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爵位基本上传嫡不传庶,庶出想袭爵,除非立下开疆、拥护之类的大功,这也是为了防止兄弟阋墙,所以他的两位弟弟,嫡出的老二看他肯定就格外碍眼。
她闻言一怔,他在暗示什么吗?难道他知道侯府有人对他不利?可是,听说他与姨母感情很好……当然,这是摔下马之前,如今他好似与谁都不太亲近。
“不要以貌论人,人心隔着肚皮。”
“贱妾谨遵世子爷教诲。”
“今日不看书,我们下棋吧。”顾延霆将书册放回架上,拉着她下楼。
完全没料到他有此举动,她傻了,就这么一路被他带回松悦居,进了小书房。顾延霆让高成摆上棋盘,让高瑞沏茶送上点心,他执黑棋,薛伊珊执白棋,准备与她在棋盘上大战一场。
薛伊珊最不会下棋了,可是上了战场,岂能不战就投降了?
不过,这也让她下得胆颤心惊,每落一子,总是要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深怕他会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想她怎么会下在这里呢?
“贱妾棋艺不好,除了姨娘,没有人愿意陪贱妾下棋。”
她何止下不好?他还没见过比她不会下棋的人,不过,她下棋的小动作却是可
爱极了——咬着下唇、拉着耳朵、搔着鼻子……尤其她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很像小鹿斑比,心都软了。
“为何总是将贱妾挂在嘴边?”
“嗄?”
“若是因为规矩,那就不必了,我不重视这样的规矩。”
“不守规矩,若是教人听见了不好。”
“若是会惹来麻烦,你在人前就照着规矩,私下就别管这些没意义的规矩。”
“是,世子爷怎么突然想要下棋?”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下棋方面的高手。”今日是小喜儿的忌日,正逢他休沐,不由得想到小喜儿最爱找他下棋。小喜儿最爱下棋,体弱多病的她一面对棋盘,像个杀气腾腾的将军;而她,如此不同,平日沉稳恬静的她,一面对棋盘就像是在丛林迷失方向的小兔子……
每发现她一个新样貌,他就越感觉她的真实,她不再只是一个长得与小喜儿相似的女子,她就是她——薛伊珊——聪慧而令人心动的女子。“世子爷问贱妾……问我就好了,何必拉着我下棋?”
“眼见为凭,你说不会下棋,我也要亲自确认究竟有多糟糕。”
她微微噘着嘴,有必要强调她的棋艺糟糕吗?
“其实我不喜欢下棋,倒喜欢玩一种叫大富翁的游戏。”小喜儿讨厌玩大富翁,也许是生病的人,看财富没有多大意义,不过他是男人,觉得当大富翁很有成就感。
第2章(2)
“大富翁?”顾名思义,她不难猜到这是与财富有关的游戏,可她听过象戏、双陆、弹棋、叶子戏……就是没听过大富翁,这游戏的名字可真是怪。
他不解释,反问:“你好奇吗?”
“未曾见过,很想瞧瞧。”
“以后有机会再教你玩。”想要制作一套大富翁可要花不少心思。
以后……她的心一颤,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没有难以跨越的千山万水,只因他眼中有她。“我不擅长玩游戏,世子爷可别笑我笨。”
他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大方的说:“你笨笨的样子应该很可爱。”
她感觉自己瞬间化成一颗石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又蠢又笨,不过,她不认为这个样子很可爱……世子爷总是说出一些教人不知所措的话,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逗着她玩。
这时高成快步走出来,来到顾延霆身边。
“侯爷派人请世子爷去大书房。”
“今日就到这儿,改日再下……罢了,我们还是别下棋,你这手臭棋真是教人不敢领教。”顾延霆随即起身带着高成去前面的大书房。
薛伊珊再次石化了,若不是夏荷进来催促,她可能忘了要离开。
顾延霆渐渐受致远侯重视,不时被叫去大书房,父子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致远侯甚至让顾延霆接手母亲留下来的庄子铺子,还将得力的管事派给他,显然在帮他建立人脉。顾府的奴才们一向很敏锐,开始对这位世子爷充满敬意,不过,薛伊珊得知却感不安,只怕姨母会找上她,关心她对世子爷是否花了心思。
果然,姨母很快就找上她了,提醒她好好抓住世子爷的心,当然,姨母不忘提到姨娘,说姨娘很想她,过些天让她回去看姨娘。
但她明白姨母绝不可能让她回去看姨娘,这些话不过是在警告她,别忘了姨娘在她们手上。
走出祥福院,薛伊珊心神不宁的走着,未回松悦居,夏荷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也不出声拦阻,两人走着走着就来到致远侯府最中心的满春湖。
满春湖的旁边建了一个临水榭,这里是侯爷款待客人的地方,因此若非夫人小姐们宴客或小聚,妾侍通常不会来这种地方,免得遇到外男,惹出闲言闲语。
既然来了,见到春意尽然的景色,处处是生机,薛伊珊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而且过了申正了,应该不会有客人来访。
“在想什么?”她看得正出神,身侧却响起一道低沉男音。
吓了一跳,薛伊珊很自然的往后一跳,踩到石子,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屁股着地了,顾延霆伸手勾住她,将她牢牢圈进自己的怀里。
“你的胆子还真小!”他取笑道。
惊魂一定,薛伊珊慌慌张张挣脱他,千万别教人瞧见,她无福消受闲话。
“世子爷总爱吓人。”
“没想到你属狐狸。”
“世子爷是说我狡猾吗?”
“分明是你胆子小,偏爱说我吓人,这不是狡猾吗?要不,我们找人评理。”他随即准备唤来退到数步之外的夏荷和高成,她慌张的抓住他,急得娇颜都红了,媚得连四周的百花都失了颜色,他的眼神不由得一沉。
一种暧昧的氛围将两人圈住,薛伊珊心跳得好快,突然想到自个儿还抓着他,仿佛被烫着似的松开手,结结巴巴的道:“那个……世子爷不怕闹笑话吗?”
“何必怕呢?不是有你陪着我吗?”
白皙透亮的娇颜更红了,她着急的嗔道:“我可不想闹笑话。”
“不想闹笑话,就坦白招来,适才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像满春湖的荷花都绽放的景色,那真是美不胜收,侯府想必会举办赏荷宴。”未嫁以前,她曾经随嫡母嫡姐来此参加赏荷宴,可如今她的身分是个妾,不能出席这样的宴会。
她真的是在想像荷花绽放的景色吗?他相信她搁在心上的是其他事,而她肯定不会老实招来,他也不必死咬着不放。“你喜欢荷花吗?”
“我喜欢满池子的荷花。”言下之意,她喜欢的是景色。
他认真的思索了半晌。“要在松悦居种上一池子的荷花,这恐怕有困难,不过种上一园子的桂花,倒不是多困难的事。”
松悦居有个小池子,目的是为了养鱼,据说原主喜欢鱼儿在水中游的姿态,充满了活力,他决定保留这项嗜好,不过,他是觉得鱼儿养肥了可以宰来吃。
“嗄?”她的思考来不及跟上他的速度。
“对了,我忘了问你,喜欢桂花吗?”
略微一顿,她反应过来了。“喜欢,我最喜欢桂花了。”
没想到竟然被他猜中了,总觉她一定会喜欢桂花,喜欢那种花形很微小,却在柔和中散发浓烈香气的花儿。“好吧,我们就种上一园子的桂花。”
她怔住了,怎么突然想种上一园子的桂花?
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他故作不悦的挑眉。
“你当我随口胡言吗?你等着,我会为你种上一园子的桂花……想一想八月桂花香,多么美好的景色……不过,种在哪儿好呢?”他忙不迭的思索最合适的地方……他们可以一起欣赏,却不会引来其他人的地方。
这会儿她更无法言语了,他要为她种上一园子的桂花……她的心一阵激动,怎能不感动?姨娘想为她煮一碗鱼片粥,都要拐个弯藉着嫡母的名义,而他竟要为她种上一园子的桂花……可能吗?
顾延霆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隐藏在大树后方的身影……不,此人并无躲藏之意,只是巧合的站在那里,不小心成了窃听者,若想偷偷溜走,必然惊动他们,只能继续偷偷摸摸缩在那儿……他早就想单独会一会此人,择日不如撞日。
“你先回松悦居,我还要去大书房见父亲。”
薛伊珊福身告退,带着夏荷先行离开。
“出来了。”顾延霆大步的走向临水榭,凭栏眺望湖上风光。
顾延霖爽快的现身,随着他步入临水榭。
“大哥何时发现我?”顾延霖完全没有偷听现行犯应该有的难为情。
“你越听越起劲,无意间衣角就露出来。”当警官养成了随时眼观四方的习惯,如今这副身子的眼睛又拥有2.0的视力,轻轻瞥一眼,就会发现某些不协调的地方。
“大哥待在这儿与美妾谈情说爱,不就是要大伙儿都来听吗?!”
他没料想到前去大书房的路上会遇见薛伊珊,不过,适才所言确实有一份算计。侯府有许多人关心他的一举一动,若他没有做出能教人说三道四的事,总是过意不去。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说:“奴才听见主子们在说话,不是应该避开吗?”
“……是。”
“若非心思不正,当主子的也不会干这种听壁脚的事。”
这会儿连“是”都吐不出来,虽然顾延霖自认为很无辜。
“你不必多想,我知道今日只是巧合,况且我们是兄弟,无论何事都不该藏着掖着,你说不是吗?”
一怔,顾延霖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转为认真。“大哥所言极是。”
“我要去大书房陪父亲下棋,你也来吧。”
“慢着,大哥可否听我说句话?”见顾延霆点头专注聆听,顾延霖继续道:“大哥最好当心薛姨娘,别靠她太近了。”
“因为她是夫人的外甥女?”
未料顾延霆如此直接,顾延霖怔愣了半晌。“大哥打听过了?”
“我都忘了,只能一一请教高成。”
没错,可是,他一直以为大哥粗枝大叶,是敌是友从来懒得搞清楚,又怎么可能费心调查人家的底细。
“大哥误会了,我并非因她是母亲的外甥女才反对大哥与她亲近,而是刑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看上她了,有意娶她为妻,她不嫁,反而进了侯府当大哥的妾,若说她没有心怀不轨,谁会相信?”
顾延霖听似在指责薛伊珊的不是,可是顾延霆却品出其中真正的含意——若非侯爷夫人心怀不轨,薛伊珊又怎可能不当正妻,委屈自个儿当妾?至于薛伊珊是否与侯爷夫人在同一条船上,这就由他自个儿评断了。
“为妻为妾都是父母的意思,又岂是她可以作得了主的?”无论是当警官多年来对人的敏锐,或是几次接触后的了解,他相信薛伊珊正直善良。
“大哥就这么相信薛姨娘?”
“我凭什么不相信她?又凭什么相信你?”
顾延霖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哈哈大笑,拍手道:“大哥说得对极了,兄弟也不见得同心,大哥凭什么相信我?”
“我相信你。”
“……嗄?”顾延霖好像被雷劈中似的。
“我认为你值得相信,就相信你;我认为她值得相信,就相信她。”
人啊,其实很主观,譬如,顾延霁在众人眼中文采风流,是无可挑剔的谦谦君子,可是在他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今日我才知道大哥是如此率性之人。”顾延霖终于正视自己的大哥,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一直很淡薄,因为嫡庶,也因为夫人有意无意不让他们兄弟太过亲近,所以过去对大哥,他并不了解。可是他摔下马,忘了一切,恐怕会牵动世子位,他不能再对他漠不关心。若是将来爵位落在二哥身上,二哥一定会想法子打压其他兄弟,这对他大大不利,他姨娘在侯府的日子只怕更难熬了。
说白了,今日他站出来提醒大哥,不过是出于私心,可是却意外发现过去在他眼中一无可取的大哥,其实是个不简单的人……听闻大哥近日在近卫营表现出色,
无论旁人如何出言挑衅,他都无动于衷,而他旗下的近卫队也脱胎换骨,在各式竞赛中超越其他近卫队,渐渐得到皇上青睐,原以为传闻过实,如今看来不假。
“这是因为我深信自个儿有识人之明。”
率性、自信……他对这位大哥越来越期待了,终于有顾家嫡长子该有的样子。
“你还有话要说吗?”
“大哥心中有定见,我又何必多言?”
“若是无话说了,就随我去大书房陪父亲下棋。”
“大哥,我……我……那个……”顾延霖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拒绝,可双脚倒是安安分分跟上,大哥有一种教人不得不服从的强势。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顾延霖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因为担心嫡母猜忌,他始终不敢与父亲亲近,久而久之,竟也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沙场战将,每回父子相见,说的话常常不多于三句,别扭得如同陌生人。
但大哥提醒了他,担忧嫡母猜忌,不是他能不孝顺父亲的理由。
顾延霆趁着前去大书房途中,娓娓道出父亲的喜好,以剽悍闻名的大将军竟是风雅之人,煮起茶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一般;不擅下棋,却爱下棋,因此常常悔棋
顾延霖越听越有兴致,忍不住好奇的提问,接下来,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说的话竟比过去二十年还多。
薛伊珊没想到顾延霆说到做到,不过十日,就在藏书阁前面辟了一块地方种下几株桂花树,坐在藏书阁二楼的暖榻上看书,望向窗外,正好可以欣赏。
这是真的吗?昨日来此还未见到这些桂花树,怎么过了一夜就平空变出来了?薛伊珊像刚刚睡醒的孩子,用手揉着眼睛,一次又一次,再伸手轻轻碰触一下,又缩回来……不是梦,是货真价实的!她禁不住欢喜的绕着那些还矮小的桂花树转过来转过去,从各个角度打量一遍又一遍,想像簇生的桂花在枝头绽放的景象,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可以闻到桂花飘香。
顾延霆看着欢喜起舞的身影,像只小精灵似的,如此美丽,真舍不得坏了她的兴致……收起眷恋的目光,他轻快的打破眼前的宁静。“我正想叫人请你来这儿看桂花树,没想到竟被你先发现了。”
抬头正好瞧见顾延霆,薛伊珊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跑至他前面站定。“世子爷真的种下桂花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