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他们不该在这时候争吵,当务之急是救人,凶手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拜托你们了,如果还有力气就再去多找几个大夫,少爷福大命大,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富贵给你们磕头了,救救少爷吧。」他不能死,好人应该长命百岁。
双膝落地,富贵眼眶含泪,毫不迟疑地连连磕头,叩地声之响亮让闻者为之心惊,她磕地力道之大令众人都觉得痛呀!
「妳……」惯以游戏人间的欧阳灵风怔愣住,对她的勇敢感到难以置信。「妳起来吧,这么磕头,会痛的。」
做到这种地步……难怪啊,难怪那讨厌的家伙会这么护着这丫头。
泪水洗净富贵的明丽双眸,她泪中带笑的摇头。「不痛,一点也不痛,只要能救少爷,富贵把头磕破了都没关系。」一说完,她又继续磕头,好像磕得愈重,少爷的福气愈多,众鬼不来、神佛赐一福,保他一生康泰。
「妳……」看她这样,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富……富贵,起来……」
无人听见几近蚊钠的轻唤,只有富贵惊喜地一跳,在大伙不解及错愕的目光中,快步地奔至欧阳灵玉身边,举止轻柔地扶起他。
蓦地,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他们肯定是心意相通,才能这般有默契。那么,凶手应该真的另有其人吧?
「傻……傻富贵,谁叫妳磕……磕头……」这蠢丫头还是不聪明,存心让他心疼。
她哭着摇头,「富贵不傻,富贵救少爷。」
「还不傻,额头都流血了,妳再……丑下去,少爷就……就不要妳……」好傻呀!傻得令人舍不得。
气息微弱的欧阳灵玉吃力地睁开眼眸,失去光泽的黑玉瞳仁不再灿亮如星,黯淡混浊地布满一条条红丝,甚为可怖。他用着剩余的气力举起手臂,纤长美指轻抚她血迹斑斑的玉额,即使力气不足也担心弄痛她,款款柔情尽诉眼底眉间。
「富贵不丑,少爷不会不要我,我相信你、相信你说不会丢下我,要富贵陪你一辈子……」她抽噎地拭去泪,笑得好开心。「少爷也陪富贵,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都会在一起。」
他听了,也笑开怀,「妳这颗猪脑袋终于装进点墨水了,果然让妳习字临摹有些好处……咳咳,好……很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少爷做鬼也:……也带着妳……」
这让人疼惜的丫头呵!他真想抱紧她、贴着她柔腻耳畔倾吐爱语,低语绵绵地告诉她,这浮华世间若有值得留恋的地方,那便是珍贵无比的她。
朴实无华的美玉不需雕琢,维持原石的样貌反而更迷人,只有识货的人才懂得挖掘,一眼便瞧出石心里的淡淡光华。
而这颗朴玉是他的,他会牢牢地握住,虽然还是傻呼呼地,可是拥有最无伪的纯真,清澈如涌泉。
「嗯!不要丢下我,我爱你……」她不再自称富贵,单纯以一名女子的心在爱他,她知道这是少爷爱听的。富贵的眼里只有她心爱的男人,再也看不见其它人,什么时候一屋子的人全体贴的走光了也没发觉,默默地凝望益见惨白的脸,软嫩的手掌不断摸抚着他。
看到奄奄一息的他,她胸口反而不疼了,因为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主子能丢下她,满满的心窝尽是一个他,他活,她紧跟着;他亡,她死也跟。
听到那句由心底发出的蜜语,欧阳灵玉的眸底骤闪亮采。「要记住,往后妳不是丫鬟,我也不是妳的少爷,妳只是我的富贵,而我是……」
「我的。」她倏地握住他的手,深情如海地放在颊边摩掌。
「是的,是妳的……」他的气息愈来愈微弱,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
「富贵,叫声玉……玉哥哥……」该死的,他想再看她一眼,不要这么快……
噙着泪,富贵嗓音低柔地轻唤,「玉哥哥。」
一片梧桐叶顺风飘落,半开的小白花摇曳枝头上。
「富贵呀!我的富贵,等玉哥哥好了,我带妳去找妳日思夜想的亲人,妳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为她找来。
「你就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可以不要……其它亲人……」她在心里跟姊姊们道歉,现在她的心很小很小,只装得下最重要的人。
「富贵……」听着最真挚的言语,就是……死也瞑目了。
蓦地,发冷的身躯剧烈抽措着,一口腥红鲜血再也克制不住的涌上,喷向泪水难干的富贵,怵目的红像在预告他的死期。
「……不要呀!玉哥哥,你不要死……血……好多的血,快救救他……救他……不能……不能死……」
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屋内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飞快奔至,最是心急的欧阳灵云冲在第一位,内心的不安积到最高点。
陡地,他步履趋缓,惨淡的脸上满是哀伤和悲痛,那双泛着波光的眸子凝视着不再耍着蛮性的三弟,以及倒在他身上、满身是血的丫头。
伤心过度的富贵昏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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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星的稀微月色。
宛如死人一般的欧阳灵玉安静地躺着,毒素蔓延至绝艳玉颜,一条一条的黑丝恍若最阴毒的虫子,慢慢地爬上让世间女子痴迷成狂的美丽。
他是无忧的,听不见悲切的低呜声,也看不到满室的愁云密布,微弱的烛火如同他几乎消失的气息,一闪一灭,摧残着众人的心。
似死却未死,想活活不了,他这口气就靠渡尘老和尚早年给他的丹药吊着,来来去去的大夫摇头叹气,没人敢抱持希望。
伤了心的富贵真的伤了心脉,心力交瘁的她比谁都难受,她从少爷吐血后便昏迷至今,似乎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双目紧闭,等着她心爱男子的魂魄将她带走。
每个人,每一颗心都在床榻前守着,不让拘魂勾魄的阴间使者靠近。
更夫敲着锣,三更天。
黑夜中,本是静谧的,可却有两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压低身子,徐缓地低身潜过众人群聚的窗棂,进入隔壁的小屋。
「小……小姐,我们真要这么做吗?要是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嘘!小声点,妳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这也怕那也怕,难怪成不了大事,只能当个下人。
体型较为壮硕的黑影缩了一下,困难地发出低音,「那这东西要放在哪儿?」
暗淡的月光射入屋里,一青一白的两只白玉瓷瓶映着森绿色。
「妳跟那丫头一样傻不成?要嘛枕头底下,塞里边点,要不柜子里也成,拿两罐矮瓶子挡着,做得像点。」凡事都要人教,到底谁才是小姐。
「是!小姐。」不敢点灯暗中摸索,心惊胆战的婢女将两个瓷瓶塞入软枕,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要人死的方法有很多,一是立即断气一了百了,一是死得不明不白,背着污名下九泉,到了阎王老爷面前也不知该如何告阴状。
金富贵就等着含冤莫白吧!
楚玉君冷笑着,「哼——这次非得要她一命归阴不可。」敢碍她的路就得死。
听着她阴毒的声音,良心未泯的秀菊抖着身子,「小……小姐,不能放过她吗?我们趁欧阳家的人还没察觉到是谁下的手前借故回府,他们不会查到我们身上的。」她真的很怕东窗事发,平时跟着小姐颐指气使不觉有何不妥,可害人是头一回,她抖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妳担什么心?没用的丫头,我要这么回去了,什么时候还能等到嫁给欧阳灵玉?」她太天真了,也不懂这时机对她们有利。
表面上,大家不去计较,依然待他们如座上宾,可私底下怎么可能不心存疑虑,毕竟那碗冰糖莲子出自她的手,想避嫌也不可能。
虽然她做戏做得足,以退为进暂时取得信任,可是自家人还是护着自家人,即使矛头指向金富贵和欧阳灵风,不过她们主仆俩终究是外人,如果她找到证据又成了救命恩人,可就不一样了。
「哼!等我们明早率众搜出这两只瓶子,她就百口莫辩了。」青瓶是毒,白瓶则是解药,到时她就能要人传信给爹爹办喜事了。
闻言,秀菊心安了一半。「到时小姐就是欧阳家的大恩人,妳救了三少爷,他一定会感激万分地爱上妳,立即娶妳过门。」
「呵……」低笑声轻扬,她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一举数得,既能除掉碍眼的丫头,又能得到情郎的心,我能不得意吗?」
「小姐真是聪慧,秀菊要跟着小姐享福了。」
「呿!少拍马屁,赶紧走人吧!别让人瞧见咱们进了这屋子。」她可不想留下任何把柄,暴露行踪。
「是的,小姐,秀菊先帮妳查看门外动静……哇!有……有鬼……」不是她、不是她害的……
一拉开门,一张青森森的脸就在门外,她惊得脸色发绿,整个人往后跌。
「什么有鬼们妳别吓我,哪来的鬼……呃,玉……玉哥哥?」他、他是人是鬼?可、可是……他应该还没断气才对啊,这毒药没这么快的……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素手揪着心窝,荧荧烛火照出楚玉君惊惶失措的面容,她连连后退好几步,背抵着墙,惊恐地睁大饱含惊吓的眼。中了毒的欧阳灵玉不可能下床行走,除非服下她的解药,否则他撑不上两天,必定身消形瘦,血尽而亡。所以她看到的应该不是他、不是他……见鬼了,分明是他,脸色惨白的朝她走近,嘴角还淌着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对方阴森森的开口,声音很低很低,「妳这女人没资格这么叫我……我问妳,妳为何要害我……妳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为什么要害死我……」
脚一软,她跌坐在地,「我……我不是要害你……不是……不是你……」
「妳敢否认那碗冰糖莲子不是妳煮的?」青冷的面庞显得狰狞,似要向下毒者索命。
「是……是我煮的……」颤着唇,她双臂环膝仍觉得冷。
「毒也是妳下的?」森冷的声音彷佛来自地府,叫人不寒而栗。
「是……是的……」她吓得什么都招了,不敢有所隐瞒。
泛着磷光的瞳眸突地放大,「那还说不是害我?妳真是毒辣,我要妳赔我一命!」
「不……我不是要害你!那碗甜汤本来就不是给你喝的,谁知道……你会……」她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夜很深,月色不明,屋外微亮的烛火往内照,一声尖锐的夜枭呼啸,惊动了夜的魅魉,影儿飘忽骚动着,阴气森森。
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心难安,全身发冷的楚玉君抱着身子往内缩,慌乱的眼神只敢盯着鞋尖。
「不是想害我?妳明明是特意遣下人送来的……妳想害的就是我……」
听着森寒的声音,她吓得哭了出来。「不、不是……本来是要给你身边的丫头的……真的!」
「为什么?」
「我问过府里的下人了,大伙都晓得你不嗜甜食,进了你房里的甜食都给那丫头了,我就想……我好恨她夺走原本该属于我的专宠,你应该是我的,我的……」
她从没想过要毒死他,所以后来不小心毒到他时,她表面镇定,其实心里是很慌张的。冷静下来后,她本来还想这是上天给她一举两得的机会,换个方法害死富贵,她还能成为欧阳家的恩人,不料……他怎么会早死了?
「所以妳下毒的对象是富贵?」
「没错,我要她死,谁叫她敢碍我路,其实如果她肯收下银子离开你,那碗莲子汤就不会出现在她手上,她是自找的。」她算计好了,利诱不成便毒杀。
「妳要她离开我!」阴冷的男音变得狠厉,比寒霜更冻人。
「对,她不走便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我没办法容忍一个样样不如我的蠢丫头挡在我面前。」楚玉君愈说愈狠毒,彷佛富贵站在她眼前,她一样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强灌毒药。
「可惜了,喝下莲子汤的人是我,妳的诡计不但不能得逞,反而害死我。」她真当所有人都瞎了眼,看不见她的狼子野心。
一听到「死」,她双肩一垮,发出抽泣声,「我不想、不想害你,为什么你要喝下莲子汤?不,是那胖丫头害死你的!她应该要喝那碗汤才对……是她才对!」
突然,欧阳灵玉笑了,笑得张扬得意,「因为我知道汤里有毒。」
「明知汤有毒你还喝……」突地,脑中闪过一丝什么,她似乎明了了某些事而瞠大双眼,惊讶不已。
冷冷的讥笑声低扬,来自他冷漠的脸,「看来妳已经猜到了,不用我明说。」
「你……你没死?」
「我死了妳不是什么都没有,白忙一场。」当然,他没死,她铁定更难过。
「你……你不是鬼……」那么她说了……不,她没做错事,要否认到底,反正只有他一人得知实情,她还是仍有机会脱罪。
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玉君仍不知悔改,脑子里还盘算着如何力挽狂澜,欧阳灵玉一定会紧咬她,但她要想着在其它人面前怎么圆谎。
偏偏……
「大哥,你听清楚了吧!这就是你为我找的好弟媳,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让你宁可弄拧兄弟情也要力保的名门闺秀。」
一瞬间,亮晃晃的烛火照亮简朴小屋,无数条人影因此晃动着,也照出一张张充满鄙夷、唾弃的脸孔,冷冽地瞪着掩不住罪行的主仆俩。
人群中,走出一位身形稍嫌颓然的男子,面带失望和感慨,欧阳灵云连苦笑也笑不出来,凝肃的神色竟是无言以对。他妻子的表妹,一位温婉贤良的多情女子,他怎么会看走眼呢?误把蛇蝎当金玉,差点盟订姻缘误人一生。
「表……表姊夫,我只是太爱玉哥哥了,才会一时让嫉妒蒙蔽了心眼,做了傻事,现在既然没有人受到伤害,你不会怪我吧?就当是无伤大雅的……」
以爱为名的楚玉君妄想获得谅解,她立即挤出几滴眼泪,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以为欧阳灵云会像以前一样袒护她,不追究她的一时冲动。
「无伤大雅……」他语气沉痛,幽幽叹了口气,「妳做了这种事还能原谅吗?」
「我不是要害玉哥哥,我只是想教训那个胖丫头罢了,反正她不过是个丫鬟,死了也无所谓,我没想到……」她仍认为丫头的命不值钱,她贵为千金小姐,草菅人命不算什么,不需要大惊小怪。
欧阳灵云忍不住痛斥,「丫鬟也是人,她的命和妳一样珍贵!妳的行为太令我心寒了,欧阳家要不起妳这位贵气千金,我会吩咐家丁将妳的行李收拾好,即刻送妳出府。」不送官府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