
「姊姊,花生拿来了。」
「我教过你熬花生仁汤的,你试试。」
「好。」小米动作利落地洗净瓦罐,放进花生和水,小火慢熬。
豆浆备好,浅浅打开烤炉木门,面包香扑鼻而来,她把面包换面继续烤。
转回厨房,她把豆渣、面粉和刚才剁的肉、萝卜、葱和在一起,加上盐巴、糖,可以的话,她很想洒上胡椒粉。
热油,煎豆渣饼,火不能太大,容易焦掉,满满的一盘豆渣饼,小米忍不住抓起一个,放进嘴里。
「烫烫烫……」她喊烫,却还是咬一大口,顺手把剩下的塞进大牛嘴里,两个人被烫得又叫又跳,却打死不肯吐出来,看得浅浅笑不止。
三人在厨房玩闹一阵,浅浅说:「拿豆浆和碗,准备用早膳。」
大牛、小米应声,端起豆渣饼和豆浆往外,葡萄架下,浅浅找来一张木桌,那里成了他们的户外餐厅。
风尘仆仆地,楚默渊肚子饿得厉害,本想回临风院洗漱,再好好睡一觉,却想起有两本书得拿,脚步转向,绕到书房。
踩进月亮门,一阵诱人香气袭来,目光望去,这里……是书房?
有没有走错地方?才离家半个月,院子里怎么会种满树木,连葡萄架都搭起来了,那个圆圆的,像……坟墓的东西,是啥?
只见浅浅打开「坟墓」的门,小米在一旁猛跳、猛拍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大牛也傻乐着,有这么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