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愣的看着他心急的模样。
他细心的替她拍了拍脏了的衣服,看不出有外伤,他仍担忧的问:“哪里痛吗?”
她闭着嘴摇头。
知道她没事,他不禁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她,“小心点,连个路都走不好!”
她咬着下唇,没有答腔,他已经不爱她,为何还要如此关心她?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唐文禹深吸了口气,不舍的退开,“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她低头没有回答。
“人的身子不是铁打的,”他嘴角微扬了下,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只是轻声对她说:“你这样子可不行,早晚会累坏的。”
“别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忘了他,但仍忍不住关心他。
他一愣,随即笑了开来,“我不同。”
他还有多少日子他自己都说不准,所以得要牺牲睡眠时间,尽力完成自己对郎大人的承诺。
宁心听了,可不认为两人有何不同,但她要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再回嘴,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头的灰尘。
“脏了,别要了!”
“还可以吃!”像是要证明似的,她张嘴咬了一口。
他见状心一拧,想伸手抢走馒头,却明白这只会造成她对他更深的不满,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握紧拳头,防止自己贸然行事。
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馒头真那么好吃吗?”
她悄悄的挪开眸子,选择沉默以对。
“都脏了,你还吃得津津有味!”
她幽幽开了口,“你跟我不同。”
“我不懂你的话!”
“你是皇亲国戚,我只是个土丫头,你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而我,”她略一思索,“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粗茶淡饭,你我处于不同世界,所以我珍惜的东西,你不会懂,你重视的东西,我也不能理解,因为你与我的不同宛如天与地的差别。”
她的话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心。曾经他拿过类似的语言伤害她,只为了赶她离开他的身边,但他从没有一丝看不起她,也从不认为两人处在不对等的两个世界,而现在她纵使失忆,却还是对他有着深深的误解……
他陡地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馒头。
她一惊,急着要抢回来,他却淡淡的瞄了她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使得她硬生生的停住动作。
他将馒头撕成两半,一半交回她手上,一半拿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她瞠眸错愕的看着他。
“我们是一样的,”他将馒头吞下之后,柔声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反应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可馒头刚才掉在地上,脏了。”
“脏了,但还是馒头啊!你能吃,没道理我不能。”
她无言的看着他,看着他的举动,心口陡地漏跳半拍,在他的神情中,找不到一丝玩味的调侃。
他愉快的又咬了一口,“虽然又冷又硬,但嚼久了,别有一番滋味。”
她的眼中因为他的话而闪动一丝亮光,在他来不及发现前,她已垂下了脸,掩去了一切。
她捏着手中只剩一半的馒头,心里千头万绪。当初他绝情狠心送走了她,仿佛她是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包袱,现在却好似变了个人。
害她原不对他再抱有任何的期待,如今他脸上的温柔,引发她内心的脆弱。
不!她不该也不能再抱有一丝奢望了。
“你真是奇怪……”她不禁喃喃低语,退了一步,像逃避灾难的转身快步离开。
第6章(1)
唐文禹满身大汗离开了拉坯的小房,才踏出房门,他便敏感的察觉她的靠近。
他吸了口气,转身一看,果然见她在不远处四目张望着,像在找寻什么。
“找什么?”
宁心惊讶他突然出现在身旁,她敛了下眼,没有回答,继续的寻找。
“我问你,你在找什么?”唐文禹又问了一次。
“绘料。”她不是很情愿的回答。
“你的绘料不见了?”
她沉默不语。在窑场里有几个工匠喜欢捉弄她,爱把她的工具给藏起来,虽然被制止过,但成效不彰。
毕竟有几个工匠原是窑里的老师傅,要养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工匠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连郎大人都不太敢得罪他们。
她几乎可以说是在窑场长大的,他们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遇到任何不公不平的事,她总像个闷葫芦似的,啥都不说也不怨,不然以郎夫人对她的关爱,只要她开口,郎夫人定会替她出面。她就是不想要自己的恩人因为自己而徒增困扰,于是选择息事宁人。
或许工匠们就是看中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才更大胆的欺负她。她丝毫不以为意,只要不影响她干活儿就行。
顶多过午膳,如果再找不着,再请曲老走一趟,替她去问一声,便能找得回来。
终于,宁心在放着烧坏的陶器土堆旁发现了她的绘料,她面无表情的弯腰收拾好,转身就走。
唐文禹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讶异问道:“有人捉弄你?”
她挣扎的想要他放手,但他不放,她皱起眉头,“我习惯了。”
这不是他所乐意听见的答案,原以为她在这里可以自在生活,却没料到有人欺负她。但细想这一点也不让人意外,毕竟她才来没多久,却拥有一身令人眼红的好功夫,难免招嫉!想起了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来来去去,他的心一拧。
他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走回他做事的小房。
小房里的几个工匠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这里摆张桌。”唐文禹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曲老不解的看着唐文禹。
“摆张桌,放上她的釉料,以后巧儿就跟在我身旁干活儿!”唐文禹看着曲老仍一动也不动,声音一沉,“怎么,不成吗?”
曲老连忙摇头,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唐文禹是郎窑的贵客,郎窑还得借重他的能力才能安然渡过这次太皇太后的寿宴,就连郎大人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他这个小小工匠。
“小的马上办。”曲老立刻交代下去。
“我应该跟绘坯的工匠在一块儿才对!”宁心忍不住出声抗议。
他眼神一冷。“我说什么你照做便是,哪那么多废话!”
他强硬的态度使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不允许她拒绝,所以最后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他安排的位置,做着他交代的事物。
这样的景象就好似回到了唐窑的日子,唐文禹因为有她在一旁陪伴,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每日天还未亮,他都会找到她,不论她躲到哪里,他都有办法找到她,与她分食一颗冷硬的馒头。
她替厨娘干活儿的事他也看在眼底,虽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制止,毕竟她骨子里的倔强没变,若是他坚持插手,只怕她对他会更觉反感,所以他暗自交代,让厨娘找个可以帮忙的小丫鬟,如此一来,厨房的粗重活儿就轮不到她头上。
个把月过去,他专心的拉着坯,前几日他已经拉好了三尺高的底部,剩下上半部,瓶口的大小算计更得拿捏得当,不然到时上下两个瓶身无法完美的接合成一体,等同废物。
突然他眼前一花,身子一晃。
在他还没回过神,原本坐在不远处画坯的宁心竟然已经赶到他身旁,扶住了他。
“二爷?”一旁的卫子照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另一边。
唐文禹摇着头忍着晕眩,大口喘着气。难不成在这节骨眼,他体内的毒性要发作了吗?这可不成!
“扶我回房。”他急促的对卫子照命令。
卫子照连忙照作。
“你不用跟上,”他却推开了她,“去做你的事!”
宁心迟疑的看着他。
唐文禹不再看她,因为不想让自己虚弱的模样被她瞧见。
卫子照难掩担忧,扶着主子离开,“二爷,你这样是不成的!就算你没身中剧毒,每日过了子时才休息,天还没亮就又起来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唐文禹抿着嘴没有答腔。
卫子照将唐文禹扶回房,让他坐在床上,立刻替他倒上杯水。
他喝了一口,深吸口气。来到这里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那感觉就好似回到未中毒以前的日子。
他原在想,或许是因为知道宁心安然无恙,他心情好转,身子也跟着改善,不过毒未解,依然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这些时日他刻意忽略。
“爷,要不我派人给你找个大夫。”
“不用了。”他摇头拒绝。
若真是毒发,找大罗神仙来也无用。他拿出放在一旁的药瓶,里头是他离开王府时姚华交给他的,要他按时服用的丹药。
这是神医所赠,里头的丹药所剩无几,所以他决定非到必要,不然他不会吞药,他想要多留些时日看看宁心。
“爷,若不找丈夫,你就歇会儿吧!说不定是因为这阵子你太疲累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叹口气,将药瓶再次放下,放弃服药。
确实这阵子他总没日没夜的做事,就怕误了大寿之日,总没能好好休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
他挥手要卫子照退下,躺在床上合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唐文禹睡得很沉。
醒来时,还未睁开眼,便察觉到她在身旁,待张开眼,果然就看到她一脸沉思的坐在床沿。
宁心一见他转醒,立刻起身,“爷,你可终于醒了!饿了吗?我替你送了些吃的来。”
他缓缓坐起身,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道:“这不该是你的工作。”
“我在灶房听到厨娘交代要给爷送吃的来,新来的丫头在洗菜,我又没什么事,便由我来送。”
看着窗外一片漆黑,他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快过了。”
没想到他竟睡了大半天,不过睡了一觉起来,人也觉得有精神多了。
“你吃了吗?”
她老实的摇了下头。
“坐下来,跟我一起吃。”
她还是摇头。
他不允许她拒绝,直接将她拉坐到一旁。
“吃!”他交代一声,拿起筷子,看她没有动作,他不由得轻挑了下眉,又将碗筷放下。
她困惑的看着他。
“你不吃,我就不吃,咱们就这么耗着吧!”
她的眉头微皱起来,见他执拗不动手,她只得不情愿的开始动筷进食。
他嘴角一扬,这才跟着拿起筷子。
“巧儿,你怎么从不笑?”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既然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宁心,他只能顺着她的意唤她巧儿。
她愣了一下,防卫似的回嘴,“没事为什么要笑?”
以前的宁心脸上总是挂着笑,随时看到她总是笑口常开,但是自从他与她重逢后,便没有见她笑过,他实在很怀念她的笑容。
“女儿家多些笑容,比较讨人喜欢。”他只能随口找个借口,怕若坦言是他想看,她会刻意再拉开和他的距离。
她静静吃着饭菜,强忍住想要反驳他的冲动。
曾经他也说过他最爱她的笑,最后呢?他恋上了另一个女子,并且将她送走,要把她随意嫁给另一个男人。
“能笑一个给我看好吗?”他情不自禁请求,好怀念她的笑容。
她一愣,缓缓的抬头迎向他漆黑的双瞳。
“好吗?”他柔声要求。
他的眼神里有着没有说出口的期望,她曾以为自己懂他,或许她从未真正的了解他,如果他真那么在乎她,当初又为什么要如此绝情的赶走她?
想起那时的情景,她冷着脸,放下手中的碗筷,“巧儿是在窑场干活儿,不是在窑子,不卖笑!”
她的话令他哭笑不得,“你……”
“巧儿说大不敬的话,爷若不高兴,可以要了巧儿的脑袋!”
“我对要人脑袋的事不敢兴趣,更何况是你的。”他一叹,也跟着放下了碗筷。唉!这女人骨子里还是这么倔强。
“所以爷的意思是,不管巧儿做什么、说什么,你都绝不会要我的脑袋?”
他点了点头。
第6章(2)
“爷可得记住自个儿说过的话!”
他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我一定记得!你慢慢吃吧!”说着就起身要离开。
她惊讶的目光对上他的,“爷该不会要上窑场吧?”
“我睡了大半天,总得去看看。”就怕出差错。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脱口就道:“你想累死你自己吗?”
她的话语有着不容置疑的关心,他微笑的看着她,“我还撑得住。”
她却一点都无法认同,却又阻止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你不用跟着我。”
“我偏要跟着,”她的口气坚决,“爷方才说的,不管巧儿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要巧儿的脑袋。”
这话堵得唐文禹无言以对。
见他拿她没辙,她的唇角忍不住微扬,却没有发觉。
但唐文禹注意到了,忍不住放声大笑。从那一天起,只要他不离开窑场休息,她就打定主意跟在他身旁不离开。
为了怕累坏她,他只好妥协,不再没日没夜的留在窑场里赶工。
一大清早,厨娘在灶头忙着,宁心坐在后头,静静的帮忙挑菜。
现在打水的工作不用她来做,来了个新来帮忙的丫头很机灵,这使得厨娘能够轻松一些。
听到外头传来声响,厨娘放下手上的铲子,“该是刘福来了。巧儿啊,替大婶看下火,我叫刘福搬点柴火进来。”
“好!”宁心擦了下手,接过铲子。虽然在王府时她不需做这些,但来到这里,厨娘愿意教她,她也认真学习,一些厨房的事已难不倒她。
刘福是个三十出头的樵夫,窑场因为要烧窑,需要大量的薪火,所以有几个樵夫固定会把砍的木柴送进窑场,若是灶房没柴,通常也会叫樵夫顺道搬些进来。
“把木柴放这。”厨娘招呼着刘福,指着角落,“多亏你正好过来,不然我可得自个去搬这些木头了。”
刘福将木柴放下,看着不远处的宁心露出一个笑容,“巧儿姑娘,早!”
“早!”她没有太多表情的点了点头。
刘福搔了搔头,虽然巧儿不爱讲话也不爱笑,但是很乖巧、懂事,会主动帮厨娘做些灶房的粗重活儿,也从不抱怨这些事,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令他忍不住对她产生情愫。
“我刚才看窑场里头挺热闹的,”看到她在,刘福忍不住停下脚步,多聊了几句,“有大人物来是吧?”
“是唐窑来的贝子爷。”厨娘也不是看不出刘福的心意,随口应道,“听说年纪轻轻却有鬼斧神工的好本领,连郎大人都佩服不已。我是没见过,不过巧儿很清楚。”
“巧儿姑娘,”刘福闪闪发亮的眸子看着她,“那位贝子爷真有如传言般神奇?”
“嗯。”宁心点了点头,惜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