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她踢到一颗半嵌在土里的小石头,险些跌倒,直觉的往前抓东西要稳住自己,没抓到不说,头还先撞向某人硬梆梆的后背,撞得额头生疼。
汤绍玄却无感的再往前走,让她连个可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在往前扑腾几下后,砰地一声趴地,吃了几口雪。
她的脸离某人的靴子可近了,惨跌的她抬头往上看,就见他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俊颜还是冷冰冰。
要他伸手扶起自己显然不可能,她认命的起身,将掉出竹篮的笋子捡起来,看看手有点小擦伤,再拍拍微脏的衣服。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就见他仍一样凉凉的看着自己,她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是改变主意想杀了她吧?
夏羽柔脸上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汤爷的后背真是结实有力,小女子这脚不小心踢了石头,冒犯了你,真是对不起,我帮你拍拍,应该没脏。」她立即狗腿的绕到他身后,举高手轻拍几下,他长得高,而她只到他胸口位置,「汤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啊,阿柔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转了一圈,来到他面前,还能笑咪咪的,心里可怕死了。
他绷着一张俊颜,眼神奇异的看她——
由于不凡的身分背景,他见识过的女人不少,有的聒噪粗俗,有的表面端庄,有的牙尖嘴利,有的娇蛮无脑,有的懦弱胆小,她倒是奇葩,为了求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拍起马屁倒也不让人讨厌。
想着,他薄抿的唇微扬。
他笑了?她一愣,再定睛看,没有,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心里五味杂陈,对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爷,她是一刻都不想再跟他独处,她快步的抬脚就走,一边不忘挥手,「阿柔先走一步,不然,怕来不及开店了。」
他看着她脚步加快的离开,淡淡道:「我会看着你的。」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夏羽柔脚步未停,但不忘回头朝他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汤爷随意看,真的,阿柔也很随意的任人看的,哈、哈。」不然呢?可以叫他别看吗?
他垂眸,嗓音依旧低缓而清冷,「只要你……」
没等他说完话,夏羽柔立即感受到他无形欺压的冷戾气息,她吞咽了口口水,急急高举手发誓,「要是阿柔泄露今天的事,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汤爷,阿柔只有命一条,也很怕死,你真的不必担心我。」这张完美俊颜的主人从此就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煞神。
他抬眸,她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透出的锋利冷芒,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问:「汤爷还有交代?」
「舍不得走?」他冷声反问。
她点头如捣蒜,「马上走!」不走是笨蛋!
如蒙大赦的小娘子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拼命奔逃,沿路落了一地从竹篮里弹跳出来的春荀。
汤绍玄伫立林中,回头再看一眼尸首,「小娘子手轻,你们善后。」
语毕,他抬步离去。
同时,他身后窜出两道黑色身影,寂静森林里随即传出几声衣服撕裂声。
第一章 写做美男读做煞星(2)
夏羽柔脚步不歇的奔回自己安生的小院子才停下来,她粗喘着气儿,吐出一团团白雾,她一手紧握着缀珠,看着院落到处成了一片白,一夜的落雪都还未扫,也铺了满满一院子,她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拎着竹篮踩在软软的雪地里,吸吐间的白雾更为明显,眨了眨眼,吐了一口长气,总算是安然回来了。
她特地绕过弟弟的房间,以及在厨房忙碌的叶嬷嬷,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药稍微处理手肘及膝盖的擦伤,再换上干净的衣物,将头发挽髻后系了块头巾,坐下来,倒了杯微凉的茶水喝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抬步往厨房去了。
人生真艰难,怎么就不能平淡安然的过日子?摸摸脖颈,劫后余生的夏羽柔余悸犹存,再吐口气,匆匆步入厨房。
厨房宽敞,四口锅排列整齐,另一边的长桌上有洗净的蔬菜及处理好的鱼肉,两鬓斑白的叶嬷嬷正舀水在洗野菜,一听到脚步声,她回过身,笑了。
「回来了,今天晚了些,火我已经升好了,两锅水也煮沸了。」
「走太远忘了时间,多谢嬷嬷,我赶紧做饭了。」她俐落的围起围裙,走到长桌边,手上的刀子咚咚作响,动作熟练,忙而不乱。
她们食堂除了卖包子、馒头、稀饭、豆浆、各色小菜、茶叶蛋外,也有一些卤菜,有人吃有人打包,生意不错,要做的事很多。
「阿柔啊,林家的要我再劝劝你,只做早饭生意太可惜,客人那么多,你经营整天,赚得更多,我没理她,我都跟她提了多少次,你中午得给阿晨送饭,晚上也得帮他看课业,还得备隔天的菜色,都已经忙得像陀螺了。」叶嬷嬷边做活边唠叨着。
林家的是邻居林明的婆娘魏氏,为人刻薄贪财,见夏羽柔早食铺开得好,也想凑一脚,被她拒绝了,从此说话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其实,劝她整天营业的常客不少,但她心里清楚,她的客人以采石场的工人为主,有些吃了一份,再外带一份,中午凑和着吃,晚膳多是回家用,午至晚膳的客人不会太多,且中午和晚上镇上的酒楼食堂也都已开门做生意,僧多粥少,她更不愿凑热闹穷忙。
随口应了叶嬷嬷几句,她的眼睛仍注意灶上的火,放下菜刀,将一个热锅盖上锅盖后,再移到另一个灶前,她拿了火钳捅了捅,随即一阵呛人烟雾冒出,她适时闪开,接着,就见火焰熊熊燃烧。
时间一点一滴经过,两人没有空再闲聊了,开店前要做的事太多,夏羽柔忙着洗米做饭,叶嬷嬷是她的助手,等叶嬷嬷的活儿做得差不多时,稍喘口气,看着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不免心生感慨。
夏羽柔素着一张脸,晒不红的白皙肤质水嫩,即使现在已十七岁,嫁过人,在叶嬷嬷眼里也还是个小姑娘,想起这些年她经历的风风雨雨,叶嬷嬷就心疼,寡妇门前是非多,被休的夏羽柔也有同样的困扰,年轻貌美,又得为生计抛头露面,外头的闲言闲语总是免不了。
好在,姑娘功夫不错,还有夏夫子生前的门生们帮衬,这一年敢上门找事的的确少了。
「老天爷张张眼,让个好男人来疼惜你。」她说。
夏羽柔笑看她一眼,「嬷嬷饶了我吧,我看过的男人还会少?」
叶嬷嬷想起她的遇人不淑,微蹙了眉,但想到一人,眼睛一亮,「我觉得汤爷人很好。」
「他好?」她差点尖叫出声,一手又去握缀珠,提醒自己冷静下来。
叶嬷嬷笑着点头,「嗯,长得好看不说,瞧那么多姑娘前仆后继的来跟他示爱,没半点心动,这种男人看似心冷,一旦动了心,那就会一心一意——」
「嬷嬷,我可配不上他。」这话带了点半讽刺,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空有外表内里残暴,她又不是脑筋不清楚,嫁谁都行,就不能嫁他,又不是嫌命太长。
叶嬷嬷却误会她的意思,心中恻然,是啊,在外人眼中,姑娘就是一双被穿过的鞋,唉,多可惜。
「姊姊怎么没叫我起床。」一个清朗又显懊恼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睡晚就是你的问题,肯定是昨晚读太晚,姊说过了,晚睡晚起,早睡早起,跟老天爷偷不了时间的,快去洗漱吃早餐。」
十一岁的少年相貌清秀,却老是绷着脸蛋,是个公认的小面瘫,至于大家心照不宣的大面瘫就是汤绍玄,冷漠严峻,当之无愧。
夏羽晨的个儿已高过娇小的姊姊,见姊姊在厨房里忙碌,不敢再担搁,将自己打理好,用了膳,就见一刻也不得闲的姊姊又在洒扫里外,准备开店。
「还有点时间,你回房里温书去,姊需要你帮忙时再喊你。」夏羽柔站在小院里又催着弟弟回屋念书。
夏羽晨脸上还是没有半点情绪,他心知肚明姊姊从来没有需要他的时候,所以他会自己掐着时间去食堂帮忙,届时客人多,姊姊忙得脚不沾地了,也没空催他回屋念书。
夏羽柔也知道她这么吩咐,弟弟是不会听她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说,见他回屋去,她吐了一口长气,目光落在食堂旁几株开得正盛的梅花,小小放松一下,回头又钻进厨房去。
她开的早食铺生意不错,除了料好实在,价格实惠,环境清静,不似一些食堂拥挤杂乱,窗明几净,位子亦宽敞,墙面上还挂了些书画诗词,不知情的人走进来还以为是什么私塾学堂。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她父亲的手写字画,摆在店里让人欣赏,也让客人们不会忘记她曾经有个当官的爹,虽然是七品芝麻官,但在青雪镇上也是个人物了,夏父也曾是镇上书院的夫子,门生不少,这些曾有的风光与名声就是夏家姊弟俩仅存可以倚靠的小小势力,至少有些感念夏父的门生或百姓也会帮衬点。
「我把备好的菜色挪到小厨房去就准备开店了。」
小厨房是开店时特别再建的,与小院中的大厨房不同,只有一座大灶,几个小火炉温着半成品或已成品的菜肴,客人点餐后,这里简单的再处理一下,就能出菜,遇到这种春寒料峭的天气,到客人桌前也还热腾腾的。
夏羽柔如此说,叶嬷嬷应了声,她来回几趟将备好的菜色挪到小厨房,再掀帘走进铺面里,将两个暖炉也移进去,铺子里就暖和起来了,接着将两扇门板拿到一旁,挂上厚厚挡风的门帘,将几个已等着开门的熟客请进来,她一一帮客人点菜写单后,交由厨房上菜,这活儿两人都是做惯的,因而一切都很流畅。
忙碌起来,夏羽柔根本无暇去想今晨的惊险,直到看到那熟悉的挺拔身影走进铺子,她原本踏出门帘送菜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退后,身子还往厨房里缩了缩。
叶嬷嬷看到她前进又后退,就愣了愣,「怎么了?」
「没、没事。」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才再度掀开帘子往外走,但只有她清楚原先的淡定都消失了。
因汤绍玄进屋,一股冷风吹入温暖的屋内,也引起几人的注目,一看是他,多数的人都点头致意,只有两三名熟客热络的喊了声,「汤爷来了,今儿来得迟些。」
汤绍玄仅点头,目光扫过店内,按往例他早就用完膳,此刻过来食肆内的六张小桌上已经坐满人,而他常坐的靠窗位置,倒是无人,这一年多来,也不知是何原因,来客们都习惯不去坐那个位置。
汤绍玄坐下,目光清冷的看着巧笑倩兮走来的小娘子,不得不说她的胆识非比常人,清晨那一出竟竟没影响到她,依然开门做生意,不过……他视线扫过她腰际,那不自觉握着腰间珠子的小手可是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汤爷今早比较晚喔,吃点什么?有粥有饭有面,还有……」她啪啦啪啦的念了一串长长的菜单,念完后,蓦然发现食堂异常的静默,而且每个人都看着她,就连送餐出来的弟弟也是,她做了什么?
此时,汤绍玄开口点了自己惯吃的几样早点,打破这怪异的气氛。
她愣愣的点头,「好的,马上来。」
还在想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经过其他桌客人时,她就听到有人大声笑说:「我来这里吃饭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听阿柔念完这么长串的菜单。」
「我也是,墙上贴有菜单,识字的看着点,不懂字的,上面还画了图也能点,而汤爷是店里常客,哪里不知道这里卖什么?」
「呵呵呵,还以为阿柔对汤爷没意思,原来是时候未到。」
「春天来了啊,她刚刚念那一长串菜单时,害羞得都不敢看汤爷一眼,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夏羽柔想翻白眼,这些人自以为很低,实则大嗓门的声音已经告诉她,她做了什么失常的事,那分明是余悸犹存下做的蠢事。
罢了,明日恢复正常就好……
但念头一转,夏羽柔又纠结了,她跟汤绍玄的关系不能不好,一定要好啊,她的小命握在他手上,攸关生死不努力讨好怎行?一旦有了交情,才会手下留情。
顿时,她觉得心塞,想甩掉这心仪汤爷的认知可能得等到下辈子了。
夏羽柔在悲愤之余,还得顶着客人们各种兴味又调侃的了然神情,甚至弟弟的探究,她只能昂首走进小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张笑脸,毕恭毕敬的将汤绍玄点的菜色送上桌,哈着腰笑道:「汤爷请慢用。」
汤绍玄仅是轻抬眼皮,点个头,便举筷开始用餐。
她站着不动,心里哼哼着,他竟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不怕她下黑手,下药毒死他?
夏羽柔想得太专注,丝毫没察觉自己再度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瞧瞧,阿柔今天的眼睛一刻都离不开汤爷呢。」
客人的打趣声再起,还一句接一句。
「但这才叫正常不是?哈哈哈——」
客人们知道夏羽柔的个性大剌剌,同她开玩笑也不会生气,但他们心里有底,怎么调侃打趣她都成,汤绍玄可不行,他生人勿近的名头摆在那里,可望不可及,敢亲近他的也只有吴奕、沈铭那几个胆大的。
「姊?」夏羽晨也觉得姊姊今天言行异常,忍不住走过来轻喊一声,虽然面无表情,但瞳眸里都是询问。
尴尬了,回过神来的夏羽柔粉脸不自主的涨红,她怎么恍神了?
「看,她脸红了。」有客人眼利。
「哈哈哈——」接着是此起彼落的大笑声。
夏羽柔可不是娇怯怯的闺中小姑娘,当下半开玩笑的回瞪那些熟客,「饭菜多吃点儿,闲话就别多说了,免得下回饭菜都过咸了。」
「这是要我们别管『闲』事呢,哈哈哈——」
在座的客人有八成都是采石场的工人或小工头,只有小部分是附近没有备早膳来用餐的邻居,因此粗莽汉子居多,也大多成亲生子,甚至还有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一口口「阿柔」叫得顺口。
夏羽柔尽管外貌像清纯小姑娘,但毕竟是嫁过人的,他们偶而聊开了,几句浑话就脱口,又见她面不改色,久而久之,大家谈笑间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可以不管闲事,但有些话不说吃不下啊,阿柔虽然被下堂,但那是郑家不识货,阿柔可是哪里都好的。」
「是啊,郑家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夏大人跟夏夫人当年是怎么帮他们的?唉,人走茶凉,无妨,真金不怕火炼,阿柔一手好厨艺,自己挣钱养活弟弟,相貌佳又识字,这方圆百里求娶的可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