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声音顿时没了,然后是一阵杂乱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就见一个慌慌张张的男子走了过来。张哲有点紧张地道:「啊,原来是、是萧姑娘啊。这么晚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萧何满是歉意地看着他,简单跟他说明来意,想借他家的牛车一用。
张哲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奇问她这么晚借牛车干嘛,被萧何搪塞了过去。于是张哲二话不说就将牛车套好,本想替她赶到她家,被萧何委婉地拒绝了。
等萧何将牛车赶回院子后,将家里剩下的两床被子都搬上车去铺上,又转回去吃力地将段辰背上牛车,结果是累到不行,好不容易将人弄上车后,萧何又转回屋子,将自己唯
一的一件披风穿上,把睡得香甜的霄儿抱上车,放在段辰的身边后,盖上被子。
转身关上门后,她拿着一盏灯笼挂在牛车上,自己坐在前面,驾车,往鄯阐城赶去。
中途萧何停下来两次查探段辰的体温,虽然没有升得太高却也没有下降,萧何只好继续赶车,希望早点进城。
睡在马车上的段辰感觉自己是在船上,有风浪,风浪让船来回地颠簸,难受极了。他想醒过来,却觉得身子很沉,这让他紧蹙的眉就一直没有松开过,不过,他感觉身边有一阵若有似无的奶香味,淡淡的,很好闻,还有一股熟悉无比的味道在鼻尖萦绕。
段辰睡得不踏实,出汗,这让睡在他旁边的霄儿热得想踢被子。小小的人踢了被子后,又觉得冷,感觉身边有热源,自发地靠了过去,然后睡得香甜。
等萧何终于将牛车赶到鄯阐城下的时候,离开城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萧何无奈,只好将牛车赶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停下。回身查探段辰的温度,结果就看到霄儿缩在段辰的臂弯里睡得香甜,而段辰将霄儿护在臂弯处,一手搭在霄儿的身上,也睡得很沉。
萧何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想起霄儿几个月前问她,他爹去哪了,她就对他说,他爹打坏人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霄儿哦了一声后就没问了。后来有一次,萧何带着霄儿去水边洗衣服,让霄儿独自去玩。等她衣服洗好后去找霄儿回家,就看到小小的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划来划去。
她好奇地上前,就见地上是一个蚂蚁洞,一只大蚂蟮的旁边围着好多小蚂蚁。她听见她的霄儿在说:「它受伤了,是你们的爹吗?」然后用手中的棍子伸过去,想帮忙,结果却让那只受伤的蚂蚁伤势更重了,吓得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何连忙放下手中的盆,抱着霄儿哄他。就听见霄儿断断续续地道:「爹爹,受、受伤了,可怜……」情绪激动的让他话都讲不清楚了。平时霄儿讲话还是挺流利的,虽然不能说太长的句子,但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是一点困难都没有。
当时的萧何,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拉回思绪的萧何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复杂且纠结。她在想,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霄儿何其无辜,自己有剥夺他享受父爱的权利吗?
萧何就这么坐在那,胡思乱想着,直到城门那发出声响,见其他彻夜等候的人开始往城里进去,萧何才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下思绪后,驾着牛车进了城。
萧何一路直奔王府,这条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回到鄯闇城后,这条路她走了好几次,每次走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就停步不前,会远远地看上几眼后离去。
此刻,萧何驾着牛车再次来到那个岔路口,她将牛车停在一边,吃力地将睡得很沉的段辰再次背下马车,这期间段辰似乎不满自己被移动,眉心皱在一起,一脸严肃。睡在他身边的霄儿似乎感觉热源离自己而去,不安地动了几下。
萧何看着这两男人,一阵的无语。她将段辰放下来靠在一旁的墙边,起身将牛车赶到胡同里。折转回来,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对着守门的士兵弹了过去。
「什么人?」守门的士兵一惊,连忙上前查看。
萧何早已经躲了起来,匆忙转身的她没看见自己的帕子掉在不远处。
等士兵上前一看,见远远的墙边上似乎有一个人,连忙上前查看,这一看,不得了。我的妈呀,怎么会是王爷!士兵赶紧呼唤同伴,让他们进去禀报管家。
不一会,管家带着段泉等人跑来出来,匆匆上前査探一番后,确定王爷除了有点发热再无其他毛病后,段泉蹲下来,在管家的协助下将段辰背起来,匆匆进了王府。
管家连忙跟上,又忽然余光瞧见什么东西,停顿了下,上前一看,见是一块绣帕便捡起来,绣帕的右下角,一朵青莲跃然于上。
管家心里一突,连忙四下查看,觉得没发现可疑之人,便匆匆回了王府。
萧何远远地瞧着段辰被人背了进去后,便转身回到停放牛车的地方,将睡得四仰八叉的霄儿重新掖好被子,驾着牛车,匆匆离去。
段辰是在一片鸟叫声中醒来的。他揉了揉眉心,感觉脑仁一阵阵地抽疼,感觉很熟悉,宿醉。
「来人……」有点哑的嗓子,他的喉咙一阵干涩。
外面的段泉立刻走了进来,「您醒了,冇哪里不舒服吗?」
闻言,段辰蹙眉,「我怎么了?」
段泉恭敬地答道:「您昨天喝醉了,被人……」说到这里,抬头瞧了瞧段辰。
段辰不悦,「有话就说。」
「被人丢在了王府门口。」
段辰一愣,正想说何人如此大胆,脑海里却不期然地闪过许多画面。很快,快得让他抓不住,再细想,又头疼得厉害,但隐约有一种感觉,让他猛地坐起身来。大概是起得太急,一身晕眩让他又跌坐在床。
「王爷当心……」段泉立刻上前要扶他,被段辰挥手打断了。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门口,有人用石子提醒守门的士兵。」
「有发现其他人吗?」段辰带着期盼地看着段泉。
段泉摇了摇头。
段辰像是泄气一般,沉默不语。
「不过……」
段辰抬头,眼神有些犀利。
「不过管家在发现您不远的地方,瞧见了这块手帕。」段泉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绣帕。
段辰连忙接过,直接翻开,就见右下角,一株清荷,熟悉得让他鼻酸。
忍着想将手帕拥在怀里的冲动,段辰果断地下命令,「传昨夜发现我的侍卫来见。」
第5章(2)
很快,昨晚值夜的守卫被带过来,在他们的叙述中,都说没看见人,其中一个侍卫说隐约在天亮的时候听到有车毂辘的声音。段辰抓住重点后,让段泉马上去查问城门官,可有马车很早就进城的。
在段泉的查探下,居然真的有所收获,一个士兵说开城门的时候看到倒是有一辆牛车排队进了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辆牛车又出城了,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赶车的是个女子。
听到这个答案后,段辰坐不住了。他立刻让段泉备马,两人快马加鞭出了城。好在前天刚刚下雨,路面干得不彻底,还是能看见很清晰的车辙印子,两人寻着车辙印子开始一条一条的排查。有车軲辘印子又有牛蹄的脚印,很好找,那是一条往石城的方向的路。这让主仆两人很兴奋,因为一年多前,萧何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石城。
几乎不假思索的,快马加鞭,往石城赶去。一路时不时地查探车印,很快就发现,在一条岔路上,有两条车辙印子很是相似,仔细辨认,正好是一去一回。
段辰的心跳得很快,很紧张,有一种很期待却又怕再次失望的纠结。
「驾……」将鞭子甩得空响,段辰坐下的大宛良驹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心急,跑得比平时更快了,后面追着的段泉紧咬跟着。
不一会,车辙印子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路。段辰没有停顿,径直钻了进去,因为到这里,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似乎来过。
后面的段泉很是着急,王爷这么不管不顾地钻进小道,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驾、驾……」段泉座下的马没有段辰好,但也是上等马。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好跟着段泉一头扎进满是一人高的茅草小道里。
小道不好走,到处都是灌木丛和伸出来的茅草,段辰也不顾露在外面的肌肤被划伤,这条路越跑越觉得熟悉,这下段辰很肯定自己来过。等终于钻出那条小路的时候,段辰的心没由来地开始紧张,紧张的手心冒汗,连缰绳都有点握不住了。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个简陋的小院子,一辆牛车正好停在那。
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熟悉的院子,还有那棵槐树。
段辰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念叨着,心跳如同擂鼓。他下马,迈开大步往那小院子走去,走了几步后,便开始奔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忽然脚步一顿,段辰站立在那。
段泉一个不稳,差点撞上,险险避开后,段泉循着段辰的眼光看过去,就见马车的旁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迎着他们的方向,女子娇小,背对着他们。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男人似乎在亲吻女子的额头。
段泉尴尬了,小心地去看段辰,就看见段辰喷火般的眼神里,有惊喜、有痛苦,还有满满的不相信。
这教他怎么相信,苦苦寻觅了三年多,熬过了一千多个日子,这就是结果?
不,不可能。段辰大步上前,他要弄个明白。
萧何连夜赶车将段辰送回去,一来一回,累到不行。刚到家,就看到蹲在自己门口的张哲。张哲在看到萧何后,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心,一番询问后,知道萧何没事,有点拘束地杵在那看着萧何傻笑。
萧何怪不好意思的,跟他道谢。张哲笑得阳光,回头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女人,恰好看见她头发上黏着几颗苍耳,便伸手去取,萧何下意识地后退,得知人家只是帮她摘掉头上的苍耳后,才尴尬地低头,站在那不动,方便对方动作。
结果,这一幕,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张哲在亲吻她的额头一样。
张哲看着低头娇羞的女子,心中荡漾,自从一年前认识搬到这里的孤儿寡母后,张哲时常过来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挑水、劈柴什么的都干过。一开始是因为同情,同情这么弱小的女子不仅要挣钱养家还要照顾那么小的孩子。不知不觉,那同情变成了欣赏,变成了爱慕……
「咳,那个……张大哥,谢谢你。」萧何察觉到头顶上迟迟没有动作,便尴尬地出声提醒。
「跟我客气啥。」张哲也发觉到自己的失神,连忙回神。
忽然看见一个气质不凡的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张哲惊讶地看过去。他们这里就是个小穷山沟,很少有外来的人,更别说如此贵气的人了。
萧何此时也听到脚步声,她回头,不期然地撞进对方的眼瞳中,眼神如火般炙热。那一瞬间,如同一道白光在脑海中炸响,轰得她片刻失神。直到那人开口喊了她,她才惊醒,望着他,说不惊罸是不可能的。
段辰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就站在自己面前,其他人都自动成了摆设,刚才的不快也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来得让人心悸,「萧萧……」两人还有两步的距离,段辰站在那,开口了。
他这一声萧萧出口,萧何的眼眶就红了。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人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才将他送回去吗?
段辰有点哽咽,他上前一大步,将人搂在怀里,「萧萧,别哭、别哭,我来了。」
萧何闻着熟悉的气味,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她内心天人交战,最后,理智战胜了感情,她开始在他怀里挣扎。
「萧萧别闹,让我抱一会,就一会。」段辰哄着。
结果,这句话让萧何爆发了。她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一用力,将段辰推开。
结果也不知是段辰身体还没回复还是萧何用尽了力气,段辰一个没站稳,蹭蹭往后退了几步,居然跌坐了下去。
「王爷……」一直站在旁边的段泉立刻上前去扶,被段辰拒绝了,他自己站了起来。萧何担忧地看了眼段辰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力气怎么这般大了?
段辰不说话,又走到她身边,想拉她的手,被萧何挥开了。他紧抿着唇,执着地继续去拉她。
忽然,站着的萧何被张哲一个用力拉到他身后,他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问段辰,「你是谁啊?再动手动脚不客气了啊。」
段辰还没说话,站在后面的段泉就忍不住了,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搂住张哲的脖子,暗中使劲不允许张哲反抗地将他拉走,「来来来,我告诉你我们是谁,咱们就不要打搅他们夫妻俩说话了。」
还在剧烈挣扎的张哲听到「夫妻俩」这三个字的时候,顿了顿,本来气愤的神色顿时暗淡下去,也不挣扎了,随着段泉的拖拽走着。
萧何见状要上前阻拦,被段辰拉住。
「你们要干什么?」萧何气呼呼地质问,一来就这么对待她的朋友吗?
段辰的神色有点受伤,紧抿的唇没有松开,显示他的倔强。他看着萧何,最终还是服软,开口解释道:「段泉有分寸的。」
萧何挥开被拉着的手腕,「什么有分寸,没看到张大哥不愿意跟他走吗?」
一句张大哥点燃了段辰压抑许久的情绪,他忽然一个用力将萧何拉回他怀里,「你就顾着你的张大哥吗?我站在这里,你都没有正眼看我,为什么?我哪里不如那个张大哥了?」段辰说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萧何被他禁锢在怀里,没有半点空隙,两具身体贴得紧紧的,感受着彼此身体发出的热度。
「我只想过平淡的日子。你,给不了。」萧何隐忍着眼中的泪意,鼻音厚重地道。她不想被人当作棋子,也不想被人当成傻子一般操控,她只想跟儿子过简单、平凡的日子,哪怕辛苦、哪怕清贫。
「我也可以,你喜欢的话,我们就住在这里。」段辰听了萧何的话后,将人搂得更紧,生怕对方会消失似的。
萧何摇头,「身为段氏子孙,你有你不能放下的责任和义务。」虽然知道段辰说的话只是安慰她,萧何心里也有所感动,但现实却是他给不了她平静的生活。
段辰没说话,只是用脸颊去蹭爱人的颈部,好感受她的温度和气息,因为萧何说的是对的。身为段氏子孙,他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他无法辩驳。段辰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守着妻儿,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