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没看到,嫂子那点力气,光是挑水就摔了几次;她刚来时还不会生火,被烫了几下,还是我看不过去教她,她才学会的,可是后来她却不让我帮忙了,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娘以前不是那样的,明明对别人都和和气气的,连和人吵架都不太敢,不知道为什么就……单单欺负嫂子一个人。”安槐说得气呼呼的,或许也有很大原因是气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使不上力。
安硕沉着脸道:“你说的我都清楚,明天我便找人来挖个井,以后谁也不用去河边挑水了。还有汐儿受到的那些委屈,我已经知道是谁在煽动娘,那个赵秀秀我警告过她了,以后我若在王府当值,你在家看到她来就赶出去,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安槐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赵秀秀,她一直都喜欢你,大概是得不到你才会想这种方法欺负嫂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拿这个打趣,上一个还是他媳妇……安硕不由有些颓然。
“赵秀秀喜欢谁都不干我的事,我不喜欢她就是了。”
“这你不用解释,你喜欢嫂子嘛!光你一看见嫂子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谁看不出来?”
安槐毫不客气地先取笑了他一番。
安硕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吗?他只是觉得自己媳妇真是漂亮,真是聪明,美好的一点缺点都没有,他好像……好像只能仰视着她。
安槐接着说道:“大哥,嫂子考校过我的学问,也教了我很多东西,甚至默写出了四书注解给我,她书读得比我好多了,她说我有天分,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让我到县学里读书。我知道现阶段家里的情况还办不到,但总不能这件事还得靠嫂子才能实现,所以我只能拜托哥哥你了,可别丢了我们男人的脸,以后我会还你的。”
安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件事不用你还,我也会记着的。”
兄弟间这么一阵谈话,安硕却是知道了唐汐知对他的母亲和弟弟是多么用心,她嫁给他只是为了逃离郝富贵,其实根本不用做那么多的,说来说去还是他亏欠了她。
此时他心中不禁生起一股雄心壮志,希望以后能将她纳在他的羽翼下,让她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不再受到错待与束缚,然而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他需要更努力。
离开了西厢,安硕深吸了口气,步入了主屋,准备与安大娘好好谈谈。
当他进入正厅时,安大娘早已一脸忐忑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安硕心头不忍,原本准备好的严厉词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收敛了些许不悦的神情,淡然地道:“娘,在来之前我先见过汐儿了,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安大娘表情有些难看。“她向你告状了?”
“她不需要告状,你和赵秀秀已经在菜地里把对她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了。”安硕很是无奈,“汐儿她没有说你任何一句不好,还怕你心里过不去,以为我娶了媳妇就会对娘不好,叫我好好跟你说,别和你吵架。”
安大娘心头一跳。“她真这么说?”
“没错,而且你知道吗,汐儿饱读诗书,在你拚命叫她做事的空档,她还抽空去指导了槐子。你也知道槐子没有夫子,都是自己学的,汐儿知道我们家买不起那么多书,便把书默写出来给他,写一本书要多久?她这是连觉也不睡了啊!可是她和娘抱怨过吗?”
她的儿媳妇竟对槐子也这么用心?安大娘真的震惊了,讷讷地道:“没……没有,她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娘吵架,娘应该知道你的儿媳妇有多好了,貌美贤慧,逆来顺受。她其实根本可以不用理你,让你去穷折腾的,可是她却硬生生受了,只因为我帮过她。”
安硕索性把话说开,“娘,汐儿其实是受到歹人逼迫,要强纳她为妾,不得已急着嫁人,王妃才把她许配给我,否则你以为凭你儿子这块料,能娶得到汐儿这么好的妻子?”
“我不就是怕她太好,会瞧不起咱们家,所以才想施点下马威……”安大娘越说越小声。
“赵秀秀的话哪能听,姓赵的一家在村里的名声原本就不太好,只会占邻居便宜,长大后我和槐子就不太理她了,偏偏她还不知好歹地一直凑过来,显然别有居心,也只有娘去信她的话。”安硕这是想将赵秀秀永远与母亲隔离,才说得这么明白,否则一般他根本不去提及邻里间的小话,通常都是听过就算了。
“那我以后别理她了。”安大娘后侮不已,她那时也是心里头慌,才会偏听偏信,现在一切说开了,唐汐知的好她也是看在眼中,如果还要继续施什么下马威,那真是没良心了,“不过……不过你媳妇儿怎么办?她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
“就说她没有生气了。”安硕正色道:“娘,汐儿虽然学东西很快,但那是因为她聪慧,不过将她局限在家里的柴米油盐之中就是大材小用了。咱们家的茶园不是租给歙县里的李员外吗?李员外前几天命人到王府和我说,他明年不准备租了,所以咱们家明年就少了一笔收入。汐儿精于数算,以前又是跟着她爹管事的,我想带她去茶园里看看以后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安大娘有些无法接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你说那李员外不租了?怎么能说不租就不租呢?”
“当初我们签的是五年约,今年租约到期,他不想继续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我们村子里的茶园种的都不是什么好茶,制出来的茶也不好喝,当初咱们家的茶园子能租出去已经是万幸了。”安硕理智地道。
少了一笔进项,那是在剜她的心啊!安大娘气都不顺畅了,急急忙忙地道:“你说你媳妇有办法?那你快带她去,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先把茶园的事弄好比较重要。”
安硕却是摇摇头。“汐儿未必能替我们解决,不过我相信她有办法能让我们减少一点损失。我听那李员外派来的人的言下之意,似乎新租约也不是不能谈,如果汐儿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安大娘想了一想,有些颓丧地道:“反正李员外不租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你媳妇儿能谈出什么都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娘,那我明天便带她上山去。”安硕说完,便退出了正厅。
只不过他才刚踏出门,便看到唐汐知站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根没有在睡觉。
“你怎么在这里?”安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自在地说道:“你怕我和娘吵架?”
“是啊,不过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你,听起来你处理得很好。”唐汐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找个去茶园的藉口,就能把我从繁琐的家事里解脱出来。”
被她这么一看,在旁人眼中还算镇定的安硕,立刻不镇定了。“那个……我没有骗娘,我明天确实会带你去茶园……”
“所以你说的那个李员外明年不租茶园了是真的?”唐汐知若有所思地道。
“是真的。”安硕在她面前总是要加倍集中精神才能把话说好,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迷住,“我、我明天带你去茶园,只是让你去逛逛,看看我们安家的山头,其他、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你好好玩就好。”
“那可不成。”唐汐知认真地看着他,“你对我那么好,我会尽力帮你的。”
“不用不用……”
“你不让我帮你,是不打算对我好了?”
“没有没有……”
“那你让不让我帮你?”
安硕傻眼地望着她,被她几句话绕得脑袋打结。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在他额头轻点一下,便转身到后头煮午膳了。
安大娘说她不必再理家事,但她哪里能都不管呢?何况她觉得,以安大娘如今的心情,应该没空去张罗吃食了。
而此时在西厢里的安槐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能透过窗口看着哥哥就这么呆站在正厅之外,不由无言地摇了摇头。
“真怂啊……”
第四章 接手茶园欲振兴(1)
安家的茶园位于小南村步行约半个时辰的山坡上,安硕一早就带着唐汐知出发了,她坚持自己走,大江南北都去过的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娇弱。
即便经历过三山五岳的风景,前往茶园这一路的山光水色仍让她在心里赞叹了一番
尚未入山前是一览无遗的绿地田野,还能看到小南村的炊烟袅袅,接着缓缓变成上坡,阳光也开始刺眼了,幸而早晨的微风习习,凉入心脾,两人也走入了山林的绿荫之中。
一开始是参天的碧竹,在脚下被人行出的山径两旁形成天然的青墙,空气中充满了竹子的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来到了竹林深处,转个弯竟又是另一番景色,茂林深篁,离离蔚蔚,深吸一口气胸口尽是清新。
安硕还特地带她绕了点路,来到一条山涧旁,花开处处,各色花枝拉长了身子展现最美的姿态,相互争妍竞艳,美不胜收。他用山涧洗了把脸,一脸满足的样子,让唐汐知也学着他泼了点水在脸上,果真清凉舒畅,彷佛全身尘埃都被洗净了。
出了密林,因为地势渐高,即使烈阳仍挂在头顶上,却没那么热了,长草成片长满了山头,山风也变得藻冽了些,呼呼刮过身旁绿草,竟有种奔腾的气势,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唐汐知有楼想朝山下呐喊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可别让安硕觉得心目中的仙女一上山就大走样,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深,总会有机会让他认识真正的她。
再继续把上走就开始有薄雾了,毕竟他们出发得早,现在连辰时都还未到,安硕怕她冷,让唐汐知披上他带来的薄衫,她甜甜地朝他一笑,不意外地看见他耳根又红了。
一路像踏青般心情愉悦,唐汐知终于来到了安家的茶园。
这个山头比她想像的大了不少,听安硕说安家在数代以前靠着这个茶园也是不愁吃穿的,不过祖辈没有把制茶的手艺传下来,渐渐的连茶都种不好了,才会落得如今必须把茶园租出去的情况。
茶园平坦的地方有一整排的青砖大屋子,安硕带她先进去歇歇脚。
唐汐知瞄了一眼,发现这一排房子是打通的,还有一些废弃不用的架子、炉子及器物,似乎以前是制茶的工厂,这样看起来,以前安家茶园制茶的规模还不小。
安硕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这茶园是祖传的,似乎到我曾祖父那一代还有制茶的技术,所以才有这排房子,当时是做为制茶工坊,现在废弃了,就给茶农当成休息的地方。
“到了我爷爷那一代,因为我们茶园里的茶树不是什么好品种,制出来的茶口味一般,既苦又涩,所以慢慢的爷爷就不愿制茶了,直接将生茶卖出去。再来茶园传给了我爹,听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旱灾,茶叶长势不好,连生茶都卖不出去,所以之后我爹就将茶园租了出去,也就是今天要见面的李员外。租约一契五年,这回已经是第三次要签租,但李员外却是说不租了。”
他一口气将安家茶园的历史说得七七八八,唐汐知才明白安家都穷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干脆卖掉茶园,换成银两找更能赚钱的事做,原来这是祖传的地,不可能卖的。
“我们上山时看到远远的还有几片茶园,那也是我们家的?”唐汐知问道。
听到她口中说出“我们家”,安硕心头涌现喜悦,把待会儿要与李员外谈判的郁闷心情扫除了大半。
“那些地大多都是小南村里其他村人的茶园,像隔壁黄大婶家也有一大片,就是我们茶园西边那座小山头。小南村祖辈原就都是种茶的,但村子的位置很是偏僻,没人会来这里买茶,制茶技术日渐没落,兼之南边饶州的制茶业兴盛,别说咱们小南村,整个歙县甚至徽州的茶都被比了下去,弄得歙县的物产也只剩砚与墨比较有名了。所以大家的茶园几乎不是整个租出去就是荒废了,只有几家还坚持做茶,不过做出来的茶味道也是一般。”
唐汐知点了点头,她对歙县茶业不兴的事更清楚,当年就是因为她唐家茶叶的生意在县里不好做,才会到外地发展,只是后来发达了,回歙县落地生根,想替故乡的茶业振兴做一番努力时,唐家就惨遭大祸了。
垂了垂眼,她将那些糟心事放到一边去,在这样的好山好水之下,不应一直被那些事扰了心情。
她能把家仇放在心里,却不能被仇恨所支配,若是一天到晚愤世嫉俗,那还怎么过日子。
此时外头有了动静,安硕到窗边,李员外居然亲自来了,他想了想,便先将唐汐知由后门带了出去,领她到茶园旁。
“这便是咱们家的茶园了,整个山头都是。你先在里头逛逛,看看我们家种的茶,现在入了仲夏,已经没有在采茶了,你小心地滑,我和李员外谈一谈,再过来找你。”
唐汐知睁着大眼应了一声,这副乖巧无辜的模样让安硕简直想将她抱在怀里疼惜一番,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握了握拳后又从后门回到了工坊之内。
唐家虽然不是种茶的,但经销了不少茶叶,甚至也曾在外地买下整座茶园进行制茶,还打出了名声,唐父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一开始每个制茶步骤都坚持自己来,丝毫不马虎,唐汐知在旁耳濡目染,也跟着亲自动手,只是后来为了回乡,才将茶园又卖了出去,所以对茶的了解,说不定安硕这个历代茶农子孙都还比不上她。
她走进茶园,如今已接近已时正,园子里仍充满云雾,完全没有被阳光蒸散,她弯下腰抓了把土,土质松软,应是利于排水,再抬眼望去,茶园位于山坡上,山下是潺潺溪河,
山高水深,又位于日照处等于茶树随时都处在湿润温暖的环境之下,是极为适合种茶的山地,倒不像安硕所说种不出好茶。
她来到了一丛茶树边,安家茶园种的是春茶,入夏才会没有采茶了,她摘下顶端不那么老的茶叶,叶片肥厚,摸了摸却是柔软细致,她将茶叶揉一揉放到鼻间,馨香扑鼻,甚至因为山间遍产兰花,这茶叶甚至还隐约有着兰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