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人马交锋,刀光剑影,但在顾宗淮有意的引导之下,一波人越打越远,远离驻扎营区有一段距离。
见他们人离得远了,老白马上指挥道:「快!全都上车!我们不休息了,直接入京!」
盛妍郁连忙出声制止,「大胆!你是什么身分,怎么能够随意下达命令?!更何况王爷还在外头奋战,你们却打算就此遁走,这岂不是不忠不义之流?!」
她说得大义凛然,但老白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盛姑娘,还请上车,将军是为我们先谋一条出路,才诱敌离去,我们此时不快快离开,难道要等那些黑衣人想到还有我们这些漏网之鱼,再回来将我们一举逮尽吗?
他们虽是将军的下属,却也是最能够信任的心腹,平日里就连将军都不会这样喝斥他们,这位姑娘倒是好大的威风,说骂就骂。
现在可不是吵嘴的时候,雪静悦急忙站出来打圆场,「老白,盛姑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明白将军的用意,人不必全部都走,主要是要保护盛姑娘安全,你、我还有小黑,再挑两、三个护卫就行了,我们轻车简行,用最快的速度内进京。」
至于盛家的婢女她就真的顾不上了。 老白点点头,让人赶紧收拾了一辆没什么行李的马车,自己当马夫,又喊了小黑和两、三个护卫跟上,雪静悦则是和盛妍郁一起上了马车。
「你……你怎么能一起坐马车?」盛妍郁瞪着这名身材瘦小、五官清秀的小兵,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名小兵很眼熟。
「我不上车难道要让我用跑的吗?」雪静悦好笑道,「盛姑娘,事急从权,你也别太介意。」
「我……」
盛妍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老白的喝马声给打断,「都坐好了!驾!」
盛妍郁再也没办法抱怨,因为马车的颠簸程度超乎之前好几倍,老白赶路自然不会特地留意地面是否平坦,而是哪边快就往哪里走,一路上磕磕绊绊的,就是跟在车边骑马的小黑和其他护卫们都有些赶不上。
很快的,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京城的边缘地带,官道两旁也多了不少树林,不远处还能听见流水声。
盛妍郁被晃得头昏眼花、脸色惨白,只能靠在车壁上,雪静悦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她向来忍耐度超标,所以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有什么难受的迹象。
就在他们以为接下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的时候,老白突然急急的勒住缰绳,马车里的人摔得东倒西歪,尤其是雪静悦,为了护住盛妍郁不被抛出去,舍身当了她的肉垫。
「顾将军的两位心腹安好,我林某人来请回之前走脱的客人回我们部族作客。」
这声音熟悉得让雪静悦生厌,她咬着牙掀开车帘,就见林碧玦带着一票人挡在车前。
林碧玦看到她,像是之前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她微微点头一笑。
笑个屁啊!是要炫耀他没有用牙膏牙齿还可以这么白吗?雪静悦在心中忍不住低骂着。
她下了车,冷着脸瞪着他。「有人这样请人作客的吗?!」说完,她锐利的视线扫过四周,跟刚才去营地的黑衣人相比,他带来的人只多不少,她嘲讽道:「看来你这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动用这么多人就只为了抓她一个,似乎不合乎成本。
「上回出了点意外,这次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就是一定要将悦姑娘请回去作客,好好聊聊关于天雷火是怎么制作的。」
雪静悦不屑地道,「假如我说我不愿意呢?」
林碧玦浅浅一笑,手一挥,他带来的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包围开打,小黑一挑四,老白也同样拿着刀一次对付两个,至于其他护卫也是以一对多,即使如此,包围着雪静悦的也有将近十来人。 为了保护盛妍郁和她要带回京城的重要方子,雪静悦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希望能撑到援兵到来,于是她放柔了声音说:「我说林先生,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今日这样帮他们,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你的呢?咱们毕竟都是中原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说……」
他敛起神色,淡淡地说:「但我的根早让同族人给断了,又害了我妻儿,所以我才避走关外,是蛮族人收留了我,那么我的根就在那里,所以你也不必多说,这次不会让你再拖延时间了。」
雪静悦说之以理行不通,只能靠武斗,快速摆开架式,一脸冰冷的看着他们。
人数和地缘环境上他们没有半分优势,现在就只能赌了,赌看看他们是不是有这个命等顾宗淮带人赶来了。
第9章(2)
林碧玦身边留了两个人,其余的人将雪静悦团团包围住,随即出手攻击,她咬着牙左跳右闪,但即使如此,她身上仍是受了不少伤,更糟糕的是,刚刚马车急停的时候她似乎扭到了脚,以至于她的行动越来越慢了。
林碧玦这次主要的目的就是把人给带回去,而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们的手段就更加直接,反正只要人没死,残了一点也没关系。
他看了看场上的形势,又看见马车上头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轻笑道:「去把车里的小姑娘给抓了,这样她就应该会安分了。」
黑和老白同时都听见了这话,却又因为在缠斗中无法赶去帮忙,只有雪静悦站在马车前,她顾不得盛妍郁还在哭哭啼啼的,替她挡下两只想要抓住她的大手,然后跳上车,一甩马鞭,马匹连带着马车,便不受控制的冲了出去。
「啊啊——」盛妍郁高声尖叫,满脸惊慌。
「闭嘴!」雪静悦头也不回的怒吼。
身上的伤口正在滴血,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找个地方躲避,但是对于地理位置完全不清楚的她,只能大概分出东西南北,就在她还在努力想办法时,马匹突然停了下来,不肯再往前走,她来不及探究原因,直接抓了盛妍郁跳下马车,急忙往一旁的树林里窜。
她边跑边观察周遭情势,当她一听到潺潺水声传来,马上判断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水源处,至少到了那里能够断开因为她身上的血迹而引来的人。
盛妍郁只能惊惶的跟着跑,几次想要放弃,可一听到背后传来许多人狂奔的脚步声,完全不敢停下来。
两人跑出树林,虽然顺利来到水源处,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她们都愣住了。
前方是有一座吊桥,但一看就知道年久失修,而底下是湍急又混浊的大河,若真的摔了下去,还不知道小命保不保得住,但如今她们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
雪静悦推着盛妍郁往前,催促道:「快过去!」幸好她随身带着手弩,就算敌人追来,她还能够挡上一阵子。
盛妍郁抖颤着身子,用尽全身力量抵抗。「不……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不敢也得敢!」雪静悦狠声威胁,「你若是被他们抓去,也许会被当成奴隶买卖,你要是想这辈子就这么毁了,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盛妍郁也听过蛮人凶狠残酷的手段,于是牙一咬,强忍着惧怕往前走。
雪静悦走在她身后,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注意着后方是否有人追来,手里扣着配在衣裳上的手弩,保持高度警戒。
等她们走到吊桥的中央时,蛮人也追来了,而再随后跟上的是老白和小黑,小黑一个人牵制了四、五个蛮人,却还是让两个人冲上了吊桥,老白连忙跟在他们后头想要制伏他们。
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吊桥,如今更是晃得如同摇椅,盛妍郁即使已经尽力忍耐,却还是受不了的惊喊,甚至全身发抖,不敢再踏出一步。
「快走!」雪静悦焦急高喊。
「我走不了了……我走不过去……」盛妍郁打小就是养在侯府的千金,哪受过这种刺激,她紧紧抓着吊绳,动弹不得。
该死!雪静悦在脑子里已经把她所有能够想到的脏话全都骂过了一轮,尤其是在那些蛮人明明五大三粗,却一个个平衡感好得不行,在盛妍郁婷下脚步的时候,他们却大步的往前追来,她被堵在中间,逼不得已只能用手弩射击。
前四支箭矢虽然全都正中目标,却没有射中敌人的要害,她咬咬牙,只好拿着最后一支修得锐利无比的箭矢,每当有人要伸长手来抓她的时候,就狠狠往下一扎。
她顺利的逼退了一个蛮人,而后方另一个蛮人则被老白牵制住,她急喘着气,想要趁这个机会扯着盛妍郁往前走。「快点走!」
盛妍郁尖叫个不停,害怕到了极点,突地崩溃,狠狠一挥手,哭喊道:「我不要走,你给我滚!滚!」她方才在马车上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为什么这个姑娘一点都不害怕,但她不行,她真的做不到!
雪静悦没想到她的反应和力气会这么大,一时站立不稳,整个人就往吊桥外翻去。
见状,盛妍郁除了尖叫还是只能尖叫,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老白与蛮人纠缠扭打时,也看到了这让人心惊的一幕,心瞬间漏跳了一拍,心急的高喊,「公主!」
雪静悦在危急时刻,一手抓住了吊绳,可是她能感觉到手指的力量越来越小,身子越来越沉,她也不晓得能撑多久。
岸边,小黑终于解决了敌人,正想上前帮忙老白,怎料却看到这惊人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听见背后传来顾宗淮的一声怒吼——
「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白还未开口,就看到顾宗淮像风一样往吊桥上急奔,然而两名蛮人硬是阻挡他的去路,逼得顾宗淮不得不先对付他们。
雪静悦一看到顾宗淮,不自觉露出微笑,可是这样的笑容看起来却有点狰狞,她快撑不住了。
顾宗淮一边出招,一边大吼,「再撑一会儿!」
好不容易解决了碍事的蛮人,他快步往前冲,却见她的手染着血,手指正一根根的松开。
「不!求你!再撑一会儿,我很快就拉你上来!」他痛苦的嘶吼,明明只剩几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如同天堑。
雪静悦对着他温柔一笑,然后看着自己最后搭在桥上的两根手指滑开,身体突然有种悬空的感觉,接着不过几秒的时间,她便重重摔入水中。
顾宗淮的心仿佛瞬间停止跳动,想都没想就要一跃而下,却被紧跟在后头的老白和小黑紧紧抓住。
「放开我!放开我!」顾宗淮高吼着,双眼布满血丝,紧瞅着溅出一簇水花的地方不放。
「将军……」老白几乎快拽不住发狂的他。
小黑也被他硬扯着摇来晃去,一个不小心没抓稳,整个人被抛甩到一旁。
「不能下去啊!底下不但暗流多,水流也快,将军您要是下去,也是九死一生啊——」
顾宗淮倏地回过头瞪着他,神色像是要吃了他一般的恐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老白不过愣了下,就被顾宗淮逮着机会挣脱箝制,随即纵身往水里一跳,老白心急的探头往下看,大喊道:「将军!」
整个人攀挂在吊桥上的盛妍郁哭得全身颤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女人竟然是公主,而将军为了她,竟不顾性命的跳入急流之中……
水里都是泥沙,顾宗淮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只感觉到冰冷又强大的水流不断撞击着他,甚至将他的身子往下拉,那种逐渐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越来越绝望。
最后,他干脆放弃挣扎,任由水流将他往下卷去,失去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死之前没能够好好回应雪静悦的那句告白。
在那个雪夜里,他也很想告诉她,其实,他也很爱她……
第10章(1)
六个月后。
老白和小黑从将军府里走了出来,互看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掠已经过去六个月了,整座将军府依旧死气沉沉的。
那日最后是小黑发现顾宗淮在河中载浮载沉的身影,他跳进河里,用尽力气才将人给拉上水面,然后攀着一根枯枝,借由老白的帮忙拽拉,两人才能安全回到岸边,而后老白又派了两名护卫去拯救还在吊桥上瑟瑟发抖的盛家大小姐。
一行人回到京城后,老白向皇上禀明了前因后果,皇上大恸,但是知道顾宗淮已经尽力去救公主,甚至差点赔上自己的命,也不忍再追究,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全发泄在那一群被抓住的蛮人身上。
至于扎儿浑则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只表示日后绝不再侵扰边关,皇上并未尽信他的说法,但这个时候也无力多管,必须先让顾宗淮振作起来才行。
自被救起后睁开了眼,顾宗淮几乎不吃不喝,每天睁着眼睛看着远方发呆,等到公主留在边城的遗物给送了回来,他就换成整天看着那些东西发愣。
这样的情况直到皇上召见,他才勉强将自己整理了下,进宫面圣。
皇上第一眼看到他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原本潇洒张扬的秦王爷,如今却变得憔悴不堪,死气沉沉。
皇上也在承受丧女之痛,但是看见驸马如此,心中也同样不好受。「宗淮,既然悦儿已经去了,你……莫太伤心了,这日子总该过下去的。」
顾宗淮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然后在所有人的摇头叹息下出了宫。
但第二次、第三次召见,甚至是今日,皇上看见顾宗淮还是那副死样子,实在忍不住动怒了,大骂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难道悦儿死了,你也要跟着一起去死了吗?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我最对不起她的就是我的自以为是……」顾宗淮终于开口了,幽然的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在她掉下去的瞬间,我不能够再跑得更快一点,如果我能够在那时候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如果可以我……」他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溃堤而出。
皇上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那不是你的错……罢了,那些蛮人还有那个首谋明日就要处斩了,你去看看吧,说不得你心里会好受一些。之后你就准备准备回边城吧,就算再伤心,也不要忘记了你身为将军的责任。」
顾宗淮猛地抬头,眼里露出杀意,最后又回归平静,行了礼后便离去。
他没有去看那些人的处刑,因为那些人不管怎么死法,都无法让他放下心中的仇恨。
而那些该死的,除了那些人以外,或许还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