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在随去的几个下人都已休息时,唯有佐天涯还清楚着,他走去一个无人的地方,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然而,空气之中真的有一个男人回应了他的问话,那声音比起佐天涯的低沉,多了几分轻佻戏谑,“我的消息什么时候出过错?”随着笑声,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衣衫华贵,不似一般百姓。
“那个组织的带头人名叫冯平阳,他手下有多少人不清楚,做的也都是无本生意,不过在道上的声誉却不差,他们劫贪官,杀污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乱世英雄,可没想到他们这次却盯上了平枫堡,天涯不是我说你什么,最近你真没做什么亏心事?”
佐天涯瞪了那人一眼,无心理会他的玩笑,只有脑中思搜索着冯平阳这个名字,却是没有任何头绪。平枫堡跟贪官污吏扯不上关系,那么就只能是私人恩怨,偏他又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你对我的消息有所怀疑,是因为你不相信那个冯平阳劫了你的车队后,还能悠闲自在的跟你的人同停在洛城内,要说他胆子大呢,还是自信心过高,有不被逮住的把握。”
宇闻青岚不理佐天涯阴沉的脸,没事人一样的开始自说自话,同为平枫堡五暗侍之一,没事时他不会出现在堡中,通常只在佐天涯需要情报时露一个面。
“还查到了些什么。”
“这嘛……查是查到了不少,但你一定要用那么可怕的脸面对我吗?我会怕耶。”宇闻青岚笑叹一声:“难怪月颜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她笑过,整天都要面对你这张棺材脸,恐怕连自己的面部神经都要坏死了。”
“你倒是很关心她。”
“是同情比较多,我可以体会必须留在你身边的月颜是多么为难,与其整天对着你这张脸,还不如站得远远的得一个清静,你说是不是呢,月颜?”最后一句,他是对着佐天涯身后暗处说的,“就算不愿被这个佐天涯传染,好容易我来一趟,你也总要让我见一面吧。”
他这么说,冯月颜才自漆黑的夜色中慢步而出,她脸色如月一般,却少了几分润色,只因为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话,也听到了冯平阳的名字。
佐天涯这一次洛城之行,要会的人竟然是冯平阳,怎么会这么巧,这会是个单纯的巧合吗?如果冯平阳真的是专找平枫堡的麻烦,那么是不是巧合,她心中是再清楚不过。
“月颜,见到我就这么让你不悦吗,你果然已经被佐天涯传染了。”宇闻青岚对着冯月颜略显苍白的面孔,叹声连连。
“青岚,好久不见。”冯月颜答的漫不经心。
她眼前被一个人影挡去,天空忽的又暗下几分,冯月颜感受到两道目光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心底一颤她深吸口气,毕竟能这样霸道的闯入她视线的就只能是那个人,再抬起头来与佐天涯对视,她眼底的波动已被平日的冷漠所掩盖。
“你在想什么?”佐天涯看进她的眼里,却还是错过了什么。
“没,只是听青岚的意思,对方似乎并不简单,主人是否应该再多派些人一同前去。”冯月颜平静下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她怕被佐天涯看穿,只有胡编一个理由作为应付。
“哦?”佐天涯挑了挑眉,“我可以理解成这是你的关心吗?”冯月颜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就那样矗立在月夜下,彼此对望,久久没有出声,连宇闻青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去在意,是无意间吐露的关心吗?连冯月颜自己都迷惑了。
那一夜之后,似乎有什么在悄悄的改变,明明她未变,佐天涯也未变,可每次独自面对佐天涯时,除了心中长久的恨,更多了隐隐折磨着自己的心痛。
到了洛城,清算了平枫堡布匹车队的损失,妥善安置了受伤家丁后,佐天涯根据从宇闻青岚那得来的情报,在洛城内暗中调查起了冯平阳的所在地。如果明知他亲自来了这里,冯平阳还敢留在洛城而不离开,那么不见他一面就枉费了自己平枫堡主人的名号。
佐天涯对冯平阳的兴趣越大,调查越深入,冯月颜的心就越是不安。
这一天他们所在客栈外的大街上热闹非凡。月娘初现,洛城里的百姓却都没有回家的意思,不论贫富,全城百姓几乎倾巢而出,包括平时很难见到的官家小姐,也都打扮得光鲜靓丽,带着丫鬟走上街头。
这一天正赶上唯洛城的灯花节,顾名思义就是赏灯赏花,全城的商铺在这一天都是彻夜营业,而小贩推着各自货车填塞在道路两旁,整个洛城犹如过年般的热闹。
初来此地的平枫堡随队家丁都兴奋不已,也跟着三三两两结伴楼热闹去了,这一天是没有人甘心留在客栈内的,除了冯月颜。
她半倚在客栈的大门上,静静的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欢闹,只是看着而己,却显得与那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月颜姑娘,难得赶上洛城的灯花节,咱们也一块出去转转!”两个正准备出去的小丫鬟见月颜姑娘独自站在门前,好像在发呆的样子,上前欲叫她一块出去赏灯。月颜姑娘人美心又好,就是给人的感觉太冷,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可他们这些长年跟她在一起的人都明白,这个美丽姑娘是很寂寞的。
“是啊,听说这洛城的胭脂水粉是南方一带最好的,虽然说咱们堡中什么都不缺,可要比这胭脂水粉,可远比不上洛城的,这次好容易来一趟,不多带些回去怎么对得起自己。”另一个小丫鬟也跟着帮腔:“月颜姑娘咱们就一块去吧,枉费你生得这样美,随身都不见什么姑娘家的东西,这可怎么对得起自己。”
“如果月颜姑娘再稍微打扮一下,上些水粉,那回去后堡里那些汉子的眼珠子非掉一地不可!”两个小丫鬟聊着聊着都笑了起来,好像正在想象那样的情景。
“那些东西我用不到,还是你们自己去逛吧。”冯月颜看了看她们,“主人还在楼上和洛城布店的老板谈事情,我不能离开这里。”
一句话似给那两个小丫鬟浇了桶凉水,是啊,因为她和她们不一样,她是堡主的贴身侍卫,必须时刻保护堡主的周全,并不是闲下来时就能随意去逛街的。
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也从不需要什么胭脂水粉,那种充满女性气息的香味只能向敌人暴露她的所在,作为随时都需拔剑染血的她来说,那种东西无疑只是负担。
两个小丫发面面相觑,说错话一般灰溜溜的走了,望着她们两个走向繁华的闹市,冯月颜再次倚在门旁,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这一切,都落入了二楼过廊上,佐天涯的眼里,他在二楼看着冯月颜发呆的侧脸,看了许久许久,仿佛整间客栈的时间跟外界隔绝,外界的喧扰在这只剩下一些冷却的光影,而佐天涯视线所见,五官所感的,只有冯月颜那稍显寂寥的侧影而己。
佐天涯身体不受控制一般,由楼梯而下,走至冯月颜身边,“走。”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落下一个字己率先出门。
冯月颜楞了一下,长年的习惯让她的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主人不在跟布店老板谈事情?”
“他醉倒了。”冯月颜收声不再多问,只灵活的在人群中闪避,在身后两步处紧紧跟着佐天涯。
然后她训练良好的沉默却让佐天涯心中一阵不悦,因为她什么都没问,只尽忠的执行着一个侍卫的职责。
周身吵杂的人群,小贩的叫卖,听在佐天涯耳里都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一向喜爱清静的自己,为什么要步向这拥挤的街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特地来这人群中挨挤有什么意义。
看着佐天涯的背,冯月颜也恍惚了,就算她功夫再好,在这人挤人的街道上也只能如一般人一样,闪躲着人,注视着佐天涯的背一步一步小心紧跟。
以为这样出神的将目光锁在他身上是为了保护,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作了一心的追随。
第5章(2)
一阵涌动的人潮,失神的冯月颜向后退了两步。就在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时,那身影一个转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在做什么?”有些凌厉的扫了她一眼,下一刻佐天涯已放开手继续向前走去。
是啊,她是在做什么?她是侍卫,却在自己主人陷在人潮中时失了神,如果这时周围有人向佐天涯出手,她反应得过来吗?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犯这种错误,想到佐天涯刚才的神情,冯月颜心中莫名的一拧。
佐天涯停在了一个卖胭脂水粉和头饰的小摊前,以为他是出来办事的冯月颜,这下彻底楞了。可佐天涯专注的盯着那一车东西,一会皱眉一会撇嘴,好像还真的是在挑选。
“你过来。”佐天涯叫离自己两步开外的她。
冯月颜乖乖停站在佐天涯身旁,就见他把那些头饰一个个往自己脑袋上比,一堆又放了回去,而另一堆已经在他手边成了个小丘,而后他指着那些七彩八彩的胭脂,有些厌恶的开口:“女人的东西我不懂,你来选。”
那些胭脂的颜色都差不多,味道在他闻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一堆一模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眼前,他真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主人,这些东西是?”冯月颜有些错愕。
“送人。”
“哦。”她点了点头,没敢再问下去,送给谁呢,这么多年佐天涯身边的女人不少,可从没一个能劳动他亲自挑选礼物,终于也有一个女人,能走近他的心了吗?她……会是谁呢?
“送给阮晴。”佐天涯又补一句:“仔细挑一些好的,不要让她失望。”
“……是。”冯月颜叹了声,这下倒是心无杂念,专心的挑了起来,只怪自己虽是女人,也对这些东西没多少了解,所以只能挑一些自己认为不错的东西,希望阮晴能够喜欢。
如果是阮晴的话,那很好……阮晴热情开朗又善解人意,是个可爱的姑娘,最可贵的是她什么都明白,却也能保留自己的单纯。她同自己一样,是拿着刀剑长起来的;她同自己不一样,她的手并没被血染透。
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很适合佐天涯的,也许有一天,佐天涯内心那不为人知的痛苦,可以被阮晴所填补也说不定,那是他从未对人提起,也从没人了解的痛苦……
冯月颜出神的想着,手中机械式的挑选着胭脂水粉,在自己的手背上试,想象着这颜色在阮晴肤色上的效果。
眼角一道余光唤回了她本能的警惕,只一扫的瞬间,冯月颜的整个心神都被吸了去,那是离他们不远,一个穿流于人潮中的身影。
人潮中有无数的人,全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只一个瞬间的对视,她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可她知道自己看到了谁,而那个人也同样看到了她。
是冯平阳,冯月颜对于方才投向自己的那道奇特的视线,有着一股本能的认知。再去寻找,那人影已经淹没于人群中,可不会有错的,冯月颜对此坚定不移,那个人是冯平阳,他也在这条街上,也在注视着自己。
“主人,天色已晚,属下还是先回客栈。”佐天涯的眼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晌。
“好。”他令摊主把半个摊位的货品都包了起来,有冯月颜挑出来的,也有她并没有选择,却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那天晚上冯月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全是在街上一瞥而过的那个身影。实在是睡不着,她干脆起身,燃起了蜡烛。
黑暗的房间微光燃起,没等烛火真正亮起,冯月颜眼色一凛扫向紧闭的窗沿。
“谁!”一把抽起桌上的红凌剑,向窗口刺去。
那窗随声撞开,一个人影翻至屋内,红凌剑就要触到对方脖颈,火光照出对方面孔,冯月颜的剑硬生生止在了半空中。
“你……”冯月颜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神,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冯平阳!
“我是来见你的,月颜。”冯平阳对着她惊异的小脸淡淡一笑,“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认识你,阁下认错人了,请离开吧。”冯月颜吞下欲出口的话,将剑向后一背,人也转过身去。
“既然不认识我,又为什么不刺下那一剑?”冯平阳叹了口气,“月颜,这几年我一直都在追查你的下落,你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都知道,你想抛开为兄自己报仇,以为我真会置之不理吗?”
“你真是因此才找上平枫堡?”虽然早想到是这个原因,冯月颜还是一惊。
“是,尤其是得知你这些年一直在平枫堡后。”冯平阳说:“那时我因看不惯爹的作风,离开寨中独自闯荡,后来在外面听说寨子一夜间被平枫堡的人攻入,寨中人无一幸免,我因为挂念爹娘和你的安危奔回寨中,可眼见只有遍地的尸体。”
“爹爹占山为王,做的是打家劫舍的活,没能逃过这一劫也在于他平日造孽太深,可寨中其他人是无辜的,这事平枫堡做得太过份。”冯平阳似在想当年的事,“那时我已经决定总有一天要报这个仇,而当时并没寻到你的尸体,我想你可能也逃过了那场劫难,这些年一方面在壮大自己的实力对付平枫堡,一方面也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后来你终于得知了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平枫堡中。”冯月颜接着他的话说。“既然已经知道我的打算,就不要来打扰我,你当初离开寨中就是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如今终于做到了,又何必为了一个平枫堡断送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
冯月颜深深看了看冯平阳说:“现今冯家只有你我两人,爹娘的仇由我来报,而冯家的家业、血脉,就由兄长你来延续,这不是很好吗?”
“月颜,既然你还称我一声兄长,这件事我就不能不管。”冯平阳也同样坚定的看着冯月颜,“我不知道你和佐天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让你待在平枫堡,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万事有我。月颜,虽然咱们兄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仍希望你能试着依靠我。”
“相信我,为兄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我也从未怕过平枫堡的势力。”
依靠?码月颜眼前一晕,对这个词有着种异样的生疏。她可以有人依靠了,数年来自己承受的压力,心中无以释怀的罪。可如今同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兄长出现了,并说她可以不用再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她也可以依靠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