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立即号令雍王率十万大军亲征西南,因为雍王手底下没几个信得过的兵将,遂立刻派人送信去给远在歙县的安硕,问他愿不愿意从军,若是愿意,即刻由歙县出发至西南与雍王的大军会合。
这便是由王府编制跳到朝廷编制了,如果能在边疆立功的话,无疑是升官发财的光明大道,换个角度来,说,都蛮族在朝廷历年来的不断打压下都没能成功压制,代表这个功不是那么好立,可能随时会丢了性命。
雍王也知此事吉凶参半,便让安硕自己选择,毕竟安硕是王府的救命恩人,他虽有心想提拔,却也不愿逼他参战真的丢了性命。
再说小南村,此时唐汐知与安大娘正讨论着中秋要不要到县里凑热闹,当地中秋有个舞香龙的习俗,由稻草紮成五只香龙,一只有三十余丈,舞动起来要出动几十个大汉,虎虎生风,祈求五谷丰数、花好月圆,其热闹奔放比起年节都不遑多让。
四月府试完后,安槐成功取得童生的资格,居然考了个府案首,可乐坏了苏夫子,对于年底的院试,苏夫子断定安硕可以直接参加了,因此在中秋节前放了他的假,让他回小南村跟家人团聚几天,接着就回县学全力拚考秀才。
儿子回来了,安大娘自然欢欣,唐汐知也很高兴,不枉她千辛万苦将小叔子送到县学,果然有了回报。
这一天午膳,唐汐知便使尽了浑身解数,替安槐操办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茶香燉鸡、蘑话炒肉、烩三鲜、火腿山笋、杨梅肉丸子、虎皮豆腐等等,看得安槐口水直流。
此时,安硕回来了,他已经收到消息,当下便有了决断,抱着满腹的心事,不知如何向亲人开口,尤其一进门就受到热烈欢迎,满桌的菜,亲情的喜悦,这一切温馨都美好得令他不忍破坏。
既然说不出口,就只能默默坐下来吃饭了,明明美食在前,佳肴可口,他却提不劲多大的劲,勉强熬过这一顿,唐汐知让叶婶撤下了碗盘,送了几杯金叶银毫上来。
自然,对于饭后解腻,还是滋味清淡甘爽的金叶银毫比较适合。
这个时候,唐汐知才悠悠地看向了安硕。
“好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瞧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顺耳的话,幸好我们已经吃饱了,也不至于为了你食不下咽。”
安槐险些没笑出来,安大娘也是瞪了自己阴阳怪气的大儿子一眼,安硕则是为难地摸了摸头,还是那般憨厚,原来大家都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亏他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不过他要说的事,的确也不能再拖了。
“娘,汐儿,还有槐子,我……我想告诉你们,我决定从军。”
“什么?”安大娘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在王府当差当得好好的,现在也是个六品官了,还从什么军?”
“我觉得我现在高不成低不就……”
“不行!”安大娘厉声反对。“你去从军不是拿性命开玩笑吗?万一有个……有个差池,我们婆媳怎么活?”
“娘,其实我想过了……”
“不行!”
安硕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唐汐知。
唐汐沙知同样被这个消息打击得七荤八素,要按着桌子脑袋才能不那么晕眩,不过再怎么难受,她也能想到安硕会做出这般决定必有他的盘算。
他不是个冲动的人,身为他的妻子,在这个时候不能被情感蒙蔽,一个劲儿的反对他,反而该理解他的苦心,助他做出最好的决定。
“娘,你让他说。”唐汐知深吸了口气,定定地望着安硕,“如果他有理,我们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如果他只是一时没想清楚,我们也才知道从哪里开导他。”
“好,你说!”安大娘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瞪着安硕。
安硕叹了口气,认真且严肃地说:“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我自己。六品官在村里听起来很大了,但到了京里根本什么也不是,手里没有实权,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这次从军,便是王爷提拔我的一个机会,如果立了大功,升官加职不待多说,我手里也能握有实权,有点底气抵抗那些觊觎我们家业的人。”
安槐此时插口问道:“这次带兵是雍王殿下亲征?”
“是。”安硕明白弟弟为什么只提起这个,给了他感激的一眼,“我于王爷有恩,所以王爷绝对会尽力保我周全的。”
他将目光转向安大娘。“娘,我们安家能有如今的富贵,那是靠了汐儿,可是即使只是小小的茶叶生意,也有人不断打压觊觎,甚至谋财害命。再说以后槐子若是金榜题名,那也得从小官开始做起,槐子没有背景,官场险恶,一个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
“如今我有了这个机会,也想出去闯一闯,我能保证等我凯旋归来,我们安家绝不会只有现在这样,以后只要有我在,汐儿可以安心卖茶,槐子可以做个清白的好官,我也希望让娘以后能出去向人夸耀,说你有一个光宗耀祖的好儿子。”
厅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安槐暗恨自己不够努力,让哥哥要用命把家扛着。
安大娘心中仍然不舍亲儿,但否决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至于唐汐知,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竟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男儿志在四方,如果真是鸿鹄,小小的小南村也关不住你。”唐汐知没有看向安硕,反而看向了安大娘,目光沉静,“娘,让他去吧。”
唐汐知如何不明白,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如兮他便是要去披荆斩棘,让她日后行事都不再需要怕任何人,不再顾忌会得罪谁。
如果她阻了他,或许他会听话,但日后就只能看他一直消沉下去,他的志气、他的勇敢都会日渐消磨殆尽,这并不是她所想看到的他,所以她放他去,就如同他对她有信心,她对他亦是一样,她相信在他成功之后,所有的苦难终究会化为甜蜜。
安大娘虽是愁容满面,不过方才安槐一问,她也知道了安硕身后有王爷保驾,所以也不再那么惊慌了。
“硕子,你既然决定了……什么时候要出发?”她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安头垂下眼。“求得了娘的谅解,等一下便出发。”他是由县里赶回的,行李还在马上,连整理都不用。
安槐见众人依依不舍,兄长仍是一脸惭愧,便说道:“哥,你安心去战场杀敌吧,家里还有我呢!等你回来了,我肯定已经考上秀才,说不定连举人都考上了呢!”
安硕扯了扯唇角,拍拍安槐的肩,算是受了他这份情。
“娘,槐子,我要离开了,汐儿……”他看向了唐汐知,唐汐知却是微低着头,不发一谙,连看都不看他。
安硕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家门,安大娘要送,被他拦了下来,母子两人又依依不舍地叙了番话,才将人送走。
待安硕出了门,安大娘转头,看着垂首沉默的唐汐知,忍不住说道:“儿媳妇啊,你不去送送硕子?”
唐汐知娇躯微震,抬起头来,却是满脸泪水。
“我……我不敢送他。”平时说话利索的她,此时却哽咽了,“我怕自己一开口,会求他留下来……更怕自己一开口,他真的舍不得走了。”
这是安大娘与安槐第一次看到唐汐知哭,都狠狠地揪了心。
她是何等坚强的女子,就连刚入门时被安大娘一阵折磨都没掉一滴眼泪,现在却因丈夫远征而哭得妆发齐花,平时优雅干练的形象荡然无存,他们这才明白她放安硕离开,内心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多大的挣扎,多大的心酸。
安大娘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自己真的娶了个好儿媳妇,整个心都挂在了儿子身上,安槐更是难过得鼻酸,长嫂很贤慧,却得自己担着思念及忧虑的苦。
听到门外马蹄声响起,唐汐知这才急急站了起来,却因为身体僵硬久了脚麻,差点没摔了个跟头,只能扶着桌子跌跌撞撞的往外奔去,但当她奔到大门外,却只能看到马蹄扬起的尘埃。
唐汐知终是忍不住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第十一章 苦等丈夫归家来(1)
三个月后,小南村终于能从镇子上打听到西南战事的只字片语。
不过消息却是千奇百怪,有说出师大捷,雍王军队一到就将都蛮族逼退百里,解了兴文县城之危,有说都蛮狡猾,不与大军直接接触,而是采取迂回战术,另派了小队人马烧了西南征军大批粮草……种种谣言互相矛盾,又言之鏊凿,都不知道何者为真何者是假。
这样的消息自然在小南村里谈得火热,唐汐知更是大手笔的捐出了去年安家所有收入的一半,作为西南边军的军饷,此举不仅带动了小南村一带,甚至大到歙县、整个徽州都兴起了捐款的风潮,给了亲征军极大的惊喜,而雍王的封地出现这样的自发行动,更令雍王面子赚得满满,看安硕的目光也更不一样了。
安硕是衬子里唯一参战的人,又官居六品,说起来也算是村子里的骄傲了,更不用说自从赵家被流放之后,那些跟随赵家与安家作对的村民们要不就是痛哭认错,要不也卖房卖地灰溜溜的搬出了小南村,现在整个村子齐心一志,都在为村里的茶业而努力,所以安家的声望在小南村里可不一般。
尤其跟着安家卖了一季的南山嬉春茶,大伙儿赚了钱之后,也仿效安家纷纷盖了新房,若有久未来过小南村的人近日造访,定会惊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因为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进了村,以往的泥泞小路早已不见,改为平坦宽敞的铺青石路,这是为了运茶方便,村里的茅草屋与土坯屋全数重建成了坚固的砖瓦房,整齐划一的漆成白色,再加上唐汐知是个会过日子的,种了很多花木将安家整理得美轮美奂,于是众人也学着她在农闲莳花种草,远远望去家家户户白墙黛瓦,花木扶疏,若遇山岚环绕,细雨蒙蒙,无疑人间仙境。
不过即使现在大伙儿都过得好了,家里有奴仆的两进房子仍旧只有安大娘这一家。
安家前院的大桂树下冬暖夏凉,鸟语花香,唐汐知特地放了桌椅,让安大娘平时无聊能坐在树下喝茶吃点心赏花。平时邻里你来我往的,见到这好地方,都会忍不住多坐一下,久而久之唐汐知的椅子越添越多,茶水点心也越放越足,最后安家的前院几乎成了邻里农闲时乘凉聊天的据点,白日安家甚至都不太关大门了。
当然,村里人也是知道感恩的,吃了人家的点心茶水,不时也会拿些果菜鸡蛋什么的上门,安家几乎都不需要养鸡了。
当初唐汐知特意将前院盖得大了些,只是想让家人多些松活的空间,想不到居然让家里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倒是歪打正着,至少安大娘生活多采多姿,不至于一直牵挂着出征的大儿子了。
反而唐汐知却甚少加入这群三姑六婆的行列,一方面她事多人忙,茶行的事全得靠她;另一方面,她不太愿意听到村子里的人谈到安硕、谈到战争。各种消息纷飞只会让她内心忽而喜不自胜,忽而提心吊胆,情绪起伏得几乎无法控制,可待到那些大喜大悲过去,她会发现仍是只有自己独自一人,隐隐作痛的心再添伤痕。
她只愿意用她自己的方式,等待着远方的他……
安家的大树下坐了五、六个人,隔壁的黄大婶与黄嫂子,还有杨大郎的妻子、村头的赵婆子和叶嬉等人坐在那儿有说有笑,杨大郎的儿子和几个村子里的孩子在院子里撒欢跑来跑去,偶尔到桌子前抓几块点心,顽皮的模样让众人笑不可遏。
“安大娘,瞧你笑得那样,怎不叫你家媳妇也生一个。”赵婆子忍不住说道:“你家硕子体格好又俊朗,媳妇儿聪明贤慧,那张脸更没得说,十里八乡的还没见过比她漂亮的,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是顶好的。”
“是啊是啊!安硕与安家媳妇又都那么孝顺,他们的孩子必然也孝顺,说不得以后就负责逗祖母笑就好了。”黄嫂子插了句话。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不过安大娘却是苦笑。“想生子也得有人啊!我家硕子先前在王府当差,与媳妇就是聚少离多,现在去了西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看我这孙子有得等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感叹起来,这对夫妻也算是辛苦了,好不容易挣得了家业,现在又要面对夫妻分离,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黄大婶叹了一声。“其实安家媳妇够痴心的,每日黄昏都能看到她站在村头等呢。”
杨大郎的妻子也面露不舍。“是啊!我家离那里不远,只要安家媳妇在村里,太阳快下山时必然能看到她,就是站在那老槐树下。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那里做什么,问了几次她也不说,劝了也不走,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在等硕子啊……”
众人沉默了下来,这是要多深的感情,才能日日不畏寒暑这样等?安硕打了胜仗还好,
这万一打了败仗,只怕唐汐知比安大娘都还难接受打击。
安大娘幽幽地道:“我不知道这事,我媳妇儿也没和我说过……”
黄大婶摇了摇头。“这种烧心的事,她又怎么会告诉你呢?你仔细想想,硕子离家这段期间,她和你说的肯定都是好事吧?她那么孝顺,定然是把你的心情摆前头了,这是报喜不报忧呢。”
院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如今已是冬日,唐汐知在桌子旁放了火盆,众人应该不觉得冷,可是心里都是一阵阵泛凉,就算一旁的小童嬉戏声此起彼落,好像也掩盖不了这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心酸。
唐汐知就在这时候踏入了家门,看到一群顽童打闹,先是抿唇一笑,而后看到聊天的众人们神情都有些古怪,她在心中微微一叹,当下明白他们又谈到了什么,心里头好像又沉重了些。
她打起精神走了过去,向众人寒暄之后,便笑吟吟地道:“娘,诸位婶子嫂嫂,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咱们安家茶行因为生意太好,要开分店了!我打算在京里也开一家安家茶行,专门卖小南村生产的各式茶叶,我们把小南村的名声打响全国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