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扬州城
午后亮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一间气派华丽的宅院中。
庭园里,一个十岁大的男孩,正在欺负一个八岁女孩。他一边追着她,一边拉扯她的头发。
“不要啦!放开我!”女孩疼得皱起小脸,哇哇大叫。
男孩不顾女孩的尖叫,继续拉扯她的头发。
“好痛!放开我!呜呜……”
“这样就哭,真是个爱哭鬼!”
男孩还没打算罢手,忽然,一道带着稚气的娇叱声响起——
“小虎子!你又在欺负晴晴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娇叱声方落,一抹娇小的身影就从一旁的回廊窜了出来。
来人有着一张标致甜美的脸蛋,看起来约比小虎子大上一、两岁,穿着一身上等布料裁制而成的衣裳。
个头娇小的她,气势却不小,手里握着刚才随手抓来的一根长木棍,一个劲儿地朝小虎子打去。
“臭小虎子,还不快点放开晴晴!”
她的架式十足,打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吓得小虎子立刻松了手,抱头鼠窜地满场跑。
“哇啊~~小姐饶命、饶命啊!”
才不过一晃眼的时间,小虎子已经连挨了好几棍,好在她手里拿的只是一根木棍,倘若换成了刀剑,只怕他这会儿已经少条胳膊缺了腿了。
“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晴晴?”尹巧儿哼道。
身为扬州最大粮商的掌上明珠,尹巧儿身上却找不出什么千金闺秀的温雅气质,反而像个小小侠女一样。
“不敢了!不敢了!小姐饶命啊!小虎子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晴晴了!”小虎子抱头求饶。
听见他的保证,尹巧儿这才收起了木棍。
“好吧,我就暂且放你一马。”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小虎子松了一口气,赶紧一溜烟地逃掉。
他是尹家总管的儿子,而晴晴则是灶房大娘的女儿,他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从小便玩在一块儿,感情其实还不错,只是小虎子太过调皮,有时候不知道节制,玩笑常开过了头。
“晴晴,你没事吧?”尹巧儿关心地问。
“晴晴没事,多谢小姐,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晴晴眼底中流露出的崇拜光芒,大大取悦了尹巧儿。她笑咧了嘴,稚气未脱的脸蛋上净是得意的神色。
“改天我教你几招,这样要是下次小虎子再欺负你,你就可以给他点颜色瞧瞧了!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尹巧儿笑道。
当她正为自己这个绝妙的点子而沾沾自喜时,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了无奈的声音——
“巧儿,又在淘气了?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叱喝喊打的声音。”
尹巧儿回头,看见她爹正踱步过来。
她噘起了唇儿,立刻替自己辩驳。
“我哪有淘气?我刚才是在打抱不平,解救晴晴哪!”
“是啊、是啊!”晴晴在一旁忙点头。
“看吧,我可是见义勇为的侠女呢!”尹巧儿抓着木棍,摆出一个有模有样的架式,笑问:“爹,你瞧我真的很有大侠气概吧?”
望着女儿明明还只是个稚嫩的女孩儿,却硬要装出一副大人的神态,尹大彬真有点哭笑不得。
“女孩子家要大侠气概做什么?”尹大彬摇头叹息。
由于他的夫人在七年前病逝,而忙于经营米粮生意的他也无意续弦,或许是身旁没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娘亲当榜样,所以这孩子比同龄的千金小姐要“野”上许多。
有时他不免担心,若是这样下去,这孩子将来恐怕离“大家闺秀”的标准会愈来愈远,但偏偏又不忍心严厉训斥她。
唉,都怪他太宠溺女儿了,但对着女儿那张神似爱妻的脸蛋,他实在没办法端出严父的架子。
“大侠气概有什么不好?多神气!还可以保护弱小,不是很好吗?”尹巧儿说道,小脸蛋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尹大彬又是一阵摇头,但望着她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宠爱。
“爹是怕太放任,将你给宠坏了,害你没半点姑娘家该有的端庄样。成天舞刀弄棍的像样吗?”
“怎么会不像样呢?我的功夫练好一点,将来也好保护表哥啊!”尹巧儿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口中的表哥名叫杜威廷,大她四岁。
当年她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两家人就替他们指腹为婚了,因此她从懂事以来,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
由于杜威廷五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自此体弱多病,长年在家中休养,因此即使表哥就住在邻镇,他们却并不常见面。
“唉,还好你们这两个孩子自幼就指腹为婚,要不然你的性子这么野,将来谁敢娶你呀?”
听见爹的笑叹,尹巧儿立刻噘起了唇抗议。
“爹明明常说巧儿既可爱又聪颖,表哥将来能娶我为妻是他的福分,怎么这会儿却说没人敢娶我?”
尹大彬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面对这个淘气又古灵精怪的女儿,他实在很难保持严父的威仪。
想当初,他听闻杜威廷那孩子生了大病,差点连命都没了时,还不禁担忧起女儿的终生幸福。
幸好,听说那孩子经过悉心的调养之后,已彻底铲除了病根,虽然身子骨比正常男子还要瘦弱一些,但并无大碍,否则他宁可背信毁约,也不愿女儿嫁给一个可能会短命的夫婿。
“可是你身为一个女孩子家,该学的也得学啊!改明儿个爹请个师傅来教你刺绣可好?”
一听见这个提议,尹巧儿立刻皱起脸儿,忙不迭地摇头。
“不要不要!巧儿对那些没兴趣嘛!”
要她舞刀弄剑没问题,但是要她乖乖坐在房里绣花,却简直像是要她的命一样!她宁可连续练武一个时辰,也不想碰绣花针一刻钟!
“表哥体弱多病,我得让自己强一点,将来才好保护他啊!”她赶紧再将表哥推出来当挡箭牌。
想当初,她也是用这个借口缠了爹许久,好不容易才说服爹让她到附近的武馆去习武,但其实她想学功夫的动机并不全然是为了要保护表哥。
若要追究起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在她五岁那年,有一回爹带着她前往寺庙,要替重病的娘上香祈福,途中遇见一名武功高强的大侠,三两下就制服了好几名逞凶斗狠的地痞流氓。
那一幕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她从此不时地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么厉害的人物。
虽然由于天分的关系,她学了好几年的功夫,身手却只能算是普普通通而已,连“厉害”两字的边都沾不上,但总好过什么都不会嘛!
一想到前两天才刚学会的新招式,尹巧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闪动着兴奋雀跃的光芒。
“爹,前两天师父教了我一招,我练给你看!”她说着,立刻兴致勃勃地示范了起来。
尹大彬在一旁看着,她那认真可爱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脸上堆满了宠溺又骄傲的笑容。
他私心地想,虽然她少了女孩子家该有的温柔与端庄,但她的性情是如此的率真、开朗又善良,任谁都会喜爱她的,而将来她嫁进杜家之后,应该也会受到夫家所有人的宠爱吧!
第1章(1)
五年后
午后,扬州城外,一匹栗色马儿快速地奔驰着。
马背上的人儿有着一张娇俏美丽的容颜,然而此刻她却是眉心紧蹙、神情严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驾——”
尹巧儿叱喝了声,催促马儿加快奔势,恨不得能立刻展翅飞回家中。
由于一名曾与她同在武馆习武多年、后来举家搬迁到苏州的师兄要娶妻了,她和几名相熟的师兄弟便相约一同前往祝贺,想不到却在半途接获家中传来的急讯,说是尹家的家产被账房的几个管事连手卷走,而他们这会儿全都不知去向了!
不仅如此,那几个利欲熏心的管事还侵吞了一大批各地粮行订购的米粮,这下子无法如期交货,尹家不仅失了信用,还得赔偿一大笔银两。
这个突如其来的恶耗让她震惊极了,只好将祝贺之事交给其它师兄弟,自己则立刻动身赶了回来。
一路上,她快马加鞭,心急如焚,心里挂念的不是家中钱财的损失,而是忧心爹的情况。
爹毕生的心血一夕之间被信任的人给夺走了,这样的打击未免太过残酷,爹可承受得了?
怀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她马不停蹄地赶路,好不容易赶回家中,一进大门,就见原本热闹的家中变得冷冷清清,没看见半个家仆。
尹巧儿快步走进大厅,就见原本布置得相当气派的大厅已变得空空荡荡的,一些贵重的古玩、花瓶已不复见。
尹大彬正背对着门口,伫立在原本挂了幅珍贵字画的墙壁前发怔。
看着爹那孤单的背影,尹巧儿不禁感到一阵鼻酸。
她深吸口气,先用力眨掉眼眶中的水气,才开口轻唤——
“爹。”
一听见她的声音,尹大彬迅速转过身,一看见女儿,他心中百感交集。
“巧儿,你回来啦?”他开口,声音有气无力的。
“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听着女儿气愤的语气,尹大彬只能沉重地叹气。家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
“还不都是因为一个‘贪’字嘛,唉……”
为了赔偿各地粮行,他将家中值钱的古玩、字画全都变卖,一想到努力了大半辈子的家产全没了,尹大彬就感到极度心寒。
望着爹那深受打击的神情,尹巧儿的泪水克制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
“那现在……爹有什么打算?”
“巧儿,你可还记得钟伯伯?”尹大彬问道,关于将来的打算,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钟伯伯?”尹巧儿想了想,问道:“爹是说人在东北的钟伯伯?”
过去她曾经见过那个名叫钟宇正的中年男子几次,知道他是爹的至交好友,而且还是东北沿海一带的知名富商。
“没错,就是他。他是爹的拜把好兄弟,一定愿意提供爹一些资助,让爹东山再起。只不过,上回你钟伯伯曾捎信来,说过阵子要随船出海,算一算日子,时间相当紧迫,爹必须立刻动身才行。”
尹巧儿点点头,说道:“那好,咱们收拾收拾,即刻动身吧!”
“不,不是咱们,只有爹要动身。”尹大彬解释道:“东北离这儿路途遥远,时间上又相当紧迫,恐怕得没日没夜地赶路才行哪!”
“那有什么关系?”尹巧儿不以为意地说:“爹难道忘了,女儿可是自幼就习武,这点奔波之苦算得了什么?”
尹大彬摇了摇头。“爹知道你不是吃不了苦的弱女子,可爹还是不能让你跟着一道儿走。当年你娘临终之前,爹曾亲口承诺过她,这辈子绝对不让你受半点苦,爹不能违背对她的誓言。”
“可是……”
“听话,巧儿。爹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先去投靠威廷吧!你不仅是他的表你,更是他的未婚妻,他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尹巧儿蹙起眉头,心里有些抗拒。
与其去投靠表哥,她宁可跟着爹一块儿上东北,就算餐风宿露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们父女俩彼此可以有个照应。
仿佛看出女儿的心思,尹大彬说:“巧儿,若你坚持跟爹一块儿走,爹肯定会因为舍不得你太过劳累而慢下来,但这么一来,咱们可能就会赶不上在你钟伯伯出海前抵达,你希望这样吗?”他故意这么问。
果然一听见这番话,尹巧儿立刻流露出懊恼的表情。
“当然不希望。”
“那就是了。听爹的话,你就先去杜家吧!由于时间紧迫,爹没办法跟你一块儿到杜家一趟,但我刚才已经写了封信说明情况,请威廷在这段期间代为照顾你。”尹大彬将一封书信交到女儿手中。“你就带着这封信去投靠威廷吧。”
尹巧儿收下了信,心里虽仍有些不情愿,但是知道爹的心意已决,为了不让爹放心不下,也只好点头了。
“我知道了,我会照爹的话去做的。”
见女儿终于妥协了,尹大彬不禁松了一口气。
“时间紧迫,爹得赶紧收拾东西,尽快动身了。这几张银票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尹大彬将几张银票塞到她手中,叮咛道:“你自己千万要保重,知道吗?”
“爹别担心,我会乖乖待在表哥家,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倒是爹,这一路上千万要小心啊!”
尽管心里对于即将面临的分离感到不舍,尹巧儿仍旧强迫自己弯起嘴角,对爹扬起坚强开朗的微笑,就是不希望让爹一路奔波之余,还得分神为她担心。
在爹启程之后,尹巧儿又在家中多住了一晚,隔日清晨,她才拎着简单的包袱,骑马前往邻城。
这当然并非她第一次到表哥家,但是距离上回和爹一同拜访杜家,也有将近半年之久了。
当初娘还在世时,由于娘和姨母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好姊妹,所以一个月内总要聚个好几次,但是自从娘去世,表哥又因为生了重病必须长时间在床榻上休养后,两家之间的联系就不若当年那么频繁,而两年前姨父、姨母不幸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之后,彼此更是疏于往来。
只是,这会儿爹已远行,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只剩下表哥了……
尹巧儿轻叹了口气,怀着有些沉重的心绪抵达了邻城。
当她正要前往表哥家时,不经意地瞥见一个身影从一旁那间挂着大红灯笼的屋子里出来,正背对着她摇摇晃晃地走着,那脚步不稳的模样,显然是喝醉了。
尹巧儿的目光朝那间屋子一瞥,当她看见“醉红苑”那斗大的三个字时,不禁嫌恶地皱起眉头。
这“醉红苑”不就是间青楼吗?这男人一大早醉醺醺地从青楼出来,想必昨晚是在脂粉堆里寻欢作乐、彻夜风流吧?
她最讨厌这种放浪又好色的男人了,让她感到恶心透顶!
尹巧儿在心里唾骂了那男人几句之后,正打算离开,却见那男人脚步不稳地跌了个狗吃屎,而且还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活该!
尹巧儿轻嗤一声,本以为那男人应该很快就会爬起来,可过了一会儿却毫无动静,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她蹙起眉头,心里陷入一阵挣扎。
尽管她相当厌恶这种风流好色的男人,但若是他好死不死正好撞破了头,血流不止怎么办?见死不救可不是她的个性。
由于此刻时辰尚早,街上只有寥寥几名路人,但他们像是没打算惹麻烦似的,全都避得远远的。
尹巧儿犹豫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下了马,朝那男人走去。
第1章(2)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男人没半点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
“公子?公子?公子!”
一连喊了好几声,这男人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这让尹巧儿的眉心都快打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