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故事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害他还得意洋洋地说给其他皇堂弟、皇妹听,却当场被讪笑,大大地丢了太子颜面。
“唉。”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梅公公的肩膀。“老梅呀,朕真是被你害得好苦啊……”
“皇皇皇,皇上,奴才该死,奴才不敢……”梅公公吓得魂飞魄散。“奴才……没有哇……”
最后因为梅公公哭得太激动而昏了过去,所以搞得灵丰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梅公公,其实最初他也不过想问问:梅公公,你都已经伺候朕这么多年了,几时见过朕“龙颜大怒”呀?
他为人之亲民和善,可是众所周知,有口皆碑。
当然啦,身为天子,他也不是没有缺点,最多只有一些受害者会说,被他给整到敢怒不敢言,敢气不敢扁而已啊。
第四章
他们在官道上骑著马,跶跶马蹄声响亮在春天有点暖,有点凉的空气中。
路上三三两两有行人,还有些赶著驴子带著孩子要去赶集的百姓,吱吱喳喳边赶路边聊天,还不时夹杂著几下突然爆出的大笑声,显然是有人说了什么笑话,或是谁又不小心干了什么蠹事,引起了同伴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晒得黑黝黝的脸上带著乐天命知的笑容,骑著小毛驴,拖著小板车,手里拿著根胡萝卜,喂了小毛驴一口,自个儿再啃一口,一边哼著山村小调。
马儿小碎步经过他们时,冷如冰不禁缓下动作,羡慕地看著他们脸上单纯的笑容,神情有些看怔了。
蝶谷的教众与百姓们脸上也常带著这样的笑容,他们生活得很开心,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可是为什么一样身在五毒教,一样身在蝶谷,她却觉得自己压力与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紧绷,一天比一天更烦恼?她不是担不起责任的那种人,却在匆促间被迫接掌大位之后,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了呢?
“原来问题全出在我身上。”她喃喃自语。
她从来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就算喜欢谁或讨厌谁,冷调的性子一般是同等对待。
管理教务也非她所长,她只是本分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然后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虽然这钟敲得也响也好,但不知怎地,敲钟的人和被敲的钟,就是各自觉得别扭、古怪、不对劲。
她真的不适合当一个服务人群乐善好施的大好人。
那么,她到底适合做什么呢?她这么个人,存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深深苦恼了起来。
路晋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不禁侧过头看著她。
“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他心下微微一紧,有点想伸手抚平她弯弯细眉之间打结的皱褶。
冷如冰愁眉苦脸地望向他,犹豫了一下。“不关你的事。”
“说来听听嘛,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路晋微笑哄诱著。
是这样吗?
她怀疑地打量著他。不过听听地位超然的第三者的意见,说不定真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虽然这家伙一张脸皮子太俊了点,背景太神秘了点,不过无可否认,他的脑子的确比一般人还聪明狡狯些。
她勉强道:“也好。”
路晋笑了,一副洗耳恭听状。
“你觉得……就是依你这些天和我相处下来……”她迟疑又吞吞吐吐地问:“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行业好?”
路晋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不禁一怔。
还以为她要问一些女孩儿家的心事或是烦恼,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一本正经的生涯规画问题。
“你不是退休了吗?”他有一丝迷惑。
“我退而不休不行吗?”她没好气道,“我只是厌倦了当五毒教的副教主。明明是荣誉职,却是大大小小事都得管。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吗?”
他忍住笑意,同情地望著她,“什么时候?”
“就是左护法的三岁小孙子拿了两张草纸,光著屁股要我帮他擦的时候。”
“噗!”他被口水呛到。
冷如冰神情认真,苦恼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我说真的。”
害她拿著那两张草纸,双手微微颤抖,瞪著眼前光溜溜沾著可疑黄渍的小屁股,天人交战。
“抱歉。”他眼底笑意浓浓,趣意盎然地看著她。“那么你擦了吗?”
“……擦了。”她沉痛地承认。
也就是这样,她才会大受打击,说什么都要抛下这一切离教出走,要过属于自己真正的人生。
“哈哈哈……”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虽然他的笑声爽朗好听极了,冷如冰还是狠狠给了他个白眼。
这么悲惨的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对不起,”路晋边笑边拭去眼角的泪水,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抑住,清了清喉咙,眼底笑意闪动。“……真可爱。”
“可爱?”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如果你看到小狗子屁股上那团粘乎乎的……”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他笑看著她。
“我?”她一呆。
“对,你真可爱。”他眸光透著一抹不自觉的温柔,低沉道。
冷如冰呆呆地望著他,直到马儿差点撞上一根斜生出来的大树枝桠。
“当心!”路晋急急出声,同时大手抓住了她的缰绳。
她脸一红,赶紧驱马绕过,不忘喃喃嘀咕:“这树是怎么回事?干嘛乱长一通呢?我们还要多早晚才能到得了下个地头?我们会不会是迷路了?应该不会吧?啊,今儿个天气怎么这么热……”
冷如冰就这样心虚地沿路絮絮叨叨自问自答,直到红得发烫的双颊渐渐冷静了,才慢慢恢复正常。
路晋却是一路瞅著她可爱的呆样,笑得好不开怀。
***
一天过了又一天。
虽是春暖花开,可在日正当中疾驰赶了五十里路,冷如冰却是忍不住偷偷瞥了身畔并肩骑马的他。
甭说是寻常人了,就算是略懂武功、身子骨硬朗一点的大男人,骑在马背上这么颠了半日,都得腰酸背疼屁股发麻。
可他没有武艺,能顶得住这么快马奔驰了半日,都还没稍加歇息吗?
“喂!”在她来得及阻止前,话已冲口而出。“前面有间野店,咱们停下来歇歇腿,喝口水吧?”
路晋侧头望著她,眸底透著一抹关心。“你累了?”
开玩笑,她可是一身好本领。
“我?我才不……”看著他额际隐隐有汗,白皙的脸庞被阳光微微晒红,她一呆,低咒了一声,只得硬著头皮道:“对啦,我累。”
他点点头,“好,我们歇一会儿。”
虽然他只是简短几个字,可是冷如冰听在耳里,不知怎地心头微微发烫,脑子有点晕眩。
她急忙低头敛眉,目光落在紧握缰绳的指节上,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
刚刚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像是气一时没喘上来的样子?
“我累了吗?”她迷惑地喃喃自问。
片刻后,他们在简陋的小野店门前翻身下马,冷如冰打量著野店和四周,确定没有埋伏,这才转向他。
“行了,咱们进去吧。”
路晋微笑点头,大手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小手。“走。”
她心一震,双颊不自觉涨红了,顿住脚步。“等、等一下!”
“怎么了?”他不解。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牢牢地握著她的手……她犹豫地盯著他牵起的手,“为什么要牵手?”
“我们是未婚夫妻。”他尔雅一笑。
“可那是假的。”她有些心慌,不自在地就要抽开手。
“现在不开始在人前装模作样,届时谁会相信你真是我的未婚妻?”他低首笑问,大手攒得更紧。
“少骗我,你们汉人不是最守礼节的吗?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当众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她小脸奇异的发烫起来,再度试图抽出手。“我警告你最好马上放开我,要不然我就——”
“啊,原来你想毁约。”他叹息道。
“不是,我冷如冰向来一言九鼎,怎么可能毁约?我只是……”她急忙抬头,蓦然望入了他黝黑深幽的眸底。
原来不知几时他已低下头,脸庞离得她好近,目光紧紧注视著她,透著一抹温柔。
她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该……震飞他吗?
可是他这么靠近她,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还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热热气息……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小时候被苗阿青不小心放出的毒蛇追的那一次,她的心跳还没跳得现在这般沸腾急促。
“小冰。”他吐气如麝,灼热而诱惑。
“我、我不是小兵,我没当过……兵。”她往后退了一步,话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路晋笑了,笑声低沉而迷人。
她的背脊窜过了一阵酥麻战栗感,膝盖倏地一软——
他强壮的手臂及时接住了她,眼底笑意更浓。“当心。”
“谢谢……”她伸手揪著他胸前衣衫,柔软的柳腰敏感地感觉到他臂弯的力量,脑子晕晕的,胸口紧紧的……发烫。
“以后你叫我晋郎,好吗?”他的眼神炽热,沙哑道。
好……一百个好……一万个好……
她迷迷糊糊的,险些冲口而出。
马儿突然一声嘶鸣,喷气跺蹄了起来。
多亏这一些声响,她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惊醒了过来,急急推开他。
“姓路的,我警告你,你别想跟我玩什么花样!”她双颊绯红,眸光恼怒而发亮。“我、我没答应过让你……让你……”
让你碰我、搂我、对我这个那个……
“让我什么?”他凝视著她,唇角似笑非笑。
她小嘴微张了半天,最后只能挤出一句:“我没答应让你叫我小冰那么恶心巴啦的小名。”
他挑眉,唇畔笑意更深了。“嗯?”
“嗯什么嗯?”她总算缓过气来,不自在地别过头,胡乱拍了两下马儿的肚子。“还有,什么晋郎、屎壳螂的,肉麻死了。”
他笑了起来。
听见他爽朗愉快的笑声,她更不敢望向他。“总之,本姑娘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我说了会帮你就是会帮你,只要你别随便……那样。”
“哪样?”他眸光炯炯明亮。
她小脸一红,“就牵手、搂腰……这样。”
“我不答应。”他很干脆地道。
“不想活了你——”
“先听我的理由好吗?”他温言劝道。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理由?”
“你要退出江湖,离开五毒教对不对?”
“对。”
“可是你的教众们显然对你爱戴有加,十万火急要把你找回去,对不对?”
“对啦。”她懊恼地承认。
不过他们不是出自爱戴,而是因为教主开溜,副教主又好用。
“他们都叫你冰山美人,这已经是你的外号和特征了,是不是?”路晋闲闲的又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面若寒霜,立刻变身成一尊冰山美人。
“如果你变成了一个笑脸迎人、温柔婉约,娇羞无限地依偎在未婚夫身旁的小女人,还对我晋郎晋郎地声声唤,你觉得他们还认得出你就是副教主吗?我想,他们至多心里只会觉得惊奇,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相似,个性却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的两个女子吧?”
冷如冰听得敬佩至极。
“你说得对。”她作梦都没想过可以这样,兴奋道:“我变成那样,就算打凸他们的眼睛也认不出我来的。嘿嘿!他们这辈子一定没有想到,我冷如冰也会有不冷不冰,小鸟依人的时候。”
“你真聪明,一点就通。”他笑著称赞她。
“真的吗?我很聪明吗?”她小脸不禁亮了起来,乐不可支。
“真的。”他伸手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冷如冰仰首望著他,心口莫名泛起了一阵甜丝丝的感觉。
然后,聪明一世的五毒教副教主冷如冰,就这样冲著一句赞美之词和一朵平生见过最好看的笑容,胡里胡涂给拐了。
***
于是乎,他们大手牵小手,一起走进野店里。
里头倒还干净敞亮,虽说是简陋了点,可起码还有两张桌子,几张木椅。
墙角挂著的一串串风干玉米和大蒜也颇有一种农家风情。
“客倌,想吃点什么?有茶有酒有饭,还有自个儿种的新鲜瓜果,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您尝尝鲜吧!”黑黑瘦瘦看起来老实憨厚的老板哈著腰过来,边用抹布擦著油腻腻的双手。
“小冰儿,你想吃什么?”路晋低下头微笑问著她。
小冰儿?
冷如冰全身寒毛差点炸掉,但是一想起那个“小鸟依人之欺敌”计策,只得仰起头,对他挤出了一朵僵硬的假笑。
“鸡、急,挤……妓郎……呃,不对,感郎……我……嗯……老娘……欸……妾身……都行,晋郎您作主……”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看著她别扭地僵著一朵惨不忍睹的狰狞笑容,拗口地说出这番勉强有一丝温柔婉约气息的话,路晋花了全身的力气才憋住没有噗地喷笑出来。
“小冰儿,那么咱们先坐下吧。”他强忍住在喉头打转的爆笑冲动,给了她一抹鼓励的眼光。“你骑了许久的马,身子酸不酸?疼不疼?”
“妓郎,老娘没关系……”她的舌头终于打结了,脸色大变,赶紧拗回来。“我是说晋郎……嗯!你好坏,人家不来了!”
这下子换成路晋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还是习惯那个有点冷漠又有点天真,只要不高兴就口口声声恫喝著要扁他的冷如冰,对眼前这个“娇羞无限”的小冰儿,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先喝茶吧?”他赶紧问。“先喝茶,再吃饭。”
“晋郎,您说得是。”她想朝他抛个媚眼,可没想到这个高难度的表演险些扭到她的眼珠子。
他很有默契地伸手替她揉了揉眼皮子。
可怜哪,久不做女儿态,连抛个媚眼都会有运动伤害。
“本店有养气补血的黄芹子茶,这就帮二位斟来。”老板连忙去张罗了。
待老板一转身,冷如冰松了一口气,伸手揉揉僵硬到快抽筋的双颊。“我的娘呀!”
“冰儿,我想你可以不必学得这么十足十,”路晋也赶忙在中场休息时间,加入最新决定。“自然一点,只要表现出对我有爱意的样子就好了。”
“不要讲这么虚无缥缈的形容词好不好?很难搞懂耶。”冷如冰忍不住小小抱怨。“一下子要我温柔,一下子要我有爱意,你当我是唱戏的女角儿呀,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