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景华惊诧的转头看向他。
“我教你剑法,是让你学会如何自保,那些大内侍卫能时时刻刻保护你吗?真到紧要关头,谁不是只管自己死活,你若想在这座吃人的宫殿活下来,除了学会耍心计,还要学着杀人。”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景华已从邹定敷那里听说过,这六年来沐荣……不对,应该是“慕容止”,都做了些什么。
他原本是在已被斗垮的宰相江丰门下当谋士与刺客,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主动找上邹定敷,成了邹定敷的内应,一同帮着搜罗江丰的罪证,助邹定敷一举斗垮了江丰。
思及此,景华不禁想问:“你为什么要帮太傅斗垮江丰?”
沐荣笑了笑。“如果说,我是为了你,你信吗?”
“为了我?什么意思?”她不懂,假使他真是为了她,那为什么他这么凶,又这么不近人情?
“以后再告诉你吧。”他故作神秘的卖起关子。“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得把我教你的,都给学精。”
“我是太子,又不是跟你一样,是成天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学个一招半式就得了,难不成还要学成武痴?”
“废话少说,把剑拿高。”沐荣凤眸一凛,语气冰冷。
景华虽然觉得委屈,但又不敢忤逆这个魔头,只能乖乖照做。
时近晌午,一道娇俏的人影蹑手蹑脚的走近练武场,躲在梁柱后方,笑嘻嘻的偷窥他们。
沐荣早注意到,转过身看向梁柱,很敷衍的抱了抱拳。“微臣见过十一公主。”
景华诧异的望去,果真看见景恬吐着粉舌走出来。
宫中与她比较交好的,就数这个十一皇妹。景恬是王淑妃所出,淑妃性子温顺,从不与人争,兴许是这个缘故,景恬也是心无城府,对人真心诚意的好。
“恬儿见过皇兄。”景恬施施然的行了个礼。
“起吧。”
“恬儿听说皇兄近日勤于练武,忍不住就跑来瞅瞅……”话说到一半,景恬含羞带怯的眼神直往沐荣那头飘。
明知道沐荣俊美的容貌免不了招来一堆莺莺燕燕,但亲眼见到皇妹一脸怀春的瞅着他,景华心中莫名发堵。
“皇妹,练武场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你去我书房候着,我一会儿就去。”
“可是……”
“还不快去!”
见景华绷着脸,景恬不敢再造次,福了福身就往东院走。
景恬一走,景华手中的剑一扔,气嘟嘟的瞪向沐荣。
沐荣挑了挑眉。“你生什么气?”
“我——”对啊,她这是生什么气来着?
“还有,我几时说过今日的练武已经结束?”
“可是景恬还在等我……”
“那就让她等。”
“慕容止,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不是沐门的家奴,你凭什么这样支使我?”她实在气不过,朝他娇吼。
他伸出手,抚过她气得涨红的脸儿,力道堪称缠绵温柔,教她心儿大颤。
他的眼神似要吞了她那般,暧昧得露骨。“我把殿下当成自己的女人。”
她怔住,下一刻,整个人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全染成嫣红。
“你、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太子……我、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你在我面前还演什么戏?”
她娇羞的低吼,“慕容止,你要是敢害我泄漏身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勾起嘴角,蓦然抱住她的腰,一手还搭在她的手臂上,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教她打拳,唯有她最清楚,他根本是趁机吃她豆腐。
“你还不明白吗?全天下只有我会护着你,也只有我能护你周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才是最不可能害你的那个人。”
望进他那双深邃的凤眸,她心儿猛悸,不由得压低了声反问:“为什么?”
“还是不明白吗?”他笑了笑,笑得邪魅勾人。
“明白什么?”她懵懵懂懂的,根本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没过多久女孩子的日子,更无人与她谈论女儿心事,她根本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甚至弄不懂她为何老是被沐荣影响心思。
她不懂,但是沐荣懂她。
他从不点破,因为这正是乐趣所在。他喜欢逗她,看她恼,看她怒,看她娇嗔,这样的太子爷只能是他一个人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其它人看见。
末了,沐荣缓缓的放开了她,意味深长的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话罢,他也不行礼,就这么转身离去,留下景华一个人呆站在那儿,不停反复琢磨着他的话。
“……皇兄,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手臂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下,景华回过神,看见景恬娇气的脸贴过来,赶紧收了收心神。“刚才你都说了什么?”
景恬叹了口气,又把话重述一次,“我说,前两日我去见皇祖母的时候,皇祖母提起了我的婚事,我心里正慌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慌的?”
“话虽如此,可是皇兄你也还没娶妻啊。”
闻言,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的景华,狠狠呛了一下,有些狼狈的捣嘴咳了起来。
见状,景恬吃吃低笑,“皇兄也太容易害臊了,有时我真觉得皇兄应该生为女儿身才对。”
“胡闹!”景华心下一紧,赶紧出声低斥。
自知说错话,景恬忙起身一福,“恬儿知错了,皇兄莫气。”
“以后这话可别再乱说。”景华一脸严肃,可不马虎。
“恬儿谨遵皇兄教诲。”
“好了,一会儿我还得去跟皇祖母问安,你回自己宫里歇下吧。”景华没了闲聊的心情,随口找了借口打发景恬。
景恬知道自己说错话,惹得皇兄不悦,不敢多说什么,领着贴身宫女走人。
景华坐在红木圈椅上,想起刚才景恬说的那些话,心下不由得一阵苦涩。
她怎么能娶妻?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啊!就不知皇祖母那边会怎么摆布她的婚事,而父皇打算怎么过这一个难关?他们真能瞒天过海,瞒过一辈子吗?
整日思量着这些问题,导致景华躺在东宫寝殿的金丝锦榻上,彻夜辗转难眠。
一直熬到下半夜,正当景华即将入睡,模模糊糊之间,似听见窗户咿啊一声被推开。
她寒毛一竖,才想起身察看,一道黑影已掠到面前,冰冷的刀锋削去了她一截发丝。
她想起沐荣教过的几招拳式,不假思索的使了出来,并在打退刺客的同时,从床柱抽过她的长剑。
那名刺客没料到她竟然会武功,当下愣了愣。
“混帐东西!居然敢袭击本太子,你找死!”景华高举起长剑,把这些日子沐荣教她的那些招式,一招一式使出来。
虽然她的剑术还很粗糙,也说不上厉害,但是那名刺客可是道上的人,一眼就看出那套剑招是失传已久的玄冥剑法。
那可是前一任武林盟主一战成名的独创剑法,自从武林盟主被人毒死之后就已失传,一个从来不曾沾染过江湖的太子爷,怎么会使这套剑法?
刺客大惊,想也不想的就往窗外一跳,竟是逃了。
景华刚才那一喊,也惊动了外头的守卫,不多时,整座东晖宫灯火通明,一伙人匆匆闯进寝殿。
“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眼看众人纷乱,景华握着剑,手还有点抖,但是心情却无比兴奋。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沐荣的苦心。
还记得沐荣曾说:“你离帝位越近,想要你死的人就更多,你能信的人,除了我,就只有你自己。”
当时,她不明白,她的事与他何关,他又何必操这份心?
如今,一切揭晓。
他喜欢她,是真心想帮她!他花了六年的时光,替自己铺路进宫,为的不是来找她算帐,而是来帮她,想留在她身边。
莫名地,脑中浮现沐荣那张俊脸,她心下一跳,脸颊竟然开始发烫,胸口充满了浓浓的感动。
对于男女之情开窍得晚的她,也总算悟透了一件事。
原来她……已经喜欢上沐荣。
六年前他先是让她记上了心,六年后他说他是为她而来,他肯定是为了见她才来的!身为江湖人,他若想进宫,就只能改名换姓,连带地换另一个身分。
沐荣这样一个狂傲的人,怎可能甘愿做到这种程度,更不可能是为了找她算帐而耗了六年的时光。
他是喜欢她,在乎她的。
他会对她这么凶,一方面是为了想锻炼她,另一方面肯定是因为生她的气。
只因她误会他进宫,是为了找她算帐,他那样性子的人,怕是不屑解释,才会任由她误会,并且故意对她冷冰冰的。
终于悟透沐荣的用心,景华当下深感内疚,却也胸口发暖。
整座东晖宫因为一个刺客闹哄哄的,景华却捣着滚烫的颊,跌坐在榻上,想着老爱逗她的太保师傅,娇羞不已。
“岂有此理!”
一掌重重打在御案上,轩帝怒不可抑,将一整迭的折子全扫到地上。
邹定敷迎上前抱拳,出声劝慰,“圣上息怒,莫要为了一个贼人气坏身体。”
“是平陵侯干的,朕知道是他!”轩帝斩钉截铁的怒斥。
十多年的岁月过去,物是人非,前一任的平陵侯,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兄长,几年前他得了一场急病,不幸猝逝,太后伤心之余,还不忘拉拔平陵侯世子,自作主张的让世子承了爵位。
如今的平陵侯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位年仅三十岁的新任平陵侯,仗恃着皇太后的宠爱,私下横行霸道,三不五时就进宫面见太后,简直将皇宫当成自个儿家。
“皇上,那刺客没能逮着,怕是功夫了得,没有犯人就没有证据,暂时动不了平陵侯。”邹定敷安抚着轩帝。
轩帝也是一时气急攻心,等到胸中那口恶气缓过来,才重重的坐回御案后方的龙椅上。
“这个平陵侯就跟老国舅爷一样,野心勃勃,偏偏太后被哄得团团转,根本不把事实听进去。”轩帝叹了口气说道。
邹定敷道:“近来朝中也有一些反对太子的声浪,微臣怀疑是平陵侯在背后推波助澜,目的是要让众人认为太子软弱无能,无法胜任储君之位。”
轩帝抬手扶额,道:“前两日太后问起华儿的婚事,朕正想找你商量此事。”
见轩帝为了爱女这般费尽思量,邹定敷于心不忍,低声劝道:“皇上保重龙体。”
“朕打算找胡宰相来商量,爱卿你看如何?”
“皇上是打算让胡宰相的女儿嫁入东宫?”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轩帝频频摇头。
郑定敷也跟着沉默下来。
这十多年来,皇上为了隐瞒太子的女儿身,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但瞒得过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当初轩帝立景华为太子,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太后扶持曹贤妃坐上后座,一方面也是为了终止后宫的夺嫡之争。
那些后宫妃嫔为了生下龙子,不知用了多少心计相斗,偏偏皇上专宠皇后一人,为防后宫生乱,皇上膝下又无皇子,当年才会想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但随着景华年纪渐长,身为传授她学识的师傅,邹定敷越发觉得,当年轩帝的做法是对的。
景华虽然仍有点孩子心性,但她勤勉努力,遇事冷静,危险时懂得放低姿态,最重要的是她天资聪颖,很多事情往往是一点就通,而且心性良善,撇开女儿身这点不谈,她确实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只是对景华来说,被选为储君,是幸也是不幸。
只因这意味着,她一辈子都只能隐藏自己真实的样貌,用男子的身分面对众人,寻常女子该有的幸福,都必须被剥夺,例如眼下她的婚事,就是另一桩不得不为的骗局。
轩帝语重心长的说:“胡宰相是朕一手扶植起来的,他对朕忠心耿耿,放眼朝廷,唯有找他商议,才能让华儿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
见轩帝一脸无奈,发鬓白发似又多了几根,邹定敷只能安慰的说道:“皇上放心,微臣必定会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定会度过这次的难关。”
“有你帮着华儿,朕就放心了。”轩帝欣慰的叹道。
大齐王朝国祚绵延,正值太平盛世,但有谁能保证,这样的盛世能够延续多久?
他膝下无皇子,大齐王朝历来又不曾有过女子当皇帝的例子,若是华儿的真实身分拽漏出去,只怕……将会动摇国本。
思及此,轩帝又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当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6章(2)
一早用过膳后,景华便坐立难安,频频抬头望向门口。
一旁奉茶的如意见状,不由得好奇地问:“殿下是在等谁?”
景华心虚的收回视线,端起茶盏,低头浅抿,含糊其辞的回道:“我只是在想,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傅怎么都没过来关心。”
如意左右觑了两眼,压低声音问:“殿下真的是在等太傅?”
景华呛了一口,一边捣嘴一边瞪了如意几眼,如意吐吐舌,赶紧抽出手绢,帮景华擦拭衣襟。
“殿下是在等慕容大人吧?”如意忍不住又问。
“如意!”
“殿下息怒,如意只是好奇罢了。”如意掩嘴窃笑。
景华赧红了脸儿,可自己也明白,这段日子以来,她对沐荣确实特别在乎,莫怪乎连如意都看得出来。
只是昨夜刺客闯进东宫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天未亮,父皇与母后便先后来探视过她,就连太后也派了她最信任的叶嬷嬷过来探视,没道理沐荣不知道这事。
他不来……难道是一点也不担心她吗?
他对她如此严苛,难道不是为了锻炼她的身手,让她免于这些刺客的伤害?
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似的,不停啃咬着她的心,景华终是按捺不住,朝着候在门外的小安子开口,“小安子,你去问问看,太保今儿个怎么没来?”
小安子虽然有些纳闷,但也不敢多问,立刻照办。
不多时,小安子回报,“启禀殿下,朱雀门的守卫说今儿个还没见着慕容大人进宫。”
“真奇怪,他从来没缺过课,今天是怎么了?”景华浮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如意与小安子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掩嘴偷笑。他们的太子爷,除了皇上与皇后,过去可不曾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蓦地,景华停住脚步,说:“小安子,备马车。”
“殿下要出宫?”小安子诧异。
“嗯,本太子要出宫去找慕容太保。”
“可是……”昨儿个才发生刺客行刺的事,这个节骨眼,太子爷出宫岂不是太招摇?
景华冷着脸,抛去一眼。“还可是什么?去,去给本太子备马车。”
小安子缩了缩脸。“喳。”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一辆珠璎宝盖红绸马车悄悄的驶出宫外。
“可知道慕容太保住在何处?”景华问着外头驾驭马车的小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