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易珂本是等着问夏炽事情是否有进展,谁知道他竟彻夜未归。
上哪去了?难道他已经查到什么线索了?
她太想确定方语到底是不是她四哥的女儿,只是事隔这么久,大器也死了,又不见那名侍妾的下落,不知道最终能查到什么。
她满心期待夏炽归来,然而就在她睡了午觉醒来,从方语口中得知夏炽回来了,立刻冲到书房寻他,可书房里空无一人。
走到廊上,夏煊刚好走来,瞥见她便急急调头——
「去哪?给我过来!」
夏煊恨死自己为何偏挑这个时间过来书房,如果时间能倒转,他绝不会在这当头自找死路。
「二爷呢?」
「出门了。」
「去哪?」
「……二爷没说。」夏煊垂着脸,不去看她那张冷到极点冻死人的脸。
他真的不懂,姑娘才几岁,怎能生出这种教他胆战心惊的气势?等回京之后,他一定要跟二爷说,给他换个差事,随便做什么都好。
易珂一双春煦的杏眼冷得快掉出冰确子,一声不吭地瞪着夏煊。
夏煊努力漠视,把脸低到不能再低,才听她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给我查,查二爷到底上哪去,查不到就给我滚,这种无能的随从,我不需要。」话落,她转身回自己的房。
夏煊险些腿软地靠在柱上,无声哀嚎。
到底要他怎么办?他也想去蹲点盯梢啊,可是夏炬那个不要脸的硬是抢在他前头,害得他不得不留守,如今还要逼他出卖二爷行踪……苍天啊,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阿煊,你在干么?二爷不是吩咐要找几本医书带回京?」同样是夏字班的夏煌走来,一脸不解地打量他。
「阿煌,你说我该怎么办?」夏煊犹如溺水人,找到浮木就死命抓着不放,心酸一股脑倒出。「你说,二爷都交代了不能说,不能让姑娘出门,偏偏姑娘非要查出二爷的行踪……先前我就跟二爷说了,姑娘肯定交了坏朋友,恐怕得稍稍管束一下姑娘,二爷却凡事由着姑娘顺着姑娘,几乎要将姑娘惯坏了,三天两头恐吓我,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了!」
他这个随从干的真不是普通窝囊,倒不是真不能反抗,而是他根本不敢反抗,谁要姑娘的气势如此强大,只能缩着头做人。
夏煌闻言,面露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唉,忍着点吧,谁要二爷对人家姑娘有亏欠?自然得事事顺着弥补。」
「亏欠?」
「你不知道吗?先前大爷要咱们到顺丰城,夏炀就略略说起过,之前庆平公主骤逝,二爷因而阵前回京,身为副将的燕成发现敌兵来袭,编谎说二爷有恙便亲自领兵抗敌,谁知却战死沙场,留下这么个孤女,你说,二爷能不待她好吗?」
夏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就忍让着点,我听夏炬说姑娘只是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其余的倒也没什么,而且她很有可能成为二夫人,你不忍也得忍。」
夏煊听完来龙去脉,对燕翎十分同情,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二爷迎娶她倒是很符合他负责任的性子,但是——「问题是她刚刚说,如果查不到二爷行踪就要我滚,我怎么可能跟她说二爷去了盘香楼?」
「……青楼?」
「可不是?男人去青楼是天经地义……」夏煊顿了下,抬眼看着面前的夏煌,见他皱了皱眉,以眼示意他的背后,夏煊咽了咽口水,露出讨好的笑,回头道:「可是二爷向来洁身自爱,上青楼从不让人伺候的。」
「所以他去过很多次青楼?」易珂冷到极限的嗓音恍如隆冬大雪,教人冻进骨子里,浑身发颤。
夏煌无力地翻了翻白眼,夏煊当下有股冲动一头撞晕自己算了!
「回答!」她怒喝的当下,手中的马鞭也抽得啪啪响。
两个大男人被吓得缩起肩,不为别的,只因她手中的马鞭不是拿来抽马,反而是拿来抽人的,而且那条马鞭还是二爷送的,是冷铁打造成细柳状,外头再裹上牛皮,真能把腿给抽断的兵器,加上夏煊亲眼目睹她抽人的决绝狠劲,很是了解她一旦下手绝不讲情面。
「姑奶奶……你也知道我又没跟着二爷出门,怎会知道二爷有没有上青楼?我不过是口快说错话,你就原谅我吧。」
「带我去盘香楼,我就原谅你。」她说着,马鞭直指着他。
夏煊无言看着她,心想,他直接去死还比较痛快点。
盘香楼二楼的厢房里,酒席上桌,软玉温香在侧,陈知府和江布政使劝着酒,让花娘布着菜,夏炽只是神色清淡让身旁伺候的花娘退下。
「不知道陈知府可逮着凶手了?」夏炽淡声问着。
陈知府闻言,一张方正的脸立刻愁了起来,放下筷子无奈地道:「夏大人,这事真的难,凶手已死,身上又无路引,让衙役去认过尸,确定不是蓟州人氏,根本无从查起。」
说起这事,陈知府寝食难安,放眼蓟州城,谁都知道夏炽将义妹宠上天,不管这个义妹在外惹什么事,他一律护短,敢招惹他义妹的便着手查出小瓣子,直接押回京候审。
好比前任知府,不就是因为那个不懂事的儿子招惹了燕姑娘,才被罗列了近百条鱼肉百姓的罪名,直接押回京了吗?
长眼的,不会去招惹燕姑娘;不长眼的,也很快会被夏炽处置完毕,所以突然凭空出现这么一个人对燕姑娘行凶,一桩断头无尾的案子,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查,所以他只好不断地朝江布政使使眼色,就盼他能帮着摆平这事。
「说来也怪,燕姑娘向来不主动惹事,却无端端遇到这事,太不寻常。」其实不用陈知府使眼色,江布政使也知道该怎么办。
他极关心这事,无非是为了攀上夏炽这棵大树,况且他刚好有一对优秀的儿女,拿来配夏炽和燕翎真是再好不过了。
尤其他和夏炽就要回京述职了,不管是一路上还是回到京城,他都打算倚靠夏炽,凭着夏家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声势,肯定能助他更上层楼。
「听说那日舍妹纵马进城时,巧遇两位官家子弟在市集里强收保护费,甚至当街强抢民女,她仗义执言,与那两人有了龃龉。」夏炽轻声说着,目光落在江布政使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舍妹才险些遇害,敢问江大人知不知道是哪两位官家子弟?」
江布政使眉心狠跳了下,这分明是明知故问,朱参政家的儿子都被打腐了,参议家的被踩踏得快残了,如今还要摊上谋害燕姑娘这档子事,这两家注定要烂在蓟州,说不准他也会被连累。
「夏大人有所不知,那日我一得知那两位公子所为,已经罢黜那两位官员,两位公子也已经押进牢里,所以绝无可能是他们所为。」江布政使随口说着,决定待会回去立刻办妥这事,绝不能在述职之前被那两个蠢人拖累。
夏炽轻点着头,看向陈知府,绕回原题。「所以,就算没有路引,守城兵也能放行?」他没理会江布政使,话意挑明了府衙里藏污纳垢的陋习。
江布政使一听就明白夏炽是真的动怒,他还是乖乖别搭腔才好。
陈知府闻言,脸色惨白,二话不说将所有的错都算在守城兵身上。「下官必定会好生惩治守城兵。」
「仵作难道没从那尸体查出什么线索?」夏炽问着,声薄如刃,吓得坐在身旁的花娘全都不敢靠近。
「夏大人,全都查了,身上并没有任何纹身什么的,就连衣料上也没有任何足以查出身分的绣饰。」陈知府头上都冒汗了,庆幸先前该查的全都查过,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既是如此——」夏炽眸色餐霜地睨去。「把尸体挂在北城墙上,三天后,扔到后山喂虎。」
此话一出,房里的几名花娘被吓得惨无人色,原本一个个想巴着夏炽不放,可听完他这席话,被他的心狠吓得全都打了退堂鼓。
陈知府听得一愣一愣的,脚被江布政使给踢了下才赶忙回神应是。
「还有,我昨日要你去查十多天前有人报案,说在归影山半山腰上有具尸体,这事,你可查出眉目?」
「查了,可是……那人身上也无路引,将尸体带回后没人识得这人,也画了像贴在外头,也无人认尸。」陈知府真的想哭了,觉得每个人都在坑他,分明是要害他考评差,等着被贬官。
「画像?可有带来?」
「这……下官回去着人再画一张。」他本是要夏炽去瞧公告,可想想不对,几天前下了场雨,那张画肯定糊了。
更糟的是,夏炽看他的眼光像是看坨涂不上墙的烂泥,他真心觉得自己好冤!陈知府抖若秋风中的落叶,正想要差人赶紧作画,却见房门打开,进门的是夏炽的随侍,对方快步走到夏炽身旁,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夏炽向来不形于色的神情突然裂开了条缝,几乎能从他眼中瞧见熊熊烈火。
「我有事先走一步。」话落,他立刻起身。
「夏大人,三天后我府里设宴,还请夏大人赏脸赴宴。」江布政使赶忙道。
夏炽没吭声,已经快步踏出房门。
「太好了,老天垂怜。」陈知府总算松了口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好,只要让他先喘口气就好。
「还不闪开!」
房内,易珂手紧握着马鞭,双眼紧盯着挡在房门前的两个男人。
「小姑娘倒是挺呛的,真想教人尝尝滋味。」男人面露猥琐的笑。
「可不是,长得这般楚楚可怜,性子却哙得很,倒是和盘香楼里的花娘截然不同。」另一个男人回应着,双眼紧盯着她,似乎压根没将她手中的马鞭放在眼里。
「放肆!」她怒声喝道。
不要脸的人她见多了,但是这般下流还真没有,教她直想狠抽他们一顿。光是刚刚路过长廊,一时不察被他们拉进房已经够教她火大,如今还敢出言挑衅……以为她长得一张纯良脸蛋就可以任人摆布?
「唉嗔,这嗓音可真娇滴滴得酥人骨头,这声放肆教人更想放肆了。」男人说着,已经朝她走去。
易珂眼眨也不眨,抓紧了马鞭就往他肩上抽下。
嗖的一声,哪怕她力道不够大,这到底是特制的马鞭,一鞭打下,立刻教男人痛得当场跪下,发出猪嚎般的声响。
另一个男人见状,目光盯住她手上的马鞭,怒道:「臭婊子,给你脸倒不要脸了?」
「混帐东西!」易珂气得直发颤。
她长这么大,还没听人骂得这般难听过,眼见男人逼近,握紧马鞭就要抽去,可男人的动作比她还快,冲向前握住她的手,痛得教她快要握不住马鞭,下一刻,另一只手朝她揭去,她想也没想抬脚往他的胯下踹去。
男人当场痛得软倒在地,半点声响都发不出。
「一会再找人收拾你们!」她骂了声,直想赶紧离开这儿,找到夏煊他们后再去找夏炽。
谁知道门一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挡在她面前,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挥出马鞭,朝黑衣人的左腿打去,然而黑衣人却像是没事人般,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朝她的门面袭来,她吓得闭紧了眼,然而下一刻,手腕的力道松开,她睁眼望去,就见黑衣人像是被什么袭击,放开她后朝长廊另一头跑去。
她气息微乱,惊魂甫定之际,急着想离开,偏偏又有人围到门口,黑鸦鸦一片,她下意识地抽着马鞭——
「姑娘,是二爷啊!」
夏煊一的声音响起,她要收鞭已经来不及,抬眼一看,有只手握住了她的马鞭,她灵动的眸缓缓移去,果真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魅眸。
「呃……」她有点懵,刚刚被吓得狠了,如今又见他动怒,当场就怂了起来,想说话,脑袋却空白了。
夏炽直瞅着她,目光微转,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
「没事、没事,我我我……我处理了。」虽然狠了点,但这当头她不狠,就是对自己残忍。
夏炽置若罔闻,将马鞭一抽,随即将她打横抱起。
「哥哥,别这样抱我。」她本来很不满,但对上他还餐着怒焰的黑眸,就乖乖地闭上嘴,然后牙一咬,慢慢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很羞人,羞到她都想把自己藏起来了。
第九章 青楼遇险(2)
易珂是被一路抱进房里的,常嬷嬷见状,领着屋里伺候的丫鬟退下,让他俩独处,压根没瞧见易珂求救的目光。
她现在不想跟他独处,因为他在发火,而且很明显是对她发火。
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明明上青楼的人是他,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怎么反倒他比她还火了?而且还故意让她难堪,故意这样抱她,都进屋了还不放!
「可以放我下来了吧?」她口气不善地道。
别以为他发火她就会怕!她好歹也大了他两岁,没将他那丁点脾气放在眼里。
夏炽默不作声地瞅着她,瞅得她心底有点毛,口气缓和了点,道:「可以放下我了吗?」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了。
「你哪里做错了?」他沉声问着。
「……我哪里做错了?」她气势有点弱地反问。
「还不知道错在哪?」
瞧他像个耐着性子循循善诱的夫子,她压下的怒火瞬间爆发,毫不客气地道:「你呢?你要不要说说你哪儿做错了?」
她才不管他到底几岁,横竖他就是不能去青楼,就算是皇上要他去,他也必须抗旨!
「我?」
「是啊,你扪心自问,你到底做错什么。」
夏炽垂敛长睫,状似沉思,半晌才道:「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就像是熊熊大火,瞬间燃爆她才稍稍扑灭的火苗。「你居然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刚刚去哪了?」
装傻不成?他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没有担当的男人了?犯错不认错,还装傻充愣……谁把他教坏了?
「盘香楼。」
「对,你还知道你去了盘香楼!」
「那又如何?」
又如何?易珂瞬间变成爆炭,硬是挣扎着想从他身上跳下来,可惜他就是铜墙铁壁,挣也挣不脱,最终只能恼火地推了他一把。「放开我!从你身上闻到这种庸脂俗粉味,就够我恶心的!」
「为何?」
还问?「你到底知不知道盘香楼是青楼?难道你在里头没有一堆女人坐在你身旁?」否则他身上的味道是从哪染上的?无耻!
「为何我不能去青楼?」
「当然是——」她气冲冲地开口,却突地顿住。
她能说什么?如今在他眼前的是燕翎,不是易珂,她只是他的义妹,她凭什么干涉他?
忖着,她像是斗输的公鸡,瞬间气势颓丧,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算什么呢?他收留她,万事由着她,还说要娶她为妻,充其量不过是因为他心生内疚,尽其弥补罢了,无关情爱,是她一厢情愿想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