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我去上课了。”赵上绮背起大包包,准备去上空手道课。“晚上见。”
走至门口,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重回来,在他脸颊印了一吻。
因为这一吻,蒋映人整个下午乐陶陶的,甚至还请员工和客人喝下午茶。
皆大欢喜。
三个小时后,蒋映人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赵上绮被车子撞伤。
他匆忙赶至医院,一名中年妇人从她的病房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妇人看见他,神色尴尬地迅速离去,他不以为意,推门而入,看见坐在床上的赵上绮,神色冰冷。
“绮绮,你没事吧?”冰冷迅速消失在赵上绮眼底,她露出苦笑。“没事。都怪我没注意到超速的车子,幸好我反应快才没有更严重,别担心。”
“那就好。对了,刚刚走出去的是谁?”
“走错病房的。映人,医生说我两个月不能练空手道。”
“你现在受伤,如果不想伤势加重,最好乖乖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你乖乖休息,老师那边我会帮你请假。”
她一脸无奈。“好吧。我肚子有点饿,你可以去帮我买点吃的吗?我想吃炒饭。”
“好,我去买。”蒋映人起身,在他关上病房门后,赵上绮眸底的冷冽又,脊消浮现——
自那天开始,赵上绮就变得很奇怪。
她不再出门,并非因为脚伤的缘故,医生虽然嘱咐她不能练空手道,但走路无妨,不过她却推说脚痛不愿出门,也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除非必要不会露脸,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另外两人自然发现她的异状。
“绮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房间开着灯,整个人却缩在被子里。
“没有。”
“不吃晚饭吗?”
“不饿,我想睡觉,你先出去好吗?”
“绮绮,如果有事可以跟我谈。”蒋映人坐在床沿,柔声询问。
“不用,我没事,过几天就会好了。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晚安。”
蒋映人叹了口气,即使他想帮忙也使不上力,只能等她愿意说为止。
不过赵上绮似乎没有想要敞开心胸的打算,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吃不多也睡不好,有好几个晚上他起来喝水,看见她坐在客厅里发呆,问她怎么了,她只说睡不着,最后是在他半哄之下,才又躺回床上,不过整晚他都陪着她。他建议她再去找医生聊聊,她却闷不吭声,他也无可奈何。
两个星期后,一名中年妇人到‘Beauty’找蒋映人。
他望着面前的妇人,完全不认识,却又有些眼熟。
“请问你是?”
妇人微微一笑,“我是上绮的母亲,请问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他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在医院,就是她从绮绮的病房里走出来。
“是的。”对于赵上绮的母亲会突然登门造访,他深感困惑。“不晓得伯母找我有什么事?”不透过女儿而是直接来找他,想必有事。
“是这样的……蒋先生,我绝对不是想利用女儿,只是我有困难,上绮又帮不上忙,所以我只能来请你帮忙,如果你不想帮也没关系,我能谅解……上绮应该跟你说过我们的事情了吧?”
“伯母,绮绮什么都没对我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又能帮得上忙,尽管说无妨。”
“我想借一百万。”
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
他现在还欠老板一百多万,手边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绮绮始终对她家避而不谈,不过看来这次他必须问个清楚。
“绮绮,可以出来谈一下吗?”蒋映人下午特地请假回来。
“刚刚你母亲来找我……”
他话没说完,房门便打开,赵上绮一脸惊恐。
“她去找你?!她去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她威胁你要钱?”
“你母亲想跟我借一百万。”
“你不要理她,她是神经病!”赵上绮冲动地吼出口。“你不要理她!”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蒋映人想握住她的手却遭她闪避开来。“不要碰我!”
“绮绮,你太激动了,冷静一点。她是你母亲,你不应该这样骂她。”
“我为什么不能骂她?她根本就是神经病,一开口就跟你借一百万,你千万不要拿给她,她很爱钱,一旦上瘾会狮子大开口,你千万别理她。”赵上绮烦躁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握紧双手面露冷酷,一会儿又神色不安充满痛苦。
“绮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那么恨你母亲?”他没忘记她的伤痛来自家庭。她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这痛,肯定很深。
他的问题让她停下慌乱的脚步,她转过头,面带冷笑,然而笑容里又带有浓浓的悲哀。
“她不是我母亲,我没有这种母亲,我恨不得她去死!她怎么不去死一死算了,为什么还要活着来折磨我?我恨死她了,她最好去死!她最好——”啪!
蒋映人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从没见过她如此慌乱焦躁的一面,他希望她能冷静。
“我清楚每个家庭都有难言之隐,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母亲,我不希望你这样说她,非常不孝。”他的严厉宛若一把利刃,牢牢刺中她的心脏,令她血流如注。
她眸光泛冷,内心渐凉。
“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资格这样说我!”她激动狂怒。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这么希望自己的母亲去死?”
蓦地,过往的那一幕幕又窜进脑海里,她头痛欲裂,一手捂着额际,转身便跑。
“绮绮……绮绮……”他决她一步的把门关上。
“别过来!不要碰我!”对他的触碰,赵上绮露出厌恶的神色。“放开我!”
“绮绮,有些事你应该明白说出来会更好,放在心底永远没人能懂你的痛苦,告诉我好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她真正的痛处,如果要她能再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必须逼她说出口。
“不要逼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来告诉我啊。”他抓着她,不放手。
要她说什么?
说她不只身体脏,连内心也是脏的?
说她曾经满脑子想杀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男人,还有路上所有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人?还是要说她内心藏了一件比差点受到强暴还要更不堪的往事?
差点被强暴很痛苦,然而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更是残忍至极。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个差点强暴我的男人,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是我母亲为了十万元将我卖给了他,随他怎么样都可以。”听见这个震撼的答案,蒋映人错愕不己。
“你有问过你母亲吗?”
她冷冷一笑。“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因为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男人的屋子里,对我下药的就是我母亲跟我弟弟,在没昏迷之前,我还跟他们一起吃饭,醒来后却身在另一个地方,答案已经很明显的摆在眼前,你觉得我还需要问什么?你说啊,我到底还要问什么?
还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们会一块儿吃饭?因为我接到大学联考的成绩单,我笃定自己能念到心目中的第一志愿,所以我亲自下厨,想跟他们宣布这个好梢息,结呆等着我的竟是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不敢回家,躲在附近的公园里,确定他们都不在家后,才敢回去,收抬了简单的东西就离开,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一个人在台北流浪,每天都怕他们会来找我,怕他们想再利用我,怕再被人说我看起来就是一副想被男人上的样子……这些痛苦没有人能替我分担,只有我自己能承担。”她的苦,无人能懂;她的痛,无人体会。
她来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有个崭新的未来,因为她不希望这件事让自己痛苦一辈子;岂料,她根本摆脱不了那个恶心的梦魔。
每夜每夜,她都在恶梦中惊醒。
“你知道我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每晚都是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吗?你知道那种成天怕被人找到的恐惧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努力才能撑到现在?我曾经很想自杀,因为一个人真的好寂寞,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我再无其它亲人。我父亲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后自杀,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肯再跟我们来往,我因为自卑不太交朋友,身边也没有半个人能让我依赖,最后只能靠自己。”现在也只能靠自己。
蒋映人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赵上绮闭上眼睛,让眼泪落下之后,转身便走。
所以她画了Dora,她幻想自己做着美梦;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Dora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伤痛。
她们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蒋映人再次见到赵上绮的母亲,开口便问。
妇人红了眼眶,低下头。“没错,我的确为了十万块将她卖给她的老板,因为我缺钱。我丈夫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还钱,那些债主要打断她弟弟上允的脚,所以我只好卖了她;后来我有去救她,可是她已经逃走了。”
“伯母,绮绮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了儿子难道就能不顾她的感受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取舍才好?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我也是逼不得己才做出这个决定。你有钱,当然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悲哀,我只是尽力想保护他们。”
蒋映人叹口气。“我能谅解,但是你确实伤害了绮绮。”
“我跑到她的学校,试着想跟她解释,可是后来她休学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也没能力找她,光是庞大的债务就快让我喘不过气,是偶然得知她就是前阵子很有名的插画家,我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清楚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这跟她弟弟没有关系,上允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问题太棘手,他也不知该怎么解决。
那天绮绮离开,他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挽留她。诚如她所说的,他确实不懂她内心的苦,因为不明白也再次伤害了她。
“一百万是要用来做什么?”
妇人突然哭了出来。“上允得了恶性淋巴瘤,需要钱做化疗,我带他到台北的大医院看病,医生说只要有适合的骨髓,就可以做骨髓移植,可是我跟上允的骨髓不合,上绮不肯去检查,所以我只能选择化疗来救上允的命。”
“伯母,我无法评论你的行为,可是站在绮绮的立场,我只能说你实在不够了解她,你的背叛狠狠伤透了她的心。关于骨髓的事,我会试着劝绮绮,至于钱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妇人道谢后离开了,留给蒋映人的却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忘不了那天她临走之际说的话——你知道吗?不只身体,我的心也很脏,因为我好想拿刀杀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我也是她女儿,难道我就可以被牺牲?
她的心必定又开始流血了。
他到底该怎么帮她?
她做了一个梦。
是恶梦。
是曾经困扰她半年之久的恶梦,她本以为已经忘了,没想到现在又来缠着她不放;她想逃,却不知道可逃到哪里,最后是学姊金艳收留她。
“上绮,你怎么坐在这里?”前天她在公司楼下看见赵上绮,见她一身狼狈,她什么也没问就带她回家。
“我在发呆。”
“是喔,没有话想对我说吗?”前阵子跟她谈工作的事情,她还挺有精神的,怎么才过半个多月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赵上绮歪了头,一脸茫然。
“出了什么事情?”
“一点小事。”她的目光又移回窗外。
金艳蹲下来,伸手扳过她的脸。“上绮,不知道医生有没有跟你说内心的阴影最终只能靠自己战胜?如果你不鼓起勇气,谁也帮不了你。我不了解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如果你不愿主动面对,想说以后再想办法、有空再处理,那么这个问题永远都会困扰你,你也不可能摆脱。既然痛苦,何不咬牙一次解决一劳永逸?为何要让它像一根针时时扎痛你自己?”
“因为我有被虐狂。”她苦笑。
“算了,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解决,我这个旁观者又何必替你操心,反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后悔就好。我要出门了,钥匙放在桌上,出去记得要锁门。”
“学姊,谢谢你。”
“上绮,好好想想吧,有些事用不着太钻牛角尖,退一步,你可以看见更美丽的风景不是吗?”
退一步……美丽的风景,有可能吗?
她眼前的风景早就不堪了。
第10章
医院里满是消毒水以及药物的昧道,赵上绮很不喜欢。
当她走进病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躺在病床上时,立刻红了眼眶。
床上的人是她的弟弟,她离家前,他还活蹦乱跳,没想到七年后,他竟然脸色苍白地躺在医院里,而且他的身材比她还瘦弱。
她看了相当悲痛,没想到病魔竟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
“姊姊?!姊,是你吗?!”赵上允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见赵上绮,激动得想起身。
她连忙上前制止。“不要起来,躺着就好。”
“姊,你去念书怎么都不跟我联络也不回来看我?我好想你,你今天是特地来看我的吗?”他紧抓着姊姊的手不放,似是怕她再次离开自己眼前。
赵上绮全以点头作为响应。
“我好高兴你终于回来了,等我病好出院,我们又能在一起了。”赵上允显得十分高兴。
“妈没跟你说我去哪吗?”
“有啊,妈说你考上美国的学校,因为机票太贵,所以要等你念完博士才会回来。姊,你现在是博士了吗?”她摇头。看样子上允的确不清楚之前的事情,她错怪他了吗?
“姊,你还没念完博士,是不是很快又要回去了?等我病好了以跟你一起去吗?”
“你先好好养病,到时侯我再带你出国。”曾经他是她最宝贝的弟弟,她省吃俭用就为了给他补习的钱,然而现在他们却很陌生。
“真的吗?”他眼底闪着期待的光彩。
“姊答应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姊,你还会再离开我吗?跟我回家好不好?”赵上允苍白的脸色令人看了不舍。
“等你康复,我们就回家。”
“好,不能骗我喔!我有听姊姊的话用功念书,不要让妈操心,回家后我要给你看我拿到的奖状,我作文也拿到第一名耶。”
她摸摸弟弟的头,“上允最棒了!”
被姊姊称赞,赵上允脸颊泛红。“我已经二十岁了,不要再摸我的头啦。”
“无论你几岁都是我的弟弟。上允,姊还有事要办,必须先走,改天再来看你,好好休息知道吗?”
赵上允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姊,你真的会再来看我吗?我真的很想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再来看我好不好?”掺着苦涩的笑容仿佛清楚自己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