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宝在四周看着,看着睿王府的壮阔华丽,不禁觉得眩目,这里的奢华几乎不下于宫殿。
就在此时,心宝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在地,身边顿时传来哈哈大笑声,一群孩子跑了出来,带头的那个人笑得猖狂──他就是睿王的长子。
「笨蛋,走路不看路,当然会跌个狗吃屎。」
心宝想站起来,却觉得膝盖疼痛,无法直立──她是被绊倒的,睿王的大世子拉了线,设了陷阱,故意把她绊倒,以便取乐。
一旁有个大约九岁、十岁的男孩,脸色有点担心,「大哥,不要这样好不好?把人弄受伤了怎么办?」这是睿王的三世子。
「你少啰唆,还轮得到你教训我!」这个庶出的三弟,他早就看不爽了。
或许是被教训,心里很不开心,大世子上前踢踹了心宝几下,让心宝更痛,只是她忍着不哭,怕哭声惊动正殿里的人。
但有人看不过去,冲上前就将大世子推倒在地──那就是向群,他看见心宝被欺负这一幕,气不打一处上来,更忍不住满腔怒火,上前就给对方好看。
「你……你谁啊?你好大胆,竟敢动我,我是世子,将来就是睿王……」
「我管你是谁,欺负弱小就该死!」
「要命……造反啊!」一名女声惊呼着,她正是睿王妃,看着自己儿子被一个穿着兵服的少年压着打,震惊到不能言语。
一旁睿王府的侍卫将人拉开,将向群压在地上。
方才在正厅,太皇太后说要与睿王密谈,连她这个睿王正妃都赶了出来,一点地位也没有,让她难以吞忍,再看到自己儿子被欺负这一幕,更是愤怒难平。「给我好好教训他,竟敢以下犯上。」
来人拿出鞭子,对着向群就是抽打;向群被压在地上,手脚都在踩住,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一鞭又一鞭打在背上。
心宝看着,眼眶又湿又红,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前把压住向群的侍卫推开;侍卫果被撞开,但是她也吃了好几鞭。
向群心又惊又痛,不敢相信这脆弱的娃儿竟然上前救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挡住鞭子攻击。
「两个一起打,都打死好了!」
两人咬牙忍受,但是鞭子扫风的锐利声响还是惊动了正厅的两位太后,还有睿王。
三人原本辟室密谈,谈的正是睿王摄政之事,太皇太后原先还想,今天非得给睿王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就算他是摄政王,但上头终究还有皇帝。
三人一起走出正厅,旁人一看到,立刻上前搀扶,一起步下台阶,走进花园里,就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皇太后看到都傻了,「天啊!这是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看见了心宝被向群紧紧保护着,以免被鞭子挥到,她顿时大怒,「给我住手!再敢挥鞭,我要你的命!」
众人跪地,几个挥鞭的侍卫高声求饶。
睿王妃也跪地,但是她很不满,「娘娘,世子被这名叛逆少兵攻击,我才下令侍卫动手教训。」
睿王笑着,「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兵,两位娘娘不要惊慌,交给下人去处置就可以了。」
「处置!怎么处置?」太皇太后说得很严重,「这个心宝是我的人,宫里上下谁不知道?她的名字还是我给的,要打她,那就是打我;要处置她,那就是处置我!」
睿王一惊,知道太皇太后是故意找事由,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太皇太后看着睿王妃,「是你下令打的?」
睿王妃一惊,「臣妾只下令打这少兵……是这娃儿自己要跑进来的。」
太皇太后看着,「向群,为什么要打世子?」
向群忍伤,振起身,双膝完全跪地,「回娘娘的话,世子故意绊倒心宝姑娘,让心宝姑娘受伤,奴才看不过去,才会与世子冲突,奴才以下犯上,自知理亏,请娘娘惩处,但此事与心宝姑娘完全无关。」
太皇太后更加大怒,脸色一片苍白;皇太后赶紧上前搀扶住她,「母后,小心身体,别太激动了。」
太皇太后苍白的脸看着睿王,聪明如睿王当下了然,顿时跪倒在地,「奴才教子、持家不严,请娘娘恕罪。」
「摄政王,哀家带人来你睿王府,不是要给你的人欺凌的!」
睿王更惊,太皇太后话都说到这当头了,甚至直喊他摄政王,他非得认了这个错不可──毕竟他虽是摄政王,但朝中还是信服太皇太后,还是拿皇家当正统。「奴才该死,请娘娘降罪。」
睿王妃还是不服,跪地高喊,「可是世子被这小兵打啊!我只是不小心伤到了个奴才……」
「奴才?」太皇太后痛声说着,「你家睿王在我面前也自称奴才呢!怎么?我可以想打就打吗?」
睿王高声怒吼,「闭嘴!还不向太皇太后谢罪!」他痛斥着王妃,痛斥她竟不懂眼前的局势,胆敢顶撞,简直是火上加油。
世子有错在先,况且太皇太后俨然已把心宝姑娘当成自己的延伸,伤到心宝姑娘就是伤到太皇太后,现在不但如此,恐怕连这个少兵,他们也动不得了。
说穿了,这还是太皇太后的下马威──对他这个摄政王的下马威!若非现在情势比人强,他何须如此卑躬屈膝?
睿王确实有心,总有一天要扭转乾坤,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但现在不行──先帝刚崩逝,如果传出这孤儿寡母在睿王府受辱,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这个摄政王?
背信忘义,欺凌孤儿寡母,这骂名不只可能让他从此难以立身,甚至更不要妄想什么大业鸿图。
忍……「奴才该死,世子伤人在先,王妃顶撞娘娘,罪该万死,奴才自请处分,将内人与世子送内务府议处,望太皇太后息怒。」
「请太皇太后息怒。」众人呼喊。
太皇太后还是很激动,或许看见心宝被欺负是个原因,更或许是因为想起了这往后的日子,想起眼前这个人将把持朝政。
现在这个时机下马威也不知对,还是不对?只是刚好看见了心宝被欺侮,有了这个借口……说来惭愧,她也只是在利用心宝而已。
可是心宝好像都知道,她含着泪来到太皇太后跟前,跪地磕头,「娘娘,心宝不对,请娘娘不要生气,不要伤了身体。」
心宝就是这样善良,自己被欺侮了,甚至还为别人求饶,请娘娘饶了向群、饶了世子、饶了王妃……
突然太皇太后不知道自己这样将心宝带回宫里是对,还是不对?她只是想要有个人陪伴,有个有良心的人可以跟她说话,就把她带了回来,这样对还是不对?
心宝跪在地上,回过头,看了全身伤痕累累的向群一眼,得到了他给的安抚眼神,彷佛是在告诉她,我没事。
那一瞬间,她稚嫩的心异常跳动,她不解,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应。
如果问她进宫对不对,她也没有答案──她服从命运,接受命运安排,该往哪走就往哪走。
该生、该死;该爱、该恨,一切都有定数……
第2章(1)
心宝其实一直都想不通,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收留她,给了她一个超乎想象的童年生活,不只吃饱穿暖,更是锦衣玉食;不只活得像人,更活得有尊严。
因为在旁人眼中,她心宝是太皇太后的人,每个人看到她都会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心宝姑娘。
八岁那年在睿王府,太皇太后为了她,几乎与摄政王睿王杠上,此后宫里内外、朝廷上下,几乎所有人这么认为——她是太皇太后的人!
她好命,她何德何能,她施了什么妖术,蛊惑了太皇太后的心……众口悠悠,人言可畏,一人一点口水,几乎可以把她淹死了。
可是她并不在乎,她只知道,太皇太后将她带进宫,让她可以过得像个人,就为了这一点,太皇太后就是她的恩人。
她发过誓,此生都要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心伺候,绝对不能有一点马虎。而且随着她慢慢长大以后,只有她能体会太皇太后为了维持这个朝局的苦心——一方面要拉拢睿王,一方面要牵制睿王。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弹精竭虑了……
整整九年——从心宝七岁到十六岁,她陪在太皇太后身边整整九年,直到她老人家驾崩,都是她陪在身边照料着。
就算到了她晚年,整个人开始神智不清,情绪更显暴躁,也是心宝陪在身边,不曾想过要离开。
甚至到太皇太后去世前,更是卧病在床,不曾下床过,也是由她来酣身擦澡、整理梳妆,甚至晚上就睡在她老人家床前。
多年来,她就在明翠宫深居简出、尽心服侍;她这些行为开始在宫里传开,连皇上都知道,明翠宫的心宝对太皇太后的翠心。
可惜后来她老人家还是辞世了,丧礼比照帝丧,办得隆重庄严——这个撑过三任皇帝的女人,就这样熄灭了人生的烛火。
太皇太后逝后,她到太后娘娘的跟前,开始伺候起太后,一段新生活就此展开,不过就跟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一样,她只需要伺候太后娘娘,其他空闲的时间,她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毕竟从太皇太后那里来的人,谁也不敢太过苛待。
某日午后,她趁隙抱着从藏经阁借来的书,要赶紧还给看管藏经阁的老公公,以免拖累人家。
匆忙赶到藏经阁,还了书,不过公公又借了几本给她,她笑着}阪下,手里又是满满的书。
离开藏经阁,她本想直接走回明翠宫,可是她经过一片桃树林,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因为风吹树林,花瓣纷飞,美景引人入胜。
她看着那景色,几乎入迷,忽然间,她又看见那一棵大树,还有大树下的石头,她笑了笑,往前走去。
来到树下,就这样坐在石头上,心宝享受着微风,翻看著书;她好讶异,公公竟然拿这种书给她看……不过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就在她看到字里行间的某个字时,心里一愣,她抬起头,看看四周,好似在想着什么,她拿起竹子,在土地上乱画着,画着画着,竟然下意识的写出了字……
醒……
「这个醒是指我的字吗?」
心宝一惊,赶紧并起脚,想用她脚上那双不算大的绣花鞋,将泥土地上的字挡住,然后一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正是向群,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她头顶的光线,一张英俊好看的脸孔就这样悬在她的眼前。
他笑着,就这样坐在她身旁的的另一块石头上,心宝则是急到脸都红了,不停想要挡住地上的字。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踩在脚底下呢?」
一愣,又赶紧把脚挪开,可是这一挪,她更懊恼,「我……」
向群大笑,也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宝字,大大的宝字跟她写的醒字并列。
「有宝也有醒,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心宝笑了,笑得很开心,向群也是,他拿起树枝又在地上写了字;他写,她也跟着写,就好像是在地上对话一样。
最近忙啥?
没忙什么。
好久没见你。
我初五才来过,哪有好久?
向群突然把树枝丢在地上,「我们都见到面了,有话干嘛不当面说啊?」
心宝也笑了,向群看她抱著书,不禁一问:「这次读了什么书?」
心宝翻开让他看书皮,向群不禁讶异,「藏经阁借这种书给你看?」
《贤正朝军机奏折摘录》、《贤正朝玄宫营造实录》……这种可以说都是宫里的机密啊!
心宝不好意思的笑着,「我也很讶异,可是看了以后,觉得还满有趣的。」
「经过这些年,你已经可以看这种文章了。」向群由衷佩服,她现在才十七岁,就能阅读宫里收藏的官方文书,实在难得。
「很多字都是你教我的。」
向群挑挑眉,心里竟然为了她这句话而开怀,他整个人就坐在石头上,伸伸懒腰;心宝看着他,眼前的他与她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还是一身寒铁戎衣,脚踏战靴,配剑在身,可是身材比当年更为高大——
二十二岁的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你最近好吗?」
他笑着,「日子过得安逸,这样算好吗?」
现在的他正是天子卫队的成员,离开少兵营后,他就在宫里的卫队当差,负责保护天予。
在旁人看来这是闲差,可是这不是他要的未来,他不想在宫里当个看门的,他……想到前线打仗去。
向群的想法,心宝都懂,「不要急,流石埋不住美玉,布袋藏不住针锥,总会有脱颖而出的一天。」她这样安慰着他。
向群看着她,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这话由她口中说出,听起来特别让人开心。
「我习武,投入少兵营就是为了想要振兴向家过去的光荣,爷爷跟爹一直告诉我,向家还能不能振作,就看我了!如果我一辈子都待在宫里当侍卫,没有机会到前线去建立战功,我拿什么振兴向家?」向群淡淡说着。
但是心宝可以感觉到他内心隐藏的渴望与激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读过一句话,男儿志在远方,怎么男儿跟女儿的心有这么大的差别?她总想安于命运,而他却是志在前线沙场。
「爹说,过了他那一代,向家就不再是贵族了;我的未来,还有向家的未来,都要靠我自己去闯……」
「醒之……」
向群挥挥手,「不说这个了,真要我现在上战场,我心里也有牵挂呢!」
「牵挂?」
他看着她,紧紧凝视着她——这个牵挂竟然就是眼前的她,眼前这个女孩——
时间流逝如梭,她竟在转眼间长成这般亭亭玉立。
心宝发现他看着自己,心想他口里的牵挂,她顿时脸一红,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的脸红,他也看在眼里,心想这或许不是他一心付诸流水,而是两心相往。
心宝赶紧回过神,轻轻咳嗽,顺道稳住自己的思绪,「醒之,武官保家卫国是使命,可是战争毕竟残酷,不只将士,连寻常百姓都要受害。」
「所以我们这些武官才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啊!」
「对,可是战火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一有战事,怕是军民都逃不过。」心宝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醒之,我知道你想建功,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向群听着,心里像是被撞击到了一样,他看着她,好讶异这番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对不起,醒之,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要泼你冷水……」
「不!你说得很好……至少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向群很惭愧,「我太急了,急到好像一点人性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