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小怪?”路不绝哼笑着,突地唇角一抿,取下面罩,露出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国际刑警组织承诺保护我回国,二十四小时相随不离,结果呢?我还不是差点被炸死。
“他们甚至还误传死讯,逼疯了我的妻子,逼死了我的儿子,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这笔债我要找谁讨?!每个人都说得信誓旦旦,结果呢?谁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他能够百分之百地让小梓脱离生命被威胁的恐惧?!”
韩学儒哑然,李淑儿则是转过身低泣,唯有路不破轻拍着他的肩,要他冷静。
“我已经够冷静了,别再要我冷静,别再逼我承受超过我所能负荷的痛苦!”他心里的恐惧无人能够体会,也没人知道他的心始终系在小梓身上,当初是凭着对她的强烈思念,他才有办法强撑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回来。
小梓是他的信仰,他的未来,他的一切!相对的,是他最大的罩门,只要面临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无法冷静。
沉痛地把脸埋在双掌之中,路不绝崩溃得无法言语。
他要的不多,一个可爱的妻子,一个简单的家庭和平凡的一生。
但这样简单的生活,对他而言却是奢求。
“对不起,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韩学儒抓着发,无措得很。
和不灭认识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他总是笑得吊儿郎当,活得随遇而安,仿佛对世俗的一切都不在乎,处世态度淡然得几乎没有人味。
但他现在猛然发觉,不灭不是没有脾气,不是不会执着,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刚回国时,面对种种变故,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当机立断的安排下一步,没有情绪纠结,只是冷静的去做该做的事,他表现得太无谓,没有人发现他心里藏着多大的恐惧。
“抱歉,我失态了。”抹了抹脸,路不绝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破。”
“哥。”
“帮我一个忙。”
“嗯?”
“帮我照顾小梓。”
路不破怔住。“哥?”
“路,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我可以请示上头调派人手保护她。”韩学儒急道。
“没有用。”天晓得要下这一个决定,让他挣扎了多少个夜晚?路不绝掀唇自嘲的笑着。“学儒,你以为我得罪的只有蓝度基特?你以为想要我命的人只有他?被蓝度基特狙击时,就代表着我的个人档案已经曝光,下一个仇家何时上门,指日可待。”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怔住。
“打一开始,我就在挣扎,到底该不该亲自照顾小梓,我伯她被我连累,但又不放心其它人照顾她……”可现在,他决定要放手了。“我会重新设定她的记忆,把我……从她的人生里彻底去除。”
“哥,你没必要这么做,我们还有其它的做法。”
“要我带着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小梓逃到天涯海角?”路不绝自嘲地哼笑,“没道理要她跟着我一起受苦,更何况,让我下这份决心,是因为……存在小梓记忆中的我,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戕害,有我在身边,只会使她不快乐……”
他不能自私地把她锁在闭塞的空间里,不能独断地掌控她的人生。也许,过去都过去了,应该放手,让她重生。
“如果有一天她又想起你了呢?”路不破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不会让她再想起我。”一字一句,落下的是他的血和泪。
他要亲手把自己从她的记忆中抹灭,当作他们不曾相遇,不曾相爱过。
“不可能的,催眠不是用来操弄人心的,她一定会觉得遗落了什么,你当她是傻子吗?你也见证到,她一开始就说觉得少了个人,不是吗?”
“简单,把她心里那份爱意重新调整,把爱情转投到你身上,你就会自然而然地递补我的位置。”路不绝看着唯一的弟弟,他唯一认定的分身,“她对你也一直很有好感的,所以这份转移不会有问题……除非你介意我跟她的关系。”
“哥!班梓不爱我,她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尽管失去记忆,她依旧记得我该喝的是曼哈顿,而不是玛格丽特!”路不破气恼极了,“你不应该单方面地决定她的未来,谁也不能决定任何人的未来!”
“我现在决定的,是我的未来。”不容他人置喙,他的黑眸凛然生威。
“哥……”
“淑儿,你回家准备一间客房给小梓。”
“需要这么急吗?”李淑儿泪流满面。
“长痛,不如短痛。”
用他的痛,换她一世无忧,值得。
第九章
班梓醒来,惊讶的发现房间热闹到她以为大伙跑到她房里办派对。
“怎么了?”她环视每双担忧的眼,感觉他们好像是来瞻仰她的睡脸的。
有李姐、不破、韩大哥……干么呀?
“我是谁?”路不绝一贯闲懒的问着。
“……无聊。”班梓瞪他一眼,爬起身,对上一双双依旧担忧的脸。“干么了呀,我没淋到雨,我没感冒,你们干么一副好像我快要挂掉的样子?”
“阿梓,你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李淑儿轻问,语气淡得像是空气的一部份。
“记得啊。我提早回家了嘛,中途头痛,在公园旁停了一下,然后就开车回家啦。”她一脸觉得他们大惊小怪的表情,“就这样啊,怎么了?”
“你没准时回家。”路不绝动手扯着她的脸颊,把她丰嫩的唇拉成了一直线。
“顶多只是迟几分钟而已,这样也要计较喔。”小气捏!
“几分钟都不行!”他恶声恶气地说着,顺便咬了她一口。“我决定了,我已经帮你辞职,从今天起,你就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欸,怎么这样,”班梓立即转向李淑儿求救,“李姐!”
李淑儿板起脸。“谁要你晚归的?害大伙担心。”
“不破,”扁起嘴,装可怜。
“……你年纪不小了。”
哇,“韩大哥?”最后一丝希望。
“我没有办法作主。”韩学儒叹口气,狠下心,别开眼。
“啊啊,”联合欺负她。
“就这么决定了。”路不绝起身,一切拍案立决,没得商量。
“我不要弄早餐给你吃喽!”她开始使坏威胁。
“笨蛋,看看时间吧,你是准备要弄午餐给我吃。”路不绝横她一眼,“而且你已经多饿我一个钟头了。”
“嗄?”哇,已经一点了!“大伙留下来一起吃好不好?我马上下去准备。”
见她跳起,路不绝立即把她拉回来。
“干么?”没看她正急着?
“……你要不要先去卸妆?”
“卸妆?”难道说、难道说……冲进浴室一看,班梓发出凄厉叫声,“啊——我怎么会没卸妆就睡着了?”
她利落梳洗完,下楼钻进厨房,开始她灰姑娘的一天。
一群人在客厅闲聊着,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就她最苦命,一个人窝在这里忙碌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气氛有点怪,一种说不出的怪。
是她想太多了吧。
否认自己刚冒出头的古怪念头,她动作明快地准备路不绝最爱的意式餐点。尽管很气他,很爱骂他饿死鬼,但除去恶整他的那一回,她每次煮的几乎都是他爱吃的菜。
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想宠他嘛。
“要不要帮忙?”李淑儿在客厅问着。
“不用。”她笑嘻嘻的从开放式厨房探出头。就在餐点快要准备好时,她对客厅喊着,“医生,我到后院拔一点罗勒。”
“去去去。”路不绝挥着手,完美扮演着坏心后母的角色。
呿,没良心。
朝他扮了个鬼脸,班梓提着篮子直接从后门走去,准备采收新一季的罗勒。
呵呵,长得不错呢,也许可以考虑弄个园艺玩玩。
然而,采到一半,一阵风扬起,竟吹起了她篮子里刚采收的罗勒,她跑了两步去捡起来,却发觉自己所站之地像是被人挖过再埋起一般。
难不成医生在底下埋了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一看,里头装的都是一些毛线玩意儿,仔细一瞧,有一双双可爱的粉色小毛袜、小背心、小毛帽、小……
孩子的用品?孩子!
这是谁编织的?为什么要埋在这里?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很痛,努力地想要回想,却发现记忆遮上了一层纱,明知道纱后面有东西,却怎么都看不清……
“班梓。”
跪坐在地上的纤瘦身子颤了下,没有回头。
“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孩。”路不绝缓步走到她身旁,将她轻轻地拉起,拍掉她膝盖上的泥上,黑眸噙着浓腻爱意。“怎么了?”
“……我想不起我昨晚为什么会提早回家。”她总觉得记忆好紊乱,乱得像是纠结缠团的毛线,让她想解也解不开。
“那不重要。”他将她略乱的发整理好,收拢在耳后,露出一张清稚而迷惑的脸。
“我想不起我昨晚停在公园边干么。”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昨晚上班时做了什么,那感觉就像是记忆被狠狠的铲走了一块,卡了一段空白无法衔接。
“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饿了,走吧。”路不绝牵起了她的手,迳自往回走。
“那是谁的东西?为什么埋在那里?”
“……你想知道?”
“嗯。”班梓用力点头。
“吃饱饭再告诉你。”
她晦黯的眸闪过一丝激亮。“真的?”
“全部都告诉你。”他像是哼歌般地轻哺着。
“耶,”对嘛,把一切都告诉她,才有助子她恢复记忆,不然她老觉得脑袋空白了好几段,很困扰耶。
进了厨房,却见他没打算离开,甚至卷起袖子,一副准备下厨的干练模样,她疑问:“你要干么?”
“你去调酒,这里交给我!”
“你行不行啊?”她不屑地学他横眼看人。
待会非得去外头看看,太阳是不是从东边下山,天空是不是还顺便下起了红雨,要不,这大老爷怎会生出善心下厨?
“你都行了,我为什么不行?”路不绝咧嘴笑得坏坏的。
“你那张嘴一定要这样贬低我?”
“是看得起你,调酒大师,请你赶紧调酒吧。”
“好。”一句调酒大师哄得她晕陶陶的。
“班梓。”他突然喊着。
“嗯?”她回头,笑得灿烂。
“没事。”
“……耍我啊?”班梓要狠瞪他,而后又呵呵笑着。
反正被他耍惯了,一天没被耍,她还觉得浑身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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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茶几上摆满了丰盛的意式料理,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一杯调酒。
“吃吃看。”大厨班梓黑白分明的眼注视着每张嘴,等着每个人的反应。
“好吃。”韩学儒比出了大拇指,给了十分赞赏。
“不错嘛,”李淑儿点头,给了八分满意。
“可以。”路不破面无表情,给了六分低标。
“马马虎虎啦,你们不要太宠她,她会太骄傲的。”只有路不绝,很没礼貌地把她的努力化整为零。
“去你个马马虎虎,肯定是败在你最后那一笔。”班梓瞪他。
“我只不过是做最后摆饰而已,味道可是你调的。”
“可是你每一回都有吃完啊。”那不就代表好吃?
“我们家又没养猪。”
“什么意思?”
“没养猪,只好自己消化了。”苦情的咧!
“医、生!”
“有。”韩学儒悲情地举起手。
“我不是叫你啦。”厚,找碴的喔。
“喔。”放下手,继续嗑。
“以后不帮你煮了。”班梓甩开脸,眩得咧。
“好啊。”耸耸肩,路不绝一脸无所谓。
“厚!”气死,在好友面前也不给她留一点面子,也不看看她刚才多乖巧多听话,他一个口令,她一个动作,多配合。
“喝。”路不绝突地端起鸡尾酒杯递给她。
“欸?”
她正惊愕着,突地发现身旁三人的惊讶并不亚于自己,大伙不约而同地看着凶手,只见凶手缓缓漾出笑意。
“干么啊?又不是要她喝毒药,你们有必要反应这么过度吗?”
“你不是不让她喝酒的吗?”李淑儿看了班梓一眼,眸底有好多犹豫。
嘿咩、嘿咩,班梓很用力地点头。
“你没看见她一副馋鬼的样子?”路不绝伸在半空中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打算。“喏,拿去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半点品酒的渴望都没有。
“不要。”考虑一下,她轻轻摇头。
“……为什么不要?”路不绝凑近她,笑意如往常,但看在她眼里就是无故添了点悲怅,一种生死欲离般的苦痛。
“不要就是不要。”感觉到氛围透着古怪,但可恨的是她看不出个端倪来。
总觉得不能喝,一旦喝了,喝了……喝了会怎样?大不了喝醉而已,哪会出什么乱子?
可是警钤在心中闷响,告诉她不能喝。
路不绝扬起浓眉。“为什么?”
“不想喝。”委婉一点,换个说法好了。
“真的不要?”他一副逗小孩的口吻。
班梓横眼瞪人.“说不要就不要,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喝?上回我想偷喝时,你还搬出我说过的承诺来压我。”
太不寻常了,有太多迹象在警告她。
心跳莫名失序无律可言,一股难言的不安似鬼魅般地渗进她的毛孔,钻进她的体内大肆侵略。
“只是刚好大伙都在一起,一起吃顿饭,喝点小酒恰情养性而已。”路不绝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大家无缘无故地聚在一起?”像是在举行某种告别仪式般。
“因为今天天气好。”
“外头阴天。”
“因为我心情好。”
“你可以再唬烂一点。”她把眼睛眯成一直线。
他如果真的心情好,绝对会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
“……你可以再粗鲁一点。”路不绝叹口气,“我现在是怎样?改姓吕了?”
“你当我是狗?”
“哎呦,不错耶,你还知道我在说什么呢!”他一脸满足,给她很用力地拍拍手。
她这么正经地想探虚实,他居然企图哈啦蒙混过去!
班梓气得磨牙,眼角余光瞥见李淑儿垂下了脸,状似拭泪。“李姐,你怎么在哭?”
“哪有?我是笑到流眼泪。”被浓浓的鼻音出卖,李淑仍硬撒着谎。
要她怎能不心酸?他们明明是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却要被拆散……这么美好的记亿,过了今天,就不会存在阿梓的脑海里,要她怎能不哭?
“可是你有鼻音耶。”
“笑过头了嘛,谁要你们那么逗啊?”她咧嘴笑着,唇角却不住地颤抖着,眼看就快要破功。
韩学儒立即举杯替她解围。“来,祝班梓快要恢复记忆,干杯!”
每个人都赶紧握起杯子胡乱在空中交碰,惟有班梓两手空空,听着这极为凄美壮丽的脆亮声。
路不绝浅尝了一口,立即把酒杯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