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子在一旁也看得很感动,殉葬之事,他本就不赞成,如今心宝能生,更是令人振奋。
只是那宫里头,现在大概已经大乱了。
二皇子对着英平公主说:「英平,从现在起,心宝就先住在你这里,你们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保护」二字说得重,英平与三世子都听懂了,点点头,他们知道,心宝没殉成,恐怕睿王府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岂有入了墓,还能活着走出来之理?
但是二皇子知道不只如此,心宝是少数看过那睿王墓与玄宫格局的人,就冲着这一点,睿王府应该就不会放过她!
「皇兄,接下来怎么办?」
二皇子摇头,他也不知道,「我要先回宫,看看皇兄要怎么处理?」
「二皇子,我……」
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拒绝,「不可以!我说过了,此时此刻,你别露面最好,最好让世人忘了你:你就在这里待着,有什么消息我们都会回报。」说完,二皇子再交代了一些事情,立刻就走了。
心宝不能跟,但她的心几乎都飞到了宫里,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接下来,还有难关要过,这一关,甚至更难过……
向群与裴策被押回宫里,在朝廷掀起一波争辩,新的睿王争取交给王府惩处发落,以平遗族之憾;朝廷上下异声不断,有人赞成交由王府严惩,也有人认为此乃钦犯,应由国朝法典惩之。
最后,皇上决定将两人交由六部九卿公议,并且关押在大内监牢中,派天子卫队严加看守,这摆明是拒绝了睿王府的要求,皇上就是不放人!
那天夜里,夜很深了,皇上在干明宫内,坐在书案前专心的看着奏折,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节轻轻叩在桌案上,彷佛在算着什么。
时间很晚了,已是戌时,宫内几乎都安静了下来,尤其这皇帝寝富,更是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只有皇帝老子用指节轻敲桌面,低沉的叩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这时,一名太监进门,跪地,「皇上,人来了。」
「带进来!」
来人是向群、裴策,还有二皇子。
人到齐后,皇上吩咐,「把干明宫给朕看牢了,要是有人胆敢闯入,听到任何一句不该听的话,朕必杀之,去吧!」
「遵旨!」
大门关闭,四周的侍卫都撤了,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皇上站起身,站到向群面前,看着他,也看到了他那只断臂,眼神一暗,不禁感叹万分。「醒之,你辛苦了。」
「奴才不敢。」
「可你也真傻……这假造战报欺君,该怎么议处啊?」
裴策立刻下跪,「皇上,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认罪,与醒之无关……」
「好了!朕没说完,就这件事,朕宁可被你们骗,虽然断了一臂,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奴才受教了。」
皇帝走回书案,坐回主位,看着奏折,嘴里说着,「听说你们杀了刘涛?」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二皇子大方承认,「皇兄,是我杀的,那刘涛战前与敌军将领往来,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我气不过,一刀就砍了他。」
「这个说词不好,什么叫作你气不过?」
裴策赶紧说:「奴才想,那刘涛阵前与敌军往来,犯了勾串敌军之重罪,按律当斩。」
皇上对着自己弟弟说:「学着点,这才是说话之道。」
裴策接着又说:「皇上,这刘涛为何与敌军有往来?他是睿王府派出的人,一路上却从不参战!奴才怀疑,刘涛乃至于整个睿王府都跟敌军有关,甚至奴才大胆猜测,这次敌军来犯,联络数个部族一起行动,实所罕见,睿王府与此必有干系。」
「醒之,你怎么看?」
向群想了想,「祁焉山之战,主将对刘涛并无戒心,听了他的建议,又没先征询过我们,一径往山里打,这才遭到围困。虽然我们几个主将求战心切,自己操之过急,这才败下阵来,但刘涛给的攻山建言确实有异。」
「好!朕记在心里了。」
裴策赶紧接话,又是一报,「皇上,咱们破坏睿王之坟一事虽是滔天大罪,但实乃不得已之举,当下若不破坟,则心宝姑娘必死无疑。」
「朕知道,所以那一晚,二皇子来问朕时,朕没说什么。」
「可是也因为这次破坟,这才有惊人发现。」
「怎么说?」
裴策看了向群一眼,示意要向群说。
向群沉思,这才开口,「睿王墓规制浩大,造有地宫,完全就是……帝陵的规模,从神道、到宝城宝顶,全部都采帝王之制。」
皇帝听了,严肃沉默不语。
裴策又说:「皇上,奴才这阵子左思右想,认为这睿王确实有着狼子野心。国朝自开国以来,列祖列宗的陵寝,从天寿山向西南麓次第修筑,父子相依、昭穆并列;可这睿王之墓刻意筑在天寿山东北麓,显然有夺我龙脉,自成格局之意。」
裴策看着皇帝沉默不语,又继续说:「按睿王墓之规制,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修筑而成,臣听睿王墓附近的住民得知,早在睿王还是摄政王时就开始造墓,耗时六年、费资甚巨,当时睿王是摄政王,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中,修筑这样的墓根本没有困难。」
皇上听着,看着裴策,一双眼睛直盯着他。
裴策再说:「皇上,奴才们的生死事小,但这睿王有逆心,谋国而立的意图事大。」
「朕知道了。」
向群又说:「皇上,奴才不怕死,过了祁焉山那一关,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是请求皇上保全心宝,不管如何,不要让她再入墓,奴才想……睿王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朕知道,朕会作主,你不用担心。」皇上看着奏折,「朕交办了,要六部九卿去公议你们,还要旁人把大臣们说的话一句一句给朕记下来……朕要知道,有哪些大臣是站在睿王那边,主张把你们交给睿王议处的。这些人无视国朝法典,净是睿王党徒,朕要揪出来!
朕忍得够久了,老睿王还在的时候,那老家伙至少还知道收敛,还知道有朕这个皇上在,让朕抓不到把柄,连这修墓之事,朕也无从得知;但现在的长世子俨然以权臣自居,号令结党、毫不避讳!朕再忍下去,这江山也不要坐了。」
显然,皇上对于出兵前,那担任兵部尚书的长世子,也就是现在的新睿王不配合,还鼓动朝臣将领群起反对一事,显然始终耿耿于怀。
皇帝心知,这长世子不是不愿出兵,而是不愿出他的兵。他是要逼皇帝调自己的亲信部队出兵,然后统统战死北方,包括向群、裴策还有二皇子,全部死在战场,这样一来,皇上身边没有亲信部队,睿王的势力自然能够坐大。
从此来看,恐怕连北方的战事都跟睿王有关,皇帝大胆推测,睿王煽动战事,将皇帝的亲信部队送往北方送死,如果计谋成功,此后皇上要调兵遣将,只能听睿王的。因为皇帝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兵,其他部队统统都是听睿王的。
于是皇上下定决心,「向群、裴策,你们听着。」
「奴才在。」
「朕要你们开始调查睿王的一切不法图谋之举,二皇子会帮助你们。你们白日虽然只能关在大内监牢,掩人耳目;但日落后即可自由出入,到各地去调查,朕要彻底将睿王定罪,包括睿王僭越礼制筑帝陵,北方战事图谋勾串,以及二十年来睿王在朝中结党营私、权势横天、残害忠臣之事,这些朕要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掩饰。」
「奴才遵旨。」
话说到这当头,大伙气氛这才轻松了一点,皇帝与这些人寒暄,毕竟许久不见,甚至经历了生离死别,尤其是向群,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他。
第8章(2)
皇帝殷切询问向群的伤势,让向群很感动,也很愧疚。
皇帝甚至还安慰他,「醒之,你本是文武双全之才,不要再固执偏废,不作武将。依旧可是良臣。况且断了一臂,还有一臂,你应该赶快振作起来,知否?」
向群单膝跪地,「谢皇上教诲,奴才惭愧,奴才知道了。」
「这一臂使来,是否有不便之处?」
向群苦笑,「一开始有,但奴才现在还在学着一臂使剑,慢慢在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满是感慨,「你们都是朕最相信的人,将你们送上战场,朕也是百般无奈啊!想来,其实那时,说不定连朕都中了睿王的计谋!将你们调往前线,就是要让朕身边再无近臣,这一招狠啊!幸好苍天有眼……」
「皇兄,睿王那老头我还不敢讲,但现在这小子当睿王,肯定成不了气候。」
向群笑着,「二皇子快人快语,但真是一语中的。」
皇帝笑着,「二皇子……该给你封个亲王了。你也二十五岁,再让人叫你二皇子也不太象样;朕都有子嗣了,二皇子该换人当了,你以后就是靖王,为朕靖乱,靖王……」
「叫什么都一样,反正没差。」
众人笑着,气氛融洽到可以,说不定让旁人看了,还会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本以为皇上要亲自讯问,亲自责骂这群狂妄大胆之臣,没想到竟然如此和睦。
「醒之,心宝还好吧?」
向群点头,「也是逃过一劫,老天有眼。」
想起那晚,心宝跪在长春门前,皇帝很是感叹,本以为这心宝也是死定了,没想到,天意难料更难违。
「心宝她……」皇上才想说那晚的事,外头就传来人声,似乎有事要报,皇帝不太高兴,「当朕说的话是耳边风吗?」
「奴才该死!可是宫门侍卫传来消息,说是心宝姑娘就跪在宫门外,要求见皇上;现在夜深了,侍卫们不知如何是好,来请皇上旨意。」
「又来了……」皇上看着众人,「去把她带进来吧!」
向群一脸讶异,看着皇帝,又看向门口。
皇上对向群等人说:「你们先回避一下,听听看心宝要说什么?」
向群等人只好躲到一旁,向群心急又担心,想这心宝怎会深夜一人离开驸马府,要求见皇上,她是要说什么……
没多久,心宝从宫门外被带到了干明宫晋见皇上,跪在皇帝面前,这一见恍如隔世。
那一夜就跪在这里求,求的是皇上准她死:没想到最后没死成,又得来求,说来也好笑,生、死竟然可以这般儿戏。「心宝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心宝站在皇帝面前,皇帝看着她。相较于之前,心宝瘦弱许多,历经一场生死大劫,这也是理所当然。
皇上笑了笑,「人怎么能与命抗呢?」
心宝苦笑摇头,「皇上说得是,心宝胡涂了。」
求死,不得死!她说过,求生之人不得生,求死之人不得死,人之大悲;现在看来,也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生、死,真的是注定好的,就这一点,只能服从命运,不然就跟她一样,想死,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了,还是被赶出来。
「今天又想要来跟朕说什么昵?」
心宝突然又下跪,「皇上,不知道皇上要怎么处置醒之?」
皇上一脸严肃,「如果朕说,依律来办,你要如何?」
心宝一慌,「皇上……」
「皇律说得很清楚,亲王之墓,盗者断手,损及灵柩者死!朕身为皇帝,自当依律来办,以身作则。」
心宝心惊胆跳,「皇上,如果醒之为了救我,发现了睿王的惊人秘密,甚至救了您的江山,还是该死吗?」
「此话怎讲?」
「皇上,心宝进了睿王的墓,这才发现那墓内的真相。睿王以帝王之制造墓,从神道、神功圣德碑、隆恩殿、宝城宝顶到地宫,全部都是帝王丧仪礼制,睿王图谋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这些皇帝当然都已知道了,只是他还是安安静静听着心宝说。
心宝见皇上毫无响应,只得再说:「若非醒之炸坟救了心宝,这一些事情恐怕都无法公诸于天下,让众人皆知,则睿王的野心,僭越礼制的恶举永远不被人知。」
皇帝笑着,「心宝,你怎么会对皇家的丧仪礼制这么了解?」
「心宝年幼时,曾经读过藏经阁的密档,当时读只觉得好玩,这才知道皇帝陵寝的布局,以及建造的实录。」
「好个博学多闻的女子,朕佩服。」
这地宫的建造是皇室的机密,若非负责掌管丧仪的礼部与建造的工部,恐怕都不得而知。
心宝要的不是皇帝的称赞,「皇上,醒之是为了救心宝才会犯律,但也因此才能揭开睿王的真面目……」
「如果朕说,睿王僭越是一回事,向群破坏睿王之墓又是一回事,向群非办不可,你要怎么办?」
「皇上……」心宝心里一团乱,「是非要醒之拿命来抵吗?」
「有此可能。」
「那心宝随之。」
皇帝一愣,「心宝,你已经逃过一劫了,还要这样不珍惜生命吗?」
「心宝殉葬,就是因为心宝以为醒之死了,心灰意冷,别无所求,但求一死;如果最后醒之非死不可,那心宝自该随之,义无反顾。」
皇帝叹息,「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那如果朕还是说不准呢?你是不是又要到长春门外跪个三天三夜?」
「不用,」心宝含泪,嘴角扬起苦笑,「心宝入坟而未死,其实早就是已死之人,如果醒之因此获罪,心宝随之,也只是走完心宝该走的路而已,不用再求皇上。」
「心宝,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决心?」
心宝跪着,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这些年来,醒之一直陪在她身边,虽然她的心思一直都放在主子身上,顾着太皇太后、太后、公主,无暇顾及自己,更遑论顾及醒之。
现在,如果醒之只有死路一条,那她就只能跟着。
她只能这样弥补他,从今尔后陪着他,专心一志的陪着他,不用再分心顾着别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心宝不回答,只是跪地磕头,然后起身,准备离去;皇帝看着,不禁一阵感叹,「好烈的女子啊……」
心宝离去,却在走出宫门前,回头看着皇上,「皇上,心宝入坟却未死,醒之破坟救人,心宝与醒之一定让皇上很为难吧。心宝不怕死,入了坟又出了坟,心宝早就看破,这辈子心宝已经够了,能获得太后的垂怜,更能获得醒之的爱,心宝余愿足矣。若真要醒之拿命相抵,也请通知心宝,心宝会自我了断。」说完,她就出了门。
她的一番话让皇上又是一叹,这个女人如此刚硬,其决心几乎是难以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