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即使缉捕再穷凶恶极的罪犯,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胆怯过,他甚至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那问题的答案,他完全不敢去想,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目击证人,一个在他勤务中必须保护的人,而执行勤务的时候,不容许掺入私人情感。
对她的眷恋,他只能放在心中,用理智深深掩埋,即使掌心里传来如电流般的触觉,不断冲击着他早已焦躁不安的心,他也只能咬牙忽略。
他们一路沉默着,牢牢握着她的大手,不曾松开过。直到张芳妤家楼下,他拨了电话请杨警官下来接她,门开的却那,他才放开她。
看着她走进大门的落寞背影,他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脚步无法移动半分,一直到杨警官来电告诉他,张芳妤已经睡下,他才默默转身离开。
第7章(1)
初夏的午后,天气转变极快,乌云笼罩住了整片天空,沉闷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一眨眼,豆大的雨滴落下,打在窗上、伞上,夹杂轰隆隆的雷声,沙沙的噪音不断徘徊耳畔,令人心烦。
撑着伞,一面躲避着汽车呼啸而过激起的水花,张芳妤走在何仲豪与杨警官之间,一行三人静静地走着,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相当凝窒。
那一晚,因为酒精催化,张芳妤与何仲豪都做出令对方尴尬的事情,两人一样的不可置信,一样的无言以对。
没有人先开口解释,也没有人先道歉,在张芳妤的想法中,不管是谁先说对不起,只要原谅了对方,就好像默默同意这样的行为,这是她迟迟无法开口的原因。
杨警官目睹了那天发生的事,看他们处于冷战状态,便很识相地置身事外。
突然「刷」地一声,划破了无声的沉默,一辆靠近人行道的汽车因速度飞快,溅起一阵水花,将三人淋得狼狈。
何仲豪还来不及开口咒骂,「肇事」的车辆已停在不远的前方,车门一开,三个黑衣人走了出来。
杨警官见状,顾不得自己也是一身湿淋淋,连忙挡在两人前面,提防地看着来意不善的人。
那三个黑衣人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彼此交换个眼神,三人倏地分散开来,似乎打算一人对付一个。
何仲豪见其中两人往他和张芳妤走来,先是退了两步,虽然他和她尚处于冷战的气氛中,他仍是将张芳妤护在身后。「你们想做什么?」
那两个黑衣人完全无视何仲豪的问题,不停往两人逼近。
「你们——」话还未说完,他就感到有个冷硬的东西抵住他的额头,何仲豪心里一震,手中的伞也拿不住,落到地上。
雨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张芳妤抓住他的手传来阵阵颤抖。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望——
不知从哪又冒出另一个黑衣人,杨警官敌不过两人围攻,终于被他们制伏,连掏枪的机会也没有。
而他,还来不及出手就铩羽落败。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张芳妤此时反而没那么惊惶,只是静静地看着黑衣人的动作,像是在等候什么。
「你!」他们面前的另一个黑衣人开口:「如果不想他们死的话,就乖乖跟我们走!」
「别去——」何仲豪刚开口,就听到「喀嚓」一声,那举枪抵着他的黑衣人拉开保险,只要他轻举妄动,就会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我跟你们走。」张芳妤走向前,表情看似平静,眼中却有掩饰不了的恐惧。
这一去,还有回来的命吗?但她若不去,另外两人可能就要为她犠牲了。
她看了何仲豪一眼,叹了口气,随着黑衣人上车。她一坐定,其它黑衣人立刻放了杨警官与何仲豪,回到车上,如同来时那般快速地离开。
她回头望向车窗外,大雨中,那两人高声呼喊的急切身影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冷,只剩下一丝小小的希冀,还燃着明灭不定的火星。
告一段落了吗?她问着自己。
这几个月来的生活片段,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略过,每一幕都有个无法忽略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的存在。
其实凶手还算有良心吧?愿意给她一段安静的时刻,让她回味短暂的人生。
泪水悄悄滑过脸颊,滴落在紧握的双手上,彷佛烧灼着她的心。
很快的,车子来到郊外一处隐密的别墅,经过严密的盘问与通报后,车子终于开到房子的大门外。
此时雨已停,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的,这别墅的外墙恰巧又是一片灰棕色,像是衬托着她即将殡落的生命。
她已没有任何感觉,默默地跟着黑衣人下车,走进大门,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她无心观察四周的环境,只是眼角无意间瞄到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诡异笑容,揪出了脑海中依旧鲜明的记忆。
那人笑了起来,因为她的惊诧表情。
「日安,美丽的小姐。」
一头棕发,一身皮衣皮裤的装扮,还有不分日夜不曾取下的墨镜——
她彷佛又见到漫天飞舞的血红色玫瑰花瓣。
「你英俊的男朋友呢?」棕发男子见她不说话,径自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犹如魔音般尖锐,刺痛了她的心。
「他不是我男朋友。」张芳妤咬住下唇,双眉紧蹙,像是在忍着什么。
「真是太可惜了。」他摇摇头,脸上夸张的表情,像是真的很惋惜一样。
这句话依然让她的心狠狠一震。
难道这个人的话语有某种魔力,可以影响人心?为什么她也觉得莫名的可惜?
「真可惜……」男人无声地靠近她,以手勾起她的下颚,让她近距离面对他诡异的面容。「真可惜我无法亲手狙击这美丽的容颜。」
松开对她的箝制,他大幅上扬的嘴角,令张芳妤不禁浑身发冷。
狙击?他说狙击她?
碎裂的橱窗、迸射的玻璃杯碎片……
原来、原来是他!
张芳妤愣愣地望着他,一时难以接受,她竟和枪击自己的凶手如此靠近。看来,这一次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你……你就是发出追杀令要杀我的贩毒集团首脑?」她的声音明显颤抖,带着深刻的恐惧,询问眼前的男人。
棕发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问题有些意外。
「很抱歉,我不是。」听起来,这可爱的小女人对首脑的长相毫无概念。
「那……」张芳妤慌了起来。狙击她两次,还现身挑衅的男人,居然不是要追杀她的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就像走进一团迷雾中,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最真实的样貌。
「美丽的小姐,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棕发男人使了个眼神,黑衣人便又催促着她往前走。
她冷汗直流,心里充满了疑惑,却又无法开口询问。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那门里又是什么样的危机在等着她?
死亡似乎已不再遥远未知,而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如果还能停下脚步,如果还能回首,她希望看到的人会是他……
一阵音乐声响起,吵醒了正在休息的徐家聿。
「学长——」才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高分贝且带着惊恐的呼喊。
下意识地把电话拿远些,徐家聿皱起眉,这声音不是杨蕙英吗?发生什么事?
「怎么——」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对方打断。
「学长!大事不妙了!」因为又急又慌,杨蕙英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才能再继续对话。「刚才我照常保护张小姐,回家的路上,几个黑衣人突然冲出来,把张小姐带走了!」
「什么?!」徐家聿心头震荡,不自觉拉高音调,语气中充满惊骇。
为何他不过停职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多么努力想抹去她在心里占据的位置,多么努力练习,下一次再面对她时的无谓表情,但不管他怎样费心,一个她被绑架的消息,就将所有的努力浇熄。
想到这里,徐家聿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揪住,教他说不出话,也无法思考。
「我已经跟局里联络了,长官取消了你的处分,要你立刻回来报到,一起商讨对策。」
「我马上就到!」挂上电话,徐家聿利落地换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局里。
途中,他满脑子都是张芳妤的身影,她悲伤的眼神,她惊恐的泪水……甚至是他不敢去细想的惨况,都让他心跳急促,呼吸无法顺畅。
一直到坐进会议室,他的呼吸才平稳下来,原本一片空白的脑袋恢复运作,一阵无法言喻的焦躁立刻压上心头,教他几乎喘不过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对方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张芳妤带走了?
她的身影占满他的思绪,影响着他的心情,教他无法冷静下来。
但偏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他狠狠地槌了自己一拳,暴躁不安的情绪显而易见,此时的他,就像是头被激怒的野兽,恨不得将凶手大卸八块。
徐家聿深深地喘气,告诉自己唯有冷静,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安全地救出张芳妤。
与案情相关的警员很快到齐,会议随即开始。一个中年警官走到众人面前,手中拿着几张资料,开口道:「我宣布,目击证人项目小组在此成立。」
底下只有传递数据的沙沙声,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前方,等候指令。
「根据线人回报,被掳走的张小姐暂时没有危险。而贩毒集团首脑黑鹰,目前正忙着处理一宗跨国交易,我们要趁这个空档,将人质救出,并且利用这个机会,将黑縻缉捕归案。」
徐家聿心中莫名萌生一股愤怒,这时还管抓不抓得到黑鹰?拯救人质难道不该列为最高行动目的吗?!
「我们将分成两队,第一队负责拯救人质,第二队则在黑鹰交易时,把所有犯罪份子一网打尽。第二队由我本人亲自带队指挥,至于第一队则由——」
「我。」
徐家聿陡然站起出声,在场众人全看着他,顿时议论纷纷。
「他?可以吗?」
「他不是消沉了很久,只知道躲在局里打打文件?」
「不会是单调的工作做久了,脑袋出问题了?」
「喂喂,好歹人家以前也是个分队长,绩效优异,不知有多风光。」
「这是救人质耶!他以前是缉毒的,他懂怎么策划吗?他知道怎么抓时间点攻坚吗?」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但徐家聿依旧站得直挺,众人的窃窃私语,并未动摇他一分一毫。
第7章(2)
为首的中年警官则注视着徐家聿,心里评估着他是否能够担当起这个责任。
徐家聿可以算是他的得意门生,而过去的表现,也着实让他这个曾经带过他的长官颇为欣慰。
他很清楚徐家聿的能力,要不是一年多前的事件,相信徐家聿早已从分队长晋升,而不是沉潜在局里担任文书职务。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确定,现在的徐家聿是否能够完成他交付的责任,毕竟,成功与否,关系到一条宝贵的生命。
「徐警官,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带队?」他要知道,现在的徐家聿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充满自信与不服输的精神。
中年警官的话一出口,底下又一片哗然。
但徐家聿丝毫不为所动,态度坦然自信。「凭我的枪法和搏击技巧、凭我过去侦破几宗国际贩毒案的经验、凭我是张芳妤的全日保护,够不够?」
他很确定,只有他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也唯有他,才会用尽全力去救她。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重视的人受到折磨,即使未来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全都静了下来,无法反骏。
见众人不再反对,中年警官很满意这个结果,加上徐家聿本人极为强烈的积极意愿,或许这一次的行动,可以让他重拾信心。
「那么,第一队就由徐家聿警官负责指挥。」
指令一下,众人不再有任何异议,各自依照分配的职务进行事前商讨,务求在这次的任务里一击中的。
看着徐家聿在指挥队员时,眼中绽放的光芒,中年警官有种欣慰的感觉。
终于,这头沉睡的狮子,即将出闸——
这是个安静的夜,无声到令人心里发毛。
漆黑无灯的室内,偌大的窗透入月光,成为唯一的光线来源,张芳妤纤细的身影站在窗边,背后的影子融在黑暗里。
而窗外,依山的一片树林,偶尔闪过点点荧光,剩下的尽是阗黑。
浓得化不开的黑,像是随时会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只要轻轻一勾,就会带走她的灵魂。
她在这里,等死。
昨晚,她曾听见那棕发男子和另一个男人的争执——
「不准你动她!」这是棕发男子的声音,她听过的。
「克力欧,我已经等太久了,今晚一定要动手。」另一个男子声音低沉,还带了点不耐烦。「她看过我的脸,不能再让她活着,更何况明晩——」
「她没看过你。」
「哼。」男子冷笑一声。「我让她来到这里,就不会给她活着出去的机会!」
「好,让我来,别破坏我构思的灵感。明天你回来时,我会让你见识,杀人也可以很艺术。」
她的生命,在明天太阳升起前,即将结束。
度过第二个伴着月光的夜晚,她已经忘了紧张的感觉,甚至听到旁人预告她的死期,她都不再恐慌。还能掀起心海波澜的,只有在徐家聿的身影掠过脑海之时。
如果她有翅膀,就能飞出窗外,但这是一扇死锁的窗,也死锁了她的生路。
如果还能有愿望,她想再看他一眼,听着他低沉魅人的嗓音,即使不曾喊过她的名字,也教她牵肠挂肚。
如果她死了,他会不会皱眉?会不会为她落泪?
想到这里,她竟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缓慢哀伤的曲调,像是她为自己唱的挽歌,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显得异常诡谲。
一直低吟到喉眬沙哑,她才又陷入木然的沉默中。
她静静踱步至床边,无声地掀开被毯,无声地躺下。目光焦距涣散在天花板上那不曾亮起的水晶吊灯,不想思考,任凭眼皮渐渐沉重,渐渐无力而合上。
睡吧!睡吧!夜已深了,四周已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是该睡了。
就睡吧!
也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隔世。
夜晚,矗立在山边的楼房格外幽暗,里面仅透出几点灯光,彷佛荧荧鬼火,一阵冷风卷来,让气氛更加诡异。
徐家聿带着第一队的队员,隐身在树丛与大石后方,不时探视着楼房的动静,并观察该从哪个方向潜入。
本以为黑鹰外出进行交易,他的贼窝戒备会较为松懈,但眼下看来,他虽带去绝大部分的手下,守备却依旧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