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无声的唇形蠕动,手掌一张开是大小不一的树子。
「咦,我吗?」指指自己,一样没有发出声音的响应。
站在树下的人影一点头,以凶恶的眼神催促着。
「可少爷在午休……」
富贵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面容稍嫌苍白的主子,和大少爷闹得不太愉快后,身子因气郁凝胸,突地又犯起病来,吓得她这几日暂时不敢装生疏,免得少爷一病不起。
大夫来过了,也开了药,刚服过药的他因药效的关系而沉沉入睡,安详的玉颜上仍残留一丝不适,眉头不曾舒平。
「出来。」又是一颗果实击向额头,她看自家少爷睡得很沉,便放下手边的针线活起身,不带一丝防心地走出屋里,她单纯地想着别人找她一定有事。
没错,的确有事,只是好事和坏事之分而已。
来者见她出来,立即动作粗野地将她拉到较无人注意的树丛后,没等她开口问什么事,哗啦啦地对着她倒下一缸子话语。
「妳要怎么样才肯离开三少爷,银子吗?要多少,我家小姐说了,只要妳说个数,她绝对没第二句话,全照妳的要求给,到时妳就带着银子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欧阳家了,听懂了没?」秀菊一字不漏的转述自家主子的要求。
「不,我——」富贵想说她不要银子,少爷又没赶她走,大少爷也只是要她谨守身份而已,可是她嘴巴才一张开,对方又一串绵延不绝的话把她的话打断。
「不要给脸不要脸,好声好气地跟妳说还不肯接受,是我家小姐善良,怕妳流离在外没饭好吃,所以才给妳方便,换做是我可没那么好商量,直接把妳丢出府,让妳死在外头。」
「妳——」
「怎么,想向妳家少爷告状吗?别忘了我家小姐可是他的未婚妻,他再怎样不情愿也要娶了小姐,到时妳落得两面不是人,谁会同情妳?还不如现在识相点。」
「……」她默然。
「拿了银子走人才是聪明人,我们也不想为难妳,毕竟妳只是个上不了抬面的下人,小姐不会和妳计较的。」她最好快点点头,别逼她们使出釜底抽薪的一招。
「富贵是不聪明,少爷说富贵长了一颗猪脑袋,笨头笨脑笨得很。」就算有银子她也不知该去哪里,因为她没有家。「所以没办法答应妳。」
「妳的确是头猪,胖成这样也敢跟我家小姐争宠?」见她不知进退,秀菊指着她鼻头冷嘲热讽,「乖乖地走人和丢出府,妳二者择一。」
她摇着头,「我不离开,少爷答应让我陪他一辈子。」只要她往后不逾矩,大少爷也不会反对的。
「什么,妳……」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姐叮嘱过她,正想破口大骂的秀菊及时想起小姐先前说过的话——先以利诱之,看她若不上勾,再说之以理让她自觉身份低微而求去。若两者还是不能令其屈服,加点威胁也无妨,心生畏惧才会听命行事。「呃,咳!富贵呀,我们都是当下人的,理应为主子尽心尽力是吧。」
「嗯。」少爷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多言。
秀菊突然露出和善面容,笑得好不热络。「想想咱们也是苦命人,很多事是身不由己,妳有妳的难处我也清楚,可妳也要体谅体谅我。」
「体谅妳?」什么意思?
「我家小姐打三年前见到三少爷后就一见倾心,尔后思思慕慕都是他一人,她相思成疾、爱恋痴狂,做人丫鬟的能不想办法成全她吗?」她故作心疼地叹了口气。
「可是少爷说不喜欢她呀!还说像妳家小姐那样的痴缠不休,他一见就讨厌,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做作得令人难受。」她心无城府的将事实说了出来,全然不知自个儿得罪了人。因为少爷的话,她现在已经不会为楚家小姐的事难过,她烦心的是以后……
一听,秀菊脸色陡变,「妳是什么东西?!敢说我家小姐做作,妳……」她本来就是个张狂的丫鬟,跟对了主子更是不可一世,张牙舞爪的性子并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除却她小姐以外的人全不放在眼里。
为了达成小姐交付的任务,她暂时违背本性,装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嘴脸,想博取对方同情逼她心软许下承诺。
可惜她终究不是菩萨心肠的人,三、两下就破功,伪装的笑脸立即变得狰狞,两手一插腰像只茶壶,破口大骂。
要不是被罚狗爬爬怕了,她准又是一巴掌挥过去,必打得富贵眼冒金星,满脸是血不可。
「啧!啧!啧!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怎么两位可人的姑娘在吵嘴?」
一身儒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墨绿洞箫在虎口旋着玩,神色微佻,带着一丝不正经,修长指头往秀菊下颚挑了一下,惹得她满脸羞意。
「二……二少爷……」她吶吶一喊,脸儿爆红。
「哟!我当好些日子没回府了,府里的人应该认不出我来,原来还有偷偷爱慕我的丫鬟惦着,真是欣慰呀!」人风流,花儿也风流。笑得桃花朵朵开的欧阳灵风以玉箫轻点她一下,状似和她调情一般,好像不拨弄拨弄姑娘的芳心,有负他怜花人之名。
「我……我是楚家的丫鬟,跟着小姐来欧阳家作客,我叫秀菊。」她害羞地一说完,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瞧。
「喔!是秀菊妹子呀!那妳这位姊妹淘是……」圆圆的脸儿还真可爱,像朵茉莉花儿。
「富贵。」她挥挥手,表示是无关紧要的人,提了名儿就无下文。
「呵呵……富富贵贵,好名字。」欧阳灵风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笑中含着不明意味,「妳们刚在闹什么?我打老远就听见热热闹闹的声音。」
秀菊面上一僵,心虚地先声夺人。「还不是她拿乔,存心刁难,仗着三少当靠山就瞧不起人,我家小姐亲手炖了一碗莲子汤要给三少爷喝,她居然不肯收,叫我再拿回去。」
「我没有……」瞠大眼的富贵连连摇头,被冤枉了也不知辩解。
「嗯,莲子汤呢?」他看了一眼张口欲言的丫头,暗笑在心。
「咯!在这里,还热着呢!」秀菊身一弯,拿起身旁的竹篮。「啊!正好,我有点饿,先让我尝一口吧!」美女熬煮的汤品特别爽口……正常情况下。
一见欧阳灵风伸手要取,秀菊脸色变得慌张,异常紧张地捧着竹篮退了好几步,「二……二少爷,这是我家小姐对三少爷的心意,你不能抢。」
「一口也不行?」他刻意一脸垂涎地盯着竹篮。
「二少爷想吃,待会儿秀菊再煮给你吃,这不行。」她像在护什么宝贝似的,怕他碰。
他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好吧!算我没口福。」
见他不抢,她才安心地松口气。
「富贵呀,还不趁热端进去给妳家少爷,别折了我家小姐的美意。」
「喔。」她应了一声,心想少爷不爱吃甜点,最后还不是入了她肚子。
欧阳灵风像个不安份的顽童,在富贵走过他身旁时,忽地伸出一臂将她烂下,眼睛溜呀溜地瞧着她,举止轻佻。「我想起来了,妳就是我三弟房里的富贵丫鬟,府里说让三弟像千金般养着的富贵是吧!妳有没有因此恃宠而骄,趁夜爬上他的床把他吃了啊?」
「我……我……我没吃了他,少爷他……呃……我……」她只是爱上他。
「瞧妳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肯定有那么一回事,还是……是他把妳吃了?」真叫人好奇。
「二少爷,你……你嘴坏。」比起楚玉君,从其它下人那知道二少爷不是真的会吃人后,她反而比较不怕他。
「哟!我不只嘴坏,其它地方更坏,夜里到我房里我坏给妳看。」逗逗憨气的丫头挺有趣。
她瞠大眼,一脸呆滞。
「富贵,过来,不用理会那条发情的狗。」刚睡醒的欧阳灵玉站在窗边,面无表情。
主子一唤,富贵便捧着竹篮,快步地越过突然不笑的二少爷,气氛显得凝重。而她一入内,主子立即命她阖门上闩,连窗都关了,似乎一点也不想见到久不归府的二哥。
一旁的秀菊见状,脑中马上联想到一则传闻,据说二少爷和三少爷向来不合,想来应该是真有其事吧。
第九章
「呜呜……少爷……呜……少爷……不要、不要死……少爷,你快醒过来……富贵陪你……呜……一辈子……不要死……少爷……」听着凄楚的哭声,断断续续中夹杂的含糊声音,最具福相的富贵丫头趴在床头嚎啕大哭,以她护主的命格全力呼唤主子魂魄,将他唤回人间。
不知是巧合或是确有其事,被大夫宣判没救的欧阳灵玉又回转一口气,气若游丝的紧闭双眼,脸色白得呈现死气,可唇却是黑的。
他中毒了。
「……少爷,你回来呀!别丢下富贵一个人,富贵相信你的话……别人说的我都不相信了……呜……你还记得说要对富贵好吗?你不可以……不可以违背承诺……我等你……等你回来,阎王老爷,牛头马面大爷,你要收就收富贵的魂,不要带走我家少爷,他是……呜……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众人的神色十分凝重,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伙都知道欧阳灵玉不嗜甜,一直到富贵到来,各类的糕点和甜食才慢慢增多,而众人也心知肚明,这是三少爷宠富贵的做法,甜点大多数进了她的口。
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欧阳灵玉喝了两口冰糖莲子就倒下了。
「……不是我,我没有下毒,冰糖莲子是我家小姐亲手熬煮的,绝对没有一丝闪失,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毒害未来的姑爷?」高声喊冤的秀菊跪在地上,眼神闪烁的不敢看向任何人,头低低地垂视地面。
「我们不是怀疑妳们主仆,可莲子汤是妳端来的,妳们总该给个说法。」平常对楚家主仆十分礼遇的欧阳灵云,这时也顾不了礼节,声音带着愤怒。
欧阳老爷在探视儿子后,因爱妾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倒,便未久留的带着元霜霜回房,爱子的命在旦夕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信任长子的能力,把追查下毒者的任务交给他。
而池婉儿连来探望一眼也没有,家里有人遭遇不幸她仍上山礼佛,偕同被休的女儿游山玩水,显得无情了些。此事相关人等全在欧阳灵玉的病榻前,除了欧阳灵云之外,包括楚玉君主仆、厨房里的人手,洗云居的打杂下人也都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小姐深爱着三少爷,一心想嫁予他为妻,婚事也谈了,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害小姐守望门寡呀,大少爷你可要明察秋毫。」
「不是妳会是谁,难道有外人潜入?」欧阳灵云思忖着,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谁会想加害最无杀伤力的三弟,鲜少出外的他不可能得罪人,但这秀菊也没说错,楚家人实在不可能加害小姐未来的夫婿。
「表姊夫,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一脸镇定的楚玉君态度从容而不见慌色。
「呃,玉君,我相信妳没有动机,毕竟妳是三弟未过门的妻子。」他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秀菊端送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头,笑得涩然。「女子皆善妒,也许我妒恨他对一个丫鬟的宠爱远胜于我,心有不甘的情况下而做了错事。」面露凄楚的楚玉君眼中有着哀伤,悲痛着憾事的发生,其实她比谁都更想拉开趴在欧阳灵玉身上哭泣的富贵,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暗自咬牙。没关系,她等,她相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
「妳会这么说表示妳心胸坦荡荡,没有一丝歹念,表姊夫相信妳,妳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多谢表姊夫,玉君逾礼了。」她福了福身,一表谢意。
欧阳灵云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一颔首,走向跪着的贴身丫赛。
「秀菊,我命妳送莲子汤的路上,可有人碰过竹篮里的瓷盅?」她暗使眼神,秀菊立即会意。
「有。」
「有?」
「嗯,是她。」她直指哭得双眼红肿的富贵。
一抹冷意闪过楚玉君眼底,「表姊夫,要论动机,玉哥哥身边的丫鬃最有可能,她随侍在旁,随时有机会下手,怕是玉哥哥允了她什么又反悔吧?当然,这只是玉君的猜测,实不敢妄下定论。」
「我想起来了,我前儿个有来过,听见她对三少爷大呼小叫,还说什么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见。」秀菊在一旁加油添醋,说得绘声绘影。
「什么,有这回事?」难道他看错了富贵那丫头,外表憨直的她竟内心狡诡?
「也许玉哥哥要成亲了,她怕失宠了,心一横便……」楚玉君故意留个话尾,让人自下评论。
心有猜忌的众人将视线落在圆润的丫头身上,未定罪先有结论,存疑的眼神已认定凶手就是她。
毕竟以世人的眼光来看,富贵的姿色远不及楚家小姐,更别说家世了,欧阳灵玉的眼光再差也不会挑丫鬟而舍小姐,定是她因妒生恨而起杀机,想同归于尽。
突地,房门让人用力推开,又不知去哪混回来的欧阳灵风笑嘻嘻的开口,「哟!怎么没人怀疑我呢?装着那莲子汤的竹篮我也摸到边过,说不定我见他要死不活的拖着挺痛苦的,下点好东西帮他解脱。」
「二弟,不许胡说,什么时候了,还由得你嬉闹。」他觉得情势还不够乱吗?尽胡说八道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我说的是实情,府里谁不知道我是老三的死对头,再说……」欧阳灵风眼神转向秀菊,轻浮的挑眉,「我也碰过那碗汤,不信你问那害羞的姑娘。」
搞不清楚二少爷想干么的秀菊看了楚玉君一眼,见她眼睛眨了一下,秀菊便放大胆地把欧阳灵风也拖下水,管他说的是不是符合实情。
反正眼前只要让她们主仆二人能置身事外,谁当替死鬼都一样。
于是乎,大伙吵成一团,闹烘烘地想找出谁是行凶者,你一声、我一句的议论纷纷,好像谁的嗓门大,谁便问心无愧,声音小的人也扯开喉咙嘶吼,生怕被定了罪。
床榻上的欧阳灵玉只剩一口气撑着,一屋子的人却彷佛市集的小贩,嚷过来喝过去,洗云居内充斥着人声,让欧阳灵云忍不住要大吼——
「闭嘴——」
出人意料的清脆嗓音,带着震撼人心的愤怒,剎那噤声的人们宛如丢了舌头,齐看向敢叫他们闭嘴的发声者。
「你们实在太吵了,少爷需要安静,全都出去。」她的少爷由她守着,生死都有她相随,不必这些看戏的人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