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群笑着,摸摸自己的头,也很不好意思——长年都待在军营,面对的都是男人,现在碰到自己喜欢的女生,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他们聊着天、谈着心,愈说愈深入、愈谈愈贴心,说着说着,向群竟然站起身,要表演一套拳法给她看。
他扎稳马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出拳,每一拳都虎虎生风,显见已扎下深厚的根基;每一套拳路、每一次回旋踢,都显出出拳者的臂力过人。
心宝带着微笑专心看着,她如此欣赏的表情让向群更是打得起劲,简直停不下来;不过他心里自己知道,若非她,他在其他人面前,才不愿意这样像耍猴戏一般展现自己的武艺。
但是她可以,如果是她要看,那他愿意。
不远处,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这对男女,尤其是看着心宝。
「母后、你看,那是心宝姐姐耶!」
来人正是皇太后,她看着眼前的画面,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转身就带着众人离开,不打扰桃树林里的小两口。
一个时辰之后,心宝才匆匆忙忙的赶回明翠宫,她自己很紧张,她很少这样在外面拖这么久不回去,实在是这一次,她与向群聊天相处得太开心了。
向群……醒之……唉!她的心怎么变成这样……
她可以吗……
进了明翠宫,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立刻朝她跑来。她是英平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么妹,小了心宝三、四岁。「心宝姐姐,我跟母后刚刚有看到喔……」
英平公主与心宝感情不错,或许是因为在宫里只有心宝与她年龄最接近,所以英平最爱缠着心宝。
在英平年纪大到可以分宫出去独立一户前,这段时间她还是跟心宝与太后一起住在明翠宫。
心宝听着,心不禁漏跳一拍,「公主跟娘娘……看到什么呢?」
「看到你跟向群大哥在一起啊……」
脸瞬间红透,心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太后从一旁的门走了进来,一旁跟着许多宫女。「英平,赵师傅交代的习作你做完了没?明几个御书房再传来你交不出习作的消息,母后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英平嘟着嘴,福了福身子,赶紧离开,临走前还给心宝一个眼神,让心宝知道太后也已经看到她跟向群在一起的画面。
太后坐在主位上,「你们也都下去吧!心宝留下来,哀家有话跟心宝说。」
顿时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心宝与太后。
心宝深呼吸,上前在太后跟前也是一福,请安问好。「心宝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干岁千千岁。」
太后和颜悦色的看着心宝,「其实……这么多年来,哀家好像也从来都没问过你是怎么想的?」
「娘娘是指什么昵?」
太后看着她,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心宝,你知道吗?母后当年带你进宫的时候,哀家其实是对你心存怀疑的,但是经过这些年,看着你这样不离不弃的照顾着母后,直到她老人家驾崩,现在又陪在哀家身边……哀家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当年母后为什么会这么疼你了。」
因为这个女孩拥有最成熟的性情与最深沉的心机,可是却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你可以跟她说一切的心底话,却不用害怕她泄漏出去来害自己。
「娘娘也是辛苦,相较之下,心宝不算什么。」
事实上,这个太后比太皇太后的疑心更重、更难伺候,她心宝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太后接受。
想想太后也是可怜,她年纪比太皇太后更轻,如何能够抵抗一班权臣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为幼主保住一线生机,就为了这点,她必须强硬。
太后挥挥手,「那都过去了,皇帝已经二十二岁,睿王结束摄政,哀家的心愿已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心宝点点头。
太后这时拉过她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旁,趁着四周无人,与太后一同坐在主位上。
「娘娘,心宝不敢。」
「没有旁人,你就坐着,这样好说体己话。」
第2章(2)
心宝只好坐着,看着太后握着她的手;太后也看着她,「心宝,你十七了吧?有没有想过未来呢?」
摇摇头,「当年太皇太后带回心宝,心宝就是宫里的人了,未来……心宝没有想过。」
话说如此,但讲到未来时,脑中不免想起了某个男人的脸孔。
「你就是这样,难怪当年哀家很难相信你!哪有人愿意做牛做马的奉献,不求回报呢?」
「娘娘,心宝进宫前被亲生爹娘抛弃,流浪了两个月,才有机会喝到一碗救命粥,更因此才有机会蒙太皇太后娘娘伸出援手,与其说心宝在奉献,不如说心宝是在回报。」
她这一番说词,让太后好生欣慰,可就因为如此,她更不能什么都不做。「母后驾崩前,留了一道懿旨,要哀家好生照料你,所以哀家必须为你设想往后的路。」
声音一转,转趋叹息,「哀家也已经五十好几了,这些年身体更差,早晚会追随母后而去,在这之前,哀家必须完成母后的遗愿。」
「娘娘身体健康……」
「好了!别说哀家的事,哀家想了又想,又问过皇帝,想说……给你封个郡主之位,然后让某个亲王收养你……皇上也提议干脆由哀家来收养你,这样就是公主,两条路都好,你可以选一个,看你想不想离宫……」
心宝急忙摇头,「娘娘,千万不要。」
「为什么不要?」
这么天大的好事,不管是封为郡主,被亲王所收养;甚至是被她这个太后收养,成为公主,都是一等一的荣耀,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诸臣所见皆须跪地朝拜,她竟然说不要?
「娘娘,请三思,不管是郡主,还是公主,皆为皇室名位,国家神器,心宝承受不起,请娘娘三思。」
「这是理由吗?」太后有点不悦,「你得给我一个说服得了哀家的理由,否则哀家不接受你的拒绝。」
「娘娘……」
「母后懿旨说,要哀家好生照料你,这不只是哀家的意思,更是母后生前的懿旨,你要违抗旨意吗?」
「心宝不敢。」
「那就接受,这不是坏事,也不是在害你。」
心宝起身,跪地向太后磕头,「娘娘,心宝有没有选择的余地?能不能向以前一样,给心宝选择的余地?」
她的说话带着泣音,太后一愣,很是讶异——怎敢相信要封为郡主、甚至是公主,这等大事、这般荣耀,竟让她如此为难?
「当郡主、公主,有什么不好?你……」想起那桃树林的一幕,「是为了那个向群吗?」
那个向群只是个天子卫队军官,难道心宝为了怕自己变成郡主,甚至是公主后,一夕问地位天差地远,会无法跟向群在一起吗?
「娘娘……」
太后好难相信,「封了郡主,公主后,你想跟谁在一起,皇上一道旨意就成。甚至连二皇子你也可以选,当个皇子妃,将来就是亲王妃,还怕没有那一个向群?」
「娘娘,心宝知道,宫闱不能动心,所以心宝罪该万死。」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没有说,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知道,每次见面她都期待,期待见他的人、听他的声,望着他的容貌。
可是她不会说的,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人在哪里自己心里最清楚,醒之的目标与雄心抱负更是让她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点儿女私情来烦他。
太后乱了,不知该怎么办,半晌不语,心宝这时又重重磕头。
「心宝,有话就说。」
「娘娘,如果心宝能求,请给心宝八个字,此外心宝再不奢求,余愿足矣。」
「你……你说说看。」
「请娘娘给心宝八个字,」生死由我、来去由我「。」
「什么?」
「就这八个字,恳请娘娘恩准。」
太后讶异到了极点,看着眼前那跪地的纤瘦女孩竟有这么大的决心,视富贵如浮云,把名利看做草芥。
这样的人让太后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无法以富贵收买,用名利留下的人,是这个世上最勇敢、最无惧的人。
此刻,哪怕是在她面前搬出严刑峻罚、使出疾言厉色,也如同清风拂山、明月照江,难以动摇她的心志。
这样的人,该拿她怎么办?太后叹口气,重重的叹口气。
就只有心宝能让她屈服,只有心宝能让她气馁,彷佛再多的利诱威逼都没用,心宝依旧不动如山。「哀家该拿你怎么办?是要……干脆帮你向向群提亲吗?」
心宝摇头,「请娘娘不要替心宝担心,更不要向向群提及此事;他背负着振兴家业的使命,此刻不应为此事烦心。」
「你怎么想,都是为了别人。」
「请娘娘恩准。」
「哀家要想想,哀家要好好想想。」
「谢娘娘。」心宝的意志坚决,完全不受动摇——富贵荣华本不属她,无所谓可不可抛,更无所谓可不可惜。
只有醒之,让她想望……敢想却不敢望……
当然,太后与皇帝没有让心宝失望——毕竟当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时,太皇太后总让心宝可以决定许多事情,这攸关未来的幸福也应由心宝自己决定。
这一道太后的懿旨,连同皇帝的圣旨给了心宝,上头写着——准生死由之、来去由之……
此后,直到太后两年后驾崩,都没有人知道那两道懿旨与圣旨的事,也没有人知道那天在明翠宫,心宝坦言动心的事。
太后驾崩后,皇帝准英平公主自立一宫,搬进了明秀宫。心宝为了照顾如同妹妹一般的公主,跟着住进了明秀宫。
除孝这一年,心宝已经二十一岁了——进宫整整十四年,度过了女子如花般的少女时期,她毫无怨尤,留在宫中继续消磨她的青春与人生。
她说过她的命是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所救,这一生她别无悬念、更无旁骛,她只有一心,就是报恩、尽忠。
宫里都知道心宝这号人物,知道她侍奉两位太后直到百年,其间亲侍汤药、擦澡沐浴,两老逝后服丧守孝,人尽皆知,连皇帝都对她敬佩三分、感念不已。
现在她的人生新目标就是英平——在英平下嫁之前,她都会守在公主身边,没有自己、没有私心。
而那个男人,听说终于有机会出征——北方与异族之间打了几次小仗,凯旋而归、小有战功,已是一名属将,效力于某大将麾下。
她与他还是偶尔会在桃树林相见,相见却从未相约,每一次见面都是偶然;虽有期待,虽然有盼望,却从未开口相约。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是何反应,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随着每次见面都不断悸动。
那天,皇城内热闹非凡,城门大开,似乎准备迎接贵客;宫女与太监们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气氛不算紧张,应该算是喜气洋洋。
明秀宫内,心宝还在帮英平公主整理著书案前的书;而英平公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心宝只能叹息——英平公主其实个性很好,只是稍微贪玩了一点,难怪太后在去世前,不断叮嘱要她帮忙盯着英平公主,别让她像脱缰野马一样。
心宝整理完书,离开书房,看见了个宫女就拉来问:「有见到公主吗?」
宫女态度恭敬,「回心宝姑娘的话,一早就没看见公主了。」
「这样啊……好!你去忙吧!」心宝才想到明秀宫外去找人,没料到在宫外的小树林看见英平公主,竟与一名年轻男子牵着手,状似亲密,他们都没看见心宝。
心宝一愣,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对方,她缩了缩脚步,转过身对着宫门内喊着,「我到外头去找公主,你们赶紧帮公主准备礼服。」这喊话当然是对外头的人说。
公主当然听见了心宝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反应快,迅速放开那男子的手,赶紧上前,「心宝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拉过一旁的人,「你快点自我介绍啊!」
「哦!在不是睿王的三世子,见过心宝姑娘。」
心宝笑了笑,「心宝承受不起,应该是心宝给世子请安。」
「不敢。」
「今儿个宫里给睿王爷暖寿,祝贺王爷福寿双全。」
「谢过心宝姑娘的金口,在下一定亲口将心宝姑娘的祝贺转达给家父。」
英平公主觉得好烦,「干嘛讲话要这么生分?」
「公主,世子这是守礼有节,公主要多学着点。」
「知道了啦!心宝姐姐,你知道等一下寿宴上有什么表演吗?」
心葆拉着英平公主,「不管有什么表演,公主现在的装扮都不能参加,赶紧随心宝换装吧!」话没说完,就被拉进去更衣。
更完衣后,公主就赶紧与三世子去正殿参加寿宴;当然,心宝没有参加——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然不可能参加。
正殿寿宴上,年纪与向群一样大的皇帝坐在正位上,但是基于睿王担任了摄政王多年,皇帝因此带着老睿王坐在自己身旁,以表敬祟。
西半边则是睿王府的人,以及朝中文武大臣;东半边则是皇室的人,包括公主、郡主,亲王、贵妇。
其中有几个人坐在东边的人群中最是显眼,除了皇帝的弟弟二皇子外,还有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是向群,另一个则是皇帝身边的年轻策士,名字叫做裴策,字慎谋,小了向群一岁,年约二十五。
朝里最近在传,皇帝身边除了本来就是以习武出身的二皇子外,多出了一文一武的裴慎谋与向醒之,俨然是在培植自己的人。
听说睿王虽然不当摄政王了,但朝中六部,内阁军机,多是睿王的人,其中掌管兵权的兵部,更是由睿王的长世子所掌……
这其中或有玄机……
皇帝看着寿宴场面,对着睿王说:「摄政王为国尽忠职守,我朝才能从灾荒中重新振作,摄政王居功厥伟。」
「皇上知人善任,群臣齐心协力,这不是奴才一个人的功劳,实在不敢当。」
「今天朕特别为摄政王暖寿,诸多表演都是宫中悉心规划,请摄政王欣赏。」
「奴才不敢。」睿王年近七旬,说话略显气弱,但宫廷的应对进退之道,他了然于胸。
于是正殿前方的戏台上开始了表演节目,从传统戏曲到宫廷乐曲演奏,到舞蹈班子献艺,一幕又一幕、一场又一场,让众人眼花撩乱。
席间,皇帝与睿王彼此敬酒,众人庆祝,好不热络——这场为摄政王祝寿的寿宴,恐怕连皇帝的寿宴都没这么大排场,算是给足了睿王面子。
过了不知多久,表演活动都结束了,众人依旧意犹未尽,显然还不想结束;皇帝想了想,下令由卫队派人比武献艺,两两一组,点到为止。
于是又是一段精采的武术表演,天子卫队成员就像是搭配好了一样,拳来拳往、刀光剑影,铿锵声四起,但仅止于表演,当然不能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