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为什么她的好意反而教他难受?明知她不会说反话,她的实话依然相当锐利,他飞扬的神采蓦地黯然许多。
「妳总是这样。」
「嗯?」她不解。
「妳并不是高不可攀,只是习惯将感情全部隐藏,无论是悲是喜,纵然遇上麻烦,也未曾第一个想到我,不是吗?司徒府内几乎所有人都受过妳的恩惠,这固然是好,可是,我是妳的丈夫,为何妳却始终不跟我提,反而拿出自己的嫁妆替人解决困难?」
他一直以为她会主动跟他说,然而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彷佛将他当作外人看待。
「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她早就习惯自己做任何事。
「我怎会是别人?璇玑,妳明明很气我对别的女人动心,为何妳一点情绪也没有?妳并不是圣人!」若不是发现她所写的手记,让他透过文字感受到她深藏在内心澎湃又必须压抑的情感,他甚至以为她对他根本没有感觉。
易璇玑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痛。
她当然不是圣人,也没想过要当圣人,她只是比较理智罢了,晓得事情该怎么做才不会伤了彼此,她只是依照爹娘的教导把事情的伤害降到最低,她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难道这样也错了?
司徒兰生看见她的神情逐渐转为笃定,知道她又把心事吞下肚,而且必定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辩解理由。
「妳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对这件事,妳应该是很愤怒的,为什么妳总爱将情绪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我是除了爹娘以外和妳最亲密的人了吧?连我也隐瞒,我又该如何了解妳?」
他不是想把错误推到她身上,只是希望不再是他妻子的她能变得坦率些,不管是哭是笑都能毫不压抑,让他明白她有多痛。
「这是我的错吗?」他怎能轻易把错全推至她头上?这难道是她愿意的?
「那就告诉我,统统对我说,就算恨我,也全都说出来。」
人群不断自他们身边走过,停留在街上的他们反而成为阻碍,不停有人撞到他们,虽有人发现他们不对劲,也认为那只是夫妻间的口角。
注意到她正强忍着悲伤,司徒兰生拉着她走进一条小巷子内,然后牢牢抱住她。
因为他的动作,易璇玑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
他为何要抱着她?是同情她吗?
不……她一点也不需要同情,她没事的、没事……因为她早习惯独自应付所有事情,纵使再痛、再苦也会有结束的一日,她会撑过去的。
「兰生,放开吧,我没事……」天,他怎么抱得那么紧?
怎会没事?她明明很气他,却得为了两家的和气而隐忍,让他好心疼。「璇玑,我明知妳恨我,仍然希望妳回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照顾妳,好吗?」
推拒的动作忽然停住,她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几乎不敢置信。「你、你说笑的吧?」
「不,我是真心希望妳能回到我身边……」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司徒兰生满脸错愕,而易璇玑心里压抑的情绪也终于溃堤。
「够了吧?你还要伤害我到什么地步?早在婚前我便知道你并不爱我,你只是觉得我适合成为你的妻子而已,可是即使不爱,你终究还是娶我为妻,我也愿意一辈子和你携手共度,因为我很爱你……
「后来当我得知你爱的人是孙姑娘后,我不是不气,只是早就明白你不是真心爱我,所以愿意退让,让你幸福,但最使我痛苦的是,你明知我恨什么,却偏要我留,一切都为了满足你的私心!
「司徒兰生,我都已经退让至此,你还要我怎么做?我真的不怪你爱上孙姑娘,只是,能不能请你放过我,别再折磨我?你说我将你视为外人,那么一开始将我排拒在外,连静书楼才是你房间的事也不肯告诉我的人又是谁?我也有自尊,就算我的心会痛,也轮不到你来担心了,因为你我已不再有任何关系,请你记住这一点!」
时间彷佛瞬间静止,司徒兰生再也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只余下满心的懊悔。
「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补偿,只想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她头好痛,身体也好痛,全身都痛,他能不能别再逼她了?
每字每句都是椎心之痛,她本来可以藏得很好,等到不再会伤心时,必定能彻底遗忘,但为何他非要看她鲜血淋漓才甘愿?
所有的心酸全往肚里吞了,她并非广阔的深海,难道连一点疗伤的时间也不能给她?就算她想独自舔伤,莫非也碍着了他?
她真的不是不恨,而是……看得太透彻了。
爱与不爱,纵然掩饰得再好,依然有破绽,很早、很早以前她便明白,也不敢存有渴望,无奈放在心底的秘密终究不能永远封住,是她唯一的遗憾。
「我明白了。」
凝视着她终于崩溃的脸,司徒兰生彻底醒悟,自己果真又再次伤害了她。
是他太一相情愿了,自以为的补偿却变成最自私的做法。
他,根本不配爱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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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兰生遵守与她的约定,留下一笔足够她花用一年的银子后,彻底远离她的生活。
易璇玑也遵守和他的约定,每到一处新的地方便会捎一封信给他。
有时只是几句告知平安的话,有时是一些生活中的感想,绝未涉及感情。她想,就这样与他保持淡淡关系应该是最好的。
五月时,易璇玑落脚松南城。这里称之为书城也不为过,因为光是专门贩售书籍的店就有将近百家,在这里,只要识字的人,手边总带着一本书,有空闲就拿起来翻看,而且,若想找寻失传已久的书籍,人们也都会来这儿碰碰运气。
她也爱看书,只是嫁给司徒兰生之后便不再买书,因为光他的书柜就有近千册的书籍,暂时看不完也就没必要买。
第一眼,她便爱上松南城这个地方,决定落脚于此后,她看中一间空屋,跟房东承租,又忙了一个月后,才换回女装开店。
因为喜欢吃面,她开了间面馆,没打算找其他人手的她,只卖一种素面。
面条是自己擀的,非常有嚼劲,青菜是她精挑细选,十分鲜嫩,汤头也以鲜甜的青菜熬上一天一夜,即使卖的是素面,生意依然蒸蒸日上。
因此,她的面馆引来地痞的注意,欲想分一杯羹。
砰的一声,一名体格粗壮且满脸横肉的男人重重敲了下桌面,让店内其他客人纷纷停下吃面、交谈的动作。
易璇玑走近他,询问道:「客官,是不是这碗面不合你的胃口?」
横眉竖眼的粗汉看了眼易璇玑,颇不耐烦地指着碗,「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啊!」
她稍稍低下头,便看见有一条死虫横躺在汤面上。「真是抱歉,我立刻替你换一碗。」
「换什么换?也不知吃了几条黑虫下肚,现在再换,是不是还要我多吃几条?」粗汉将筷子扔往地上,单脚跨上凳子,恶狠狠地问,一副看起来就是存心找麻烦的样子。
易璇玑心知肚明,依旧好声好气的表示,「那么我该如何赔偿客官?」
他不过拉开嗓门而已,她竟然立刻愿意赔偿,真是胆小如鼠的娘儿们。粗汉斜抬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嫌恶的表情。可惜,若再美一点还能再讨点额外的好处。「那就五十两好了。」
其他客人听见要五十两,都倒抽一口气,本来还有几个人以为面真的不干净,现在纷纷倒向易璇玑这边,认为这个人肯定是看面馆生意好而来找碴的。
怎么办?要不要报官?可是若要报官就得经过大门,那粗汉就挡在大门口,谁都出不去,真糟糕!尽管客人们脸上都有替她抱不平的气愤,可是遇上这样的恶霸,谁也不敢先出头。
「客官,你说我的面里有虫是吗?」易璇玑冷静地问。
「废话!不会自己看吗?」粗汉邪邪地一笑,谅她也不愿自找麻烦,肯定会乖乖拿出银子。
「那么这样吧,如果你能在这大锅里再找到任何一条虫,我就给你一百两,若找不到,我最多只赔偿五两。」给这种人一文钱都嫌多,她不是不明白这种专门勒索的人有多难应付,只是她只有一个人,假使他食髓知味天天上门,她迟早得关门大吉,而她并不想轻易妥协。
客人们闻言,都不敢相信这名看起来纤细的姑娘竟有这等勇气,但是要比耍阴狠招数,谁能比得过这种人呢?
一百两?哼,他拿走了,真是个蠢妇!
粗汉右手执杓,左手准备再掏出几只虫来,准备俟机放入,大赚一笔。
「等等,客官,请你的左手不准靠近大锅,以示公允。」
「啰唆的女人!再吵我就拿这热汤毁妳的容!」
「那我便花一百两找人要你的命!」
这会儿不仅是客人们,就连粗汉也吓了一跳,他原就是欺善怕恶,连续几日只看见她独自卖面,本以为她好欺负,哪知却发现她似乎不好对付,他只是要钱,可不想丢命,但他是男人,岂能怕了这名弱女子?
「妳……」他咬牙,正思索着要不要把汤泼过去。
「真不是个东西!有手有脚不好好干活,竟来要胁一名弱质女流,这象话吗?」一位白发苍苍、蓄着胡须的老人走过来,身后还跟了几名年轻力壮的护卫。
老人似洪钟的警告,一下子便让情况彻底逆转。粗汉看见老人,不知是畏惧他严肃的神情还是他身后的护卫,很快便放下杓子,匆匆离去。
意外有惊无险的落幕,面馆里的客人全松了口气。幸好是范老爷经过,要不然事情肯定难以收拾。
易璇玑走出来答谢。「多谢您出手相助,璇玑不胜感激。」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褪下严肃的气势,此刻的老人就和寻常人无异。「妳一个姑娘家在这里讨生活也真辛苦了。」
眉心稍蹙,易璇玑很快的又恢复神态自若。「我习惯一个人了。」
「不过刚才妳实在不应该逞强,万一那家伙故意伤妳,可没人能还给妳一张完整清秀的容貌。」
「若真如此也是我的命啊。请问璇玑该如何称呼您?」
「妳……就喊我一声范爷爷吧。」
这个称呼一下子拉近两人的距离,听见的人全都明白范老爷此举是想保护面馆老板,如此一来,往后大概也没人敢上门找麻烦了,真是遇到救星!
「范爷爷,若您不嫌弃,要不要进来尝碗素面?」
「好啊,我肚子正好饿了。家里的人总要我别吃太多大鱼大肉,今天我就吃素吧。」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护卫们说:「你们也统统坐下来吃面。」
范老爷一声令下,所有护卫全跟着走进面馆。
后来,易璇玑才晓得范老爷在松南城德高望重,名下有三十几间书店,又和官府交好,可谓人人敬重,自从有了他的关照,她的面馆再也没人敢来闹事,而她也和几乎天天上门吃素面的范老爷成为忘年之交。
范老爷总是抱怨家里的晚辈不知收了大夫多少钱,这也不让他吃,那也不让他吃,害他满足不了口腹之欲,所幸还有她做的美味素面能解馋。
如此平静的生活,一日复一日,让易璇玑几乎忘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松南城,忘了曾经心痛、绝望的感受,慢慢地,她的伤口逐渐复元。
她想,相信再过不久,她便能对过往淡然处之了。
第六章
雪花满天,眼前一片银白。
正月来临,一年又悄悄在眨眼中消逝。
回到寻安城,易璇玑在城外看见了他──司徒兰生,并注意到他瘦了。
她持伞走近他,为他遮蔽白雪。「你……等了很久?」
「没有,一会儿工夫而已。走吧,爹娘应该在等我们了。」
去年分开时,他们并没有约定何时回来,易璇玑写信的时候也没有说,因为她不认为他会想再来,直到看见他的身影,她才有种真实的感觉,他确确实实在她眼前。
「妳近来过得好吗?」
「一切都很顺利。」她答应过每换一处新地方会捎封信报平安,当她落脚松南城之后写过一封,之后便再也没有写信了。
「钱够用吗?」
「我开了间面馆,所赚的钱支付生活所需绰绰有余,我想,今年你不必再给我银子了。」
「别连这点小事也婉拒我……」司徒兰生神色落寞地道。这一年,他过得很糟,但他仍只字不提。
易璇玑不语,低着头往前走,然而她发觉身旁的人脚步似乎慢了,回身才注意到他面色潮红,伸手轻探,他额头的热烫让她一惊。
「你发烧了!」
「不碍事,我还能走,只是……脚步比较慢,恐怕要妳迁就我一些了。」他也晓得自己病得严重,只是他实在不愿错过见她一面的机会,他与她,一年之中能相处的也只有正月这几日而已,他不愿错过。
「你都病得这么重了还想逞强。」见他步履不稳,易璇玑急忙搀扶着他。「你的马车呢?」这儿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依她估计,司徒兰生应该撑不到。
「停在客栈外头。」
「为什么不停在城门外?」
因为……他想与她有更多独处的机会,就算仅有一小段时间也好。
「我们并没有事先约定,我怕妳以为我不会来,才在城外等妳,又怕这儿停着一辆马车太显眼,所以才要仆人将车停在客栈外头。」
「我先带你去看大夫吧。」
「真的不必……我还撑得下去,先回家去吧,我怕爹娘会担心。」
易璇玑只好先将司徒兰生带回易府,哪知他才踏进大门,身体就似千斤重般倒下,她也撑不住地一同倒在雪地上。
易家两老立刻请大夫来替他看病,幸好他只是受风寒,不过大夫也说,若再拖个几天,恐怕难以治愈。
「璇玑,虽然爹说最好要有兰生陪妳回来,不过若他病了,也不必勉强。」看着女婿刚进门就病倒,他这个岳父还真是良心难安。
「爹,您应该说姊夫很爱姊姊,即使生病也要陪姊姊回来。」真令人羡慕呢。
「好了,该让兰生好好休息,我们都出去吧。璇玑,妳就好好照顾兰生,别让他病情加重。」
「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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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下,司徒兰生依旧俊美,只是稍嫌苍白了些。
易璇玑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借着摇曳的灯火,细细看着他的面容。
以前,白天他不常在府中,用过晚饭后,他又到静书楼处理事情,她与他总是在床上相见,不过闲聊的时间并不多,泰半是沉溺在欢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