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夜回看向他那群「红粉知己」,抱着琵琶的女子扬手,一名容貌猥琐的男人被押上前来。
「这家伏,你们当中应该有人挺熟悉的吧?」
各大派青年才俊,目不斜视,一脸「我不识他」的正气凛然模样,但很明显脸色都不太好看。
皮条拉遍南北武林的大龟公,哪个男人不识?
「这不要脸的跑来诱拐我们妹子,幸好我们发现了,否则妹子可就要被卖到青楼让你们这些人渣糟蹋了。」琵琶女一口生涩的中原语言,睨了这群臭男人一眼,姿态却仍是百般娇柔,风情万种。
「说,齐万历卖药给你们,可是真?」
「我只是拿钱办事啊……而且我后来就没再拿他的药,因为那不靠谱啊,姑娘吃了药,一年就发疯了,铁牛帮他们才是主雇!」
「就算你说的是真好了,齐万历人呢?」各大派众鼓噪起来。
始终守在后头的一名阁卫趋上前来,在任夜回耳边说了几句话,任夜回想了想,便道,「他跳崖自尽了,有没有死不知道。我徒儿和他的合卫是亲眼见他跳下去的,你们要说死无对证,也确实是。」
但齐万历卖「月啸」,看样子却是八九成不假。
「你们月狩宫制造了如此歹毒的邪药,难辞其答!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发明这么歹毒的药?」
任夜回不语,底下不占到便宜不罢休的正派人士又开始狂吠,对任夜回的沉默便当他无话可说了,一个个越骂越理直气壮起来,直到凌南烟走了出来。
「『月啸』的研制,是为了压制当年危害武林甚剧的血毒。世间百弊原就是以毒攻毒,只是用对与用不对罢了。」
救人无数的「活菩萨」开口,还真是比在场任何一个男人吼半天有效,当下一群面红脖子粗的男人全静了下来。
「血毒的解药,不是仁风堂的『千年散』吗?」
冷醉旋终于也只能站出来,「『千年散』药方的其中一剂,确实是仰赖月狩宫提供,只是冷某答应过任前宫主必须保密。」无
话可说了吧!而追根究柢,当年血毒横行,还是盐帮与渔帮惹出来的祸事呢!
世间所有冤孽,不脱因果循环,没有人的手没脏过,也没有人没造过孽,所谓正义,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利益的驱使,加一点盲从罢了。
此局何解?任苍夜终究还是得付出代价——因为正道人士们千里迢迢赶来,两手空空回去,会超没面子滴。可郡枫拳头大,讲话大声,而且真打起来,说不准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相比之下,只是两手空空回去,要偷笑了。
江湖呢,本来就是拳头大的说了算啊……
大事解决了,轮到家务事。
「臭小子,别以为老子把那群嘴炮王赶跑就是答应把囡囡交给你,门都没有!」正殿上,虽然没了那些「正派」狂吠搅局,可也是壁垒分明,翡翠山庄众公子一边,任夜回与任苍夜师徒一边,腾澜阁的娇客们一旁喝茶看戏。
对于祁枫接下来要提出的质问,任夜回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插手。身为一个养父,他自然是有愧的,可若不是为了替任苍夜收拾善后,任夜回也不至于这两个多月来四处奔走没得休息。不只各大派需要应付,朝廷始终都在找机会对付这些目中无人的江湖势力。各大门派围攻星眠谷,谁最能坐收渔翁之利?皇帝要是派兵尾随其后前来整顿,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为此他只能更没日没夜地奔走,拉拢朝中派系,让那群贪婪的狗官继续恶斗。
都做到这里了,接下来他也许还是放手的好。祁枫和他可是从年轻斗到老,他要插手,这痞子恐怕更不肯原谅任苍夜吧?
「囡囡已经答应跟我在一起。」什么敬老尊贤,任苍夜可不懂,但看在他是凌囡囡的爷爷,任苍夜还算客气。
「儿女的终身大事,当然是父母之命,你们这跟扮家家酒有啥分别?不算数!」平常都没在理会礼教与世俗的人,此刻倒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爷爷。」凌囡囡坚持要参与这场「家庭会议」,凌南烟只有让月狩宫的人取来一顶软骄,把她抬到前殿。
任苍夜是大殿上第一个察觉到她到来的人,几乎是人在老远,始终面无表情的大宫主已经感觉到了,一身完美的伪装突然再也不管用,眼里只有焦躁和不安。当凌囡囡一现身,他急着上前探视她安好否的脚步却立刻就让凌囡囡的父亲挡住了。
祁枫一脸不爽地看着孙女与任苍夜这臭小子,两人遥遥相对,都是一脸心疼对方的模样,高大的身子硬是挡在两人中间,「囡囡,你还小,而且这男人手段太卑鄙,男人追老婆应该光明正大的追才对啊,就像你爷爷我……」
「咳。」凌南烟一眼横过来。
「我是说,这根本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臭小子绑架你!你为了保命,所以催眠自己爱上他,等时间过了你就会清醒了。」
什么斯什么磨什么群啊?爷爷又在讲一些只有他听得懂的世外语言,「哪一种感情不是时间久了就淡了,爷爷你在说废话。」
「你怎么可以这么伤爷爷的心,就算时间再久,爷爷遗是最疼囡囡啊。」某人咬手帕。
「可是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跟老顽童辩解是没用的,凌囡囡一点也不想去争论这些。
她给了他承谙,这个承诺没有人逼她,否则以她的个性,必定是先打马虎眼,等家人到来再翻脸不认。早在任苍夜要求她与他厮守前,她就想保护他,这点从来没改变过。她觉得他很恶劣,但她从没因此退缩,而是用自己的方法和他周旋到底,不是吗?
凌囡囡的话一出口,凌家每个男人的脸色都像夜叉一样难看。
「囡囡,爷爷跟你说过,童贞啊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一个真心待你的男人才是王道,这男人竟然连面对你的家人都不肯,这算什么真心?」
「他只是……」凌囡囡看向任苍夜,她已经知道她寄出去的家书,奶奶他们并没有收到。他骗了她。
可她在他眼里读到一抹慌乱和受伤。
她舍不得这样的他。
可这么纵容他,对吗?岂不是和任夜回对他的过度放任一样?
「只是什么?」祁枫一想到这点就火大,「还有,什么在一起不在一起的?要一个女人把一生给你,就该明媒正娶给个名分,娶人家闺女的礼节在哪,我怎么都没看到?」
「爷爷,你不是说那些都是浮云吗?」
「我哪有这么说?不被世俗眼光绑死,跟真心诚意是两码子事。」祈枫以大家长的身分看向两个年轻人,他看向任苍夜,指着孙女,「这丫头,出生的时候,除了产婆,我是第一个抱她的。」他两掌合捧在一起,「你知道那时候她都没有我的两个手掌大,小不隆冬又娇滴滴的,我多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她受伤了。那么小的小不点,我们疼着养着,养到这么大,一点苦都舍不得她吃,你他妈一声不吭给我拐走,难道不用交代一下吗?给个诚意证明你会好好待她,过分吗?啊?」
大殿上一片安静,凌囡囡愧疚得眼眶都红了,「爷爷,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听。」祁枫背过身去,一副硬汉没得商量的模样,其实是快飙泪了。
「我觉得你们冷静点比较好。」凌南烟适时开口,「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们若真有心,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囡囡的身子也需要静养。一年之后,任公子,你若真有心,而囡囡也确定自己真的不是一时迷惑,翡翠山庄不会拒绝你的正式提亲。」
第10章(1)
在月狩宫静养一个月,凌囡囡才起程回到翡翠山庄,而在此之前,虽然父亲和叔父,以及兄长们都先各自回去了,奶奶和爷爷还是留了下来,她和任苍夜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独处。
任苍夜送他们好长的一程,才远远地看他们往北行。
凌囡囡可以感觉到他的沉默不安,离别之前只能给他一个承诺的吻。
浅浅的,在额头上,几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任苍夜显然愣住了,握住她的手却紧了紧。
凌囡囡忍不住想叹气,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拍拍他的头安抚呢。这个大少爷,这辈子大概没这么不如意过,他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后来她仔细想,确实要和这样的他相处,她真的没多少把握啊。
一路上,够她把事情想一遍了爷虽然聒噪,不过奶奶在的时候,这问题只要让奶奶去烦恼就行了。
那老男人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跟老婆撒娇呢。凌囡囡要不是早就习惯这两个老情侣的相处模式,可真会觉得害臊哩。
因为她的不听劝,老人家在元宵那夜临时改变了出远门的计划,凌囡囡有些过意不去。奶奶云游四海,常常都是和异地的友人有约定,她年轻时喜欢走访那些贫困又缺乏医疗技术的地方贡献一己之力,所以往往每次出门,就是为了那些需要她医术的人而奔走。
都怪她不听话啊,才会惹来这些。可凌囡囡又不禁想,如果没有遇到任苍夜,感觉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也许她依然是她,可凌囡囡此刻却发现,其实过去的她从没想过所谓未来。
她是抱持着活一日、玩一日的心态在过日子的。
而未来呢?未来有没有任苍夜,对她的意义有所不同吗?他们曾经差一点连孩子都要有了,他会在意那个孩子吗?
至少她很在意。虽然还没心理准备,可想到他和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总会忍不住偷偷眼眶泛红。如果一切误会能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前解开该有多好?她会安分在月狩宫产下孩子,然后来年回家向家人赔罪,一切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她才知道她多渴望那样的未来。可是如今也只能感叹谁教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
凌囡囡也会想起离别前,她吻他时,他惊讶又想紧紧捉住什么的表情,可最后他却什么也没说。
一个从来不需要委屈自己的男人,那一个月以来默默的承受她的家人对他的不谅解。他从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她的家人安顿好,他一边得重建各大派在谷内造成的破坏,还得一边对她和家人有求必应。
她想,他一直都在乞求原谅吧。
送行的终点,她偷偷从马车的窗帘看出去,却见他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
她很难过,总觉得那样失魂落魄的,一点都不像他。然后就这么一路挂念着无法忘怀。她想,她是喜欢他的,只是在这么荒谬的命运之前,她不得不先想清楚爱不爱才能做决定,而她只能遗憾地叹气。
是啊,她可能不是真的爱上了,或者只是没有那种撕心裂肺、天崩地裂的爱,她会心疼他,总想安抚他,想看他笑……
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没有遇到他,就不会有这些烦恼,可她却不愿去想,若她没有去临波城,现在又会如何?没有尝过心醉神驰的滋味,似乎平淡得有点没意义呢。
「奶奶,你说过,当年你的命盘跟我现在很像,你遇到了什么啊?」也许长辈的遭遇能给她一点启发吧?
凌南烟停下手边烤鱼的动作,看了一眼正在河边处理山鸡的丈夫,然后一脸神色悠远又无奈地道,「我被恶人追杀,然后捡到你爷爷。」接着告别了她熟悉的安稳日子,开启了疯狂却又绚烂的人生。
「……」果然很令人同情。
凌南烟看了孙女一眼,「不必急着现在就想答案,反正还有一年。」
奶奶果然看出她的心思。凌囡囡只好老实道,「光是我想答案有什么用?也许……」也许一年后,任苍夜觉得对她其实也没有那非卿莫属的地步。那么她想她会很受伤,因为早在他们有肌肤之亲以前,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他是有些影响力,至少是某种特别的存在。
「至少你明白自己的心意,该讨多少公道,该怎么走下一步,也比较踏实明白吧?如果到最后你认为应该再想想,那么男未婚女未嫁,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如果你认为他负了你,那么就勇敢去追讨吧,家里又不是没人给你当靠山。但是最怕的是其实你只是因为愧疚,勉强自己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过下半辈子。」
「但是,要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爱上一个人啊?我想他,你们说我被迷惑;我难过,你们说我愧疚。好像我其实不懂我自己,别人才懂我似的。」
凌南烟失笑,「好啦,我不再说了,也不准他们说,好吗?」
祁枫在水边浣着处理过内脏的山鸡,准备一会儿烤香喷喷的全鸡大餐给老婆和孙女吃,一边却不着痕迹地瞥了对面树林一眼。
奶奶的,这小子要跟到什么时候?他决定不理会,先让老婆和孙女吃饱要紧。「来啦来啦,又肥又嫩的大山鸡来啦!」
他一边烤全鸡,一边听妻子和孙女聊天,脸上始终挂着笑,然后在两个女人都无暇注意时又瞥了树林一眼。
凌囡囡也许没发现,过去一个且,每当她看向任苍夜时,任苍夜都是看着她的,任苍夜总是能立刻回应她的凝视。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任苍夜一直都看着她,而且明白自己不受她的家人欢迎,总是只能远远的看,连小俩口难得可以说句话,周围也一定有他或凌南烟盯着。
奶奶的,搞得他觉得自己好像拆散了罗蜜欧与茱丽叶一样,乱没爱心的。
等那小子来日当了爹就知道,心头肉被个恶名昭彰的魔头给拐走还数个月生死未卜是怎生滋味!
那天三个人在破庙里将就睡一宿,祁枫躺在最外侧,妻子让孙女偎着她,两人睡在内侧。听到孙女规律的呼吸声,凌南烟知道她睡了。
「难得那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但却还是没下手伤囡囡呢。」凌南烟顺了顺孙女颊畔的发丝,轻声道。
「忠犬都认得主子吧,那有什么?等下辈子,我不记得你,也一样只听你的。」
凌南烟没回过身,但是没好气地道,「你就爱胡说八道。我是说,那孩子应该不是真的麻木不仁。我想他们会重逢,也是天意吧。囡囡如果能改变他,也是好事呢。」
祁枫又看向树林,想到这几日默默守夜的某人。
又不是说不答应他提亲,干嘛搞得自己悲苦兮兮的?他一边嘀咕,一边又忍不住想,如果有人也不让他见老婆,他也会像弃犬一样一路跟着吧。
嗳,好吧,等囡囡身体好点了,这小子来求他,他就答应让他们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