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葱白的小手伸到少年眼前,手中抱着一个盛满黑色药汁的大碗,拿药的小女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灵动的大眼,微微一笑。
“对不起,本来寨子里的老大夫是说过,这药要趁热喝的,但刚熬好的药实在太烫了,我试了几次都失败,现在药已经凉了,也许药效会减弱……可是你还是要把它喝完好不好?这样对你的身体才有帮助。”
少年倚树而坐,静静听完小女孩略带歉意的话,他转头,扫了小女孩一眼,没有露出太多情绪,不知是感激她的多此一举,还是为她喋喋不休的话而躁耳。
小女孩见他在看自己,又浅浅的笑了,顺便把药碗更向他唇边举去。于是少年也笑了,和她一样浅浅的,只让人想到柔和二字。
少年名叫佐天涯,今天早上他晕倒在这山寨门前,山寨隐藏在大山中,没人知道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独自来这干什么,只是他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看似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寨中看守的人嘲笑着,只嚷着把他扔出去,死也别死在他们的地界,坏了风水,没人管他的死活,就在那个时候,这名只有九岁的小女娃出现了。
她是这山寨主人的女儿,哭红眼说他好可怜,一定要救他才行,后来为找女儿的寨主也来了,只看了少年一眼,寨主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个少年不能救也不能管,寨主的决意坚定,这少年虽虚弱得像下一刻就会咽气,他却本能的在这少年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留下他,一定会是个大麻烦。
隐约的,半昏迷中的少年又听到小女娃的哭声,他听到了她是如何央求寨中人留下他,哪怕只有一天也行,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
寨主终于还是妥协了,而那时少年也清楚的记住了那个小女娃的名字,冯月颜。
而此时,他静静喝完那碗无味的汤药,佐天涯望见了小女娃眼中的期待,“我感觉好多了,谢谢。”
果然,听他这么说后,小女娃笑开了。她笑起来时,圆圆的眼睛会眯成一条半月的线,衬着那一口小白牙,只让人觉得心情莫名大好,彷佛这世间一切苦恼,均随着那纯真的笑容而远去。
仔细的瞧着小女娃的欢颜,佐天涯也在心中笑了,多亏了这个小女娃,他的计划才得以成功,本来不需要记得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可他就是记住了这一张小巧的脸,和她那与相貌极称的名字。
这寨中无人能见明晨的日出,少年很自然的将手掌抚上女孩的脸颊,拇指轻轻的揉搓着,小女孩很享受一样闭上了眼,他为她的反应而满意。
是的,这寨中无人能见明晨的日出,而她将是唯一的一个例外,入夜,烟火四起,整个山寨被陷入在一片浩瀚的火海中。
冯月颜惊起,记忆中只剩下奶娘拼了命的抱着她,在倒塌的门板与梁柱下窜来窜去,她不知道奶娘要把她带去什么地方,她的脸被奶娘压在了怀里,什么也看不见。
只觉得四周好热,大火呼呼的声响中是男人女人绝望的惨叫,还有刀剑相接的撞击声,一切都很混乱,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厨房的拐角处,奶娘放下了她,适应了周围变暗的光线,冯月颜这才发现,奶娘全身已经被血染透,她的背后中了好几刀。
“小姐,奶娘怕是保护不了小姐了,平枫堡的人深夜偷袭,有人在寨内放了火,咱们的人怕也是挡不住了。”奶娘凄惨一笑,“小姐,乖乖听奶娘的话,躲在这里哪也别去,如果这次小姐逃过一劫,日后记得给寨中上下两百人……报仇。”
一口血由奶娘口中喷出,染红了冯月颜精美的衣裳,奶娘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而冯月颜也不动,她吓得不知所措。
爹、娘?冯月颜大大的眼中满是泪花,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那些人来血洗山寨,那她的爹娘会怎样?还有那个今早救回的少年,他岂不是无辜受累。
她没有听奶娘的话,倔强的把眼泪擦干,小小的身体奔出去,直奔爹娘的寝室。她是这山寨的女儿,做事要有担当,有事情绝不能躲起来,别人是朝他家来的,她不能连累那些无辜的人。
寝室内,娘趴在地上早以气绝身亡,她身上只有一道鞭痕,一鞭毙命。而爹,当冯月颜踏进内室时,她爹爹的身躯正在缓缓下坠。爹爹看到了她,只用眼睛表达了他的惊讶,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剑落在地上,爹爹也再不起来。
冯月颜捂住自己的嘴,心好像随着爹爹身上的那一道深可见骨的鞭痕一同死了,那个以一鞭便要了她爹爹性命的人,就是那个无辜的少年。
“你……”冯月颜跌坐在地上,用看怪物一样的神情看着房中唯一站立的人。
佐天涯哪里还是那个病殃殃的佐天涯,他是阴暗洞穴里滋生的魔鬼,强悍无情,他身上也满是鲜血,可没有一滴是他的,他的脸不再苍白无色,却冰冷的能将脸颊上的血结冰。
佐天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竟然笑了。
第1章(1)
佐天涯,平枫堡唯一的继承人,现年十五岁的少年,也正因为他只有十五岁所以最不引人怀疑,才被他那个当堡主的爹任命潜入山寨,伺机放火烧寨,而平枫堡的人收到他的信号也会一举入寨,届时彻底消灭这个地方。
他们成功了,计划可谓天衣无缝,这山寨的人做的全是无本的买卖,烧杀抢掠样样来,多年长居这山上,专劫过往商旅,为害四方多年。官府一直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山地险峻又是对方的地盘,不是想攻就能攻下。
平枫堡堡主佐决只念在曾和那官老爷有些交情,才答应帮他这个忙,不然铲除区区一山寨这种事,是不可能惊动他们平枫堡的。
谁知顺手帮忙之事,却惹来了一个麻烦,原因在于那山寨事后,平枫堡的少爷佐天涯执意要一个人,一个发誓要杀了他的人。
那天佐决骑在马上,本已打算打道回府,把这里交给官府处理。佐天涯与他并肩而骑,两人在平枫堡五十人马队的最前面,一名手下带来了个小女孩,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涯儿,这是为何?”认出那带人上来的手下是佐天涯的心腹,佐决自然知道这是他儿子的意思,未等他回话,那女娃已经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佐天涯,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就算我多活一天,也会想办法杀了你!”她的声音还没脱离稚音,却能喊出如此痛彻心扉的话语,只因为恨是真的到了深处。
就算冯月颜再小,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不能原谅佐天涯,更不能原谅把他放入寨中的她自己。自责变为了深刻的恨,这一切都是佐天涯的错,如果她不能报仇,也就无脸再活在这个世上。
除了杀了他以报父母之仇,以缓解自己心中的自责,冯月颜再想不出自己现在还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佐天涯望进她喷火的双眼,似是看到什么可笑的事,又轻轻的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将你留在我的身边,直到你能杀了我的那天为止,如何?”不止冯月颜愣住了,其它所有人都是不明所以。
“涯儿!”佐决大惊,不知儿子是在打什么主意,“这个女娃留下来将成祸害,来人,给我杀了这女娃!”
“我看谁敢动她。”佐天涯挑起眉,竟是没一个人敢动,他又看去即将暴怒的佐决,低声道:“爹,她不是什么女娃,而是我将来的贴身侍卫,我不止要留下她,还要请最好的老师教她武功,让她成为一名一流的侍卫。”
然后也好方便让她杀了自己,这样的交易不可能有人拒绝,他以眼神询问冯月颜的意见,而冯月颜的眼中只有恨,不管他打的什么心思,只要有机会能杀了他,她都不会放过。
“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会练就最好的身手,然后亲手取下你的人头祭我爹娘!”
“很好。”佐天涯赞许的笑了下。在佐决又要发表意见前,他已冷眼扫去。“爹,孩儿十五年来从未违逆过爹什么,爹让我每日练武五个时辰我练了,爹让我每日习字三个时辰我习了,如今我只是为自己选一名小小的侍卫,爹也要干涉?”
是的,每天十二个时辰,一共十五年,没有一个时辰是属于他自己的,而今他要求一个属于他的下人,别人又说得了什么呢?被自己儿子的气势震住,佐决竟无从反驳。
自那之后又过了十年,江湖局势已变,平枫堡的主人也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佐决因病去世,死时郁郁而终,之后佐天涯正式接管了平枫堡,平枫堡在他的领导下更是成为一方霸主。
平枫堡独立于西,做的是武器刀枪的买卖,堡中农耕牧业自给自足,俨然是一个独立的小型城市,更是拥有一支只效力于堡内的军队。因为和朝廷有一些关系,他们持有军队是默许的,朝廷上甚至干脆下令,西方一带就交由平枫堡把守。
久而久之,平枫堡在这一带的威望,要远胜于当地官府。而其强大的兵力也使得边境蛮族畏忌三分,百姓们敬畏平枫堡的人,而另一些人则恨不得平枫堡一夜消失。
往平枫堡方向的官道上,马队缓缓而行,坐在马上的男人只有一个,他年约二十五岁,单手握缰绳就给人不怒而威的错觉,男人本来有张好看的脸,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却因为这生硬的表情而显得阴郁几分,他就是现今平枫堡的堡主,佐天涯。
别家主人出门坐轿,他偏要骑马;别家主人总要被众手下重重围起,他偏要将自己立于队伍中目标最明确的地方。平静的官道起了变化,两旁树丛内沙沙的微响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佐天涯不动声色,其它随行人员也不敢行动,只暗自提高了警觉。
只是一声响,树丛内瞬间窜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人,各自手拿武器目标明确。
“取下佐天涯的人头!”随十数蒙面人举起武器,一齐凌空跃起,向坐于马上的佐天涯砍来。
佐天涯对这些人的出现罔若未闻,手握缰绳还是不急不缓,面对十数把向自己挥来的兵器,他只轻哼一声,连瞧都不正眼去瞧上一眼。
下一刻,那十数人被同时跃起的另一批人拦在半空中,那是随行保护佐天涯的侍卫,两方在半空短兵相接,又在地面打了起来,那一个突袭,竟是没一人能碰到佐天涯的衣角。
看来他能这么自信的把自己暴露于敌人的目标中,就是因为他对自己手下能力有着充份的了解。黑衣人以为这是佐天涯一向狂妄的性子所使,却没料到他人虽狂,却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佐天涯让马停下,以防破坏了正在他进行的打斗,他坐在最高点,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半点情绪表露说明他现在的心情。
突地佐天涯太阳穴一个急跳,隐隐觉得树后还有人,果然树丛后一道寒光闪现,随向他射来的是一支箭头泛绿,一看就是沾了巨毒的长箭,硬来不行就用毒,看来这群黑衣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家伙。
“主人!”正是恶斗缠身的侍卫只见毒箭射向佐天涯,自己却无力抽身,而佐天涯竟也不躲,几名年轻的侍卫真是急了,大叫出来。
正在这胶着之时,一抹暗红的纤细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转眼已由任何人头顶跃过,去到了佐天涯身前。红凌剑出鞘,在半空划出一道耀眼寒光,那支疾行的毒箭一分为两落在了地上。
黑衣人见此,一下乱了阵脚,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借着对方攻势不再凌厉,随队的护卫也和那些黑衣人一样,先放下手边的争斗,改去看那半路杀入的身影。
“是月颜姑娘!”有的资历较老的护卫认出了那抹红衣的身份,而另一些年轻人在听到这声喊叫后也是恍然大悟。
江湖一直有所传闻,想动佐天涯难如登天,不止他背后有朝廷撑腰,平枫堡作后盾,更是因为在他身边,隐藏着一批探不清虚实的高手,而这之中被流传最广的,就是这个贴身侍卫冯月颜。
手持红凌剑,以出手精准身形迅速著称。传说在她杀人时,被杀的人没有一个看清她容貌的。从佐天涯刚成为平枫堡堡主的那天,这名神秘女子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人知道她的年龄,只知道她出现了,便没有人再能靠近佐天涯。
没想到,她真的是存在的,这批年轻的护卫们都看呆了,脚下轻踩着佐天涯坐下的马,那抹红就那样静立于佐天涯背后,马儿似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可见其轻功的水平。
她一袭红衣,却不是劲装,身着一条无袖长裙,腰间以一条银丝带将红裙一分为二,下摆高叉开到大腿,为了方便活动而去掉那些麻烦的褶皱,不动时裙面紧贴腿部,裙内是条白色马裤,表明她的身手并不若外表这般娇柔。
而她的眉与眼,精致如画师手下超凡的仙女,在那及腰长发的衬托下,美得不似凡间人,只是她的脸上毫无生气,冷漠得像个木偶,而且是个专用来杀人的木偶,手中红凌剑再反寒光,表明谁想再跳前一步,命运将如同地上的断箭。
第1章(2)
佐天涯冷笑一下,他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每次他身后的女人出场,周围人总是露出这样的视线,真是一群容易教人看透的家伙,这样的人没资格刺杀他。
“杀。”他简单一字,唤回了那些发呆人的意识,一时间底下又是杀机四起。
“主人,不留一个活口吗?也好探知他们来历。”一个护卫问。
“没必要。”佐天涯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因为他们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不多时,黑衣人已全部被消灭,当那些侍卫再将目光投向佐天涯时,却惊讶的发现,他身后的那位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彷佛她从未出现过。
回到平枫堡,佐天涯也没令人再去查那些黑衣人的事,关于他们身份,他心中早就有数。
这次离开平枫堡,就是受到关东将军顾长顺的邀请,他虽身担将军一职,做得可不一定也是将军的事。或许是外族觊觎他平枫堡的力量,消停的时间太久了。让这些个武将将军们无事可干,整日呆在将军府寻欢做乐,吃得一肚子油水,哪里还有个上阵杀敌的样子。
他们也明白身为朝廷命官的他们无所事事,而把固守国土的事交给他这一方的地头蛇,这是一件脸上无光的事,平枫堡的存大恐怕不止是那些外族人眼中的大患,也是这些个靠吃战争饭过活的武将的眼中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