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我没有看见。」
柯娇娇抓抓头,烦恼地想了下,叹气说道:
「我再去房间找找好了。」
她无视那一直定在她脸上的细密目光,转头就走,走到楼梯时双脚虚软到没法上二楼,最后还是手脚并爬才一路爬回她的卧室。一进自己的卧房,立即把门锁起来。
吓死她了!臭爸爸,你娶了什么老婆啊?
她虚弱得躺在床上,很想裹着头大睡逃避现实,但她务实的一面告诉她,下午还有打工,傍晚还有约会……这个约会要错过她一定会遗憾……
「其实是我听错了吧?」她粉饰太平想着。世界很美好,多吸几口气,世界会更美好得不像样。
她得双腿终于蓄点力气了,连滚带爬冲下楼,对着后院的方向喊:「阿姨,我出门拉!」
没响应就表示他们还沉浸在她是养女的震撼里吧。
养女很特别吗?她十二岁知道时也没有他们这么夸张的反应。
薛重陶那失望到掉了全世界的样子……是不是流着姓柯的血,对他真的很重要?
与其说,她怕他们搞出什么非人吃人的灵异事件来,还不如说她比较实际,还真怕哪天他们把她亲生父母推到她面前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微湿,连头发也是刚被雨淋湿的……还是爸爸好,在这世上,只有爸爸才会注意到他宝贝女儿湿了一身吧。
她把玉佛收妥,用力把大门关上。
后院里,那关门声一响起,薛重陶便冷淡地说着:
「既然柯家已经算绝子了,那就把我的东西索回吧。那丫头不适合再戴着它。」
「那可以把东西借给娇娇她爸吗?娇娇她爸还是柯家人,万一……」
「你还怕什么?你丈夫身上早就没有令人垂涎的气味。」
「先生以后……还会来吗?」
薛重陶看她一眼,眼瞳并未将她映入。他将名簿递还,不带情绪起伏地说:
「三只眼曾承诺必自柯家后代出生,如今已过二千年,时间愈是混浊,容器愈是不干净,三只眼出世机会是大幅降低。如今柯家没有后代,时间再也没有可能出现三只眼,既是如此,我自然不会再来。」
朱菊欲言又止。
她既惧怕这个人又得仰赖他无边地能力。人间世界瞬息万变,时代进步,多少同类早已消失在这样混乱肮脏的进步中,但,薛重陶不一样。
在二千年前他是将得正果的修行者,即时是二千年后的现在,他依旧有能力在这种世间生活,并且护住他们不散。
「先生……还有机会再见到您吗?」
薛重陶想起那个孩子气还很重甚至容易被骗的丫头,他沉默一会儿,答道:「拿回我的东西后,我不会再留在这种地方,你就自己保重吧。」
头有点晕。
柯娇娇趴在床铺上昏昏欲睡。
本来就有点感冒,中午淋了点雨,现在开始加重。晚上五点的约会,只有她一人在干巴巴的枯等,一直等到晚上九点,才放弃回家。
她把脸埋进棉被里。真闷,明明都看过照片了,要把她当恐龙放她鸽子,就直接说不来就好了嘛,还害她吹了几小时的冷风。
她刚洗过热水澡,但还是有点发冷,遂滚了一圈让棉被成为包住自己的寿司皮。
楼下传来低微的闲聊声。
每次薛重陶北上借住时,爸爸总爱跟他闲聊,爸爸是历史老师,老是爱跟人聊历史,能搭上他话的人并不多……她该不该跟爸爸讲,阿姨跟薛重陶都有点问题?
跶跶跶……
有人走上了二楼。
谁上二楼?她一向有习惯锁门的。等等,她是正躺着睡的,声音从右边传来……她右边是开着的窗子,是二楼啊!二楼啊!
跶跶跶……
她拚命地想清醒张眼,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爸爸从不会这样吓她地,神经,二楼窗子外怎有人会走来?蜘蛛人吗?
跶跶跶……声音变得近了,似乎有人停在窗口上。
「柯……娇娇吗?」
她寒毛全立了起来。
「果然是柯娇娇。」那略带耳熟的声音带着欣喜。
「我五点就到了……不过你全身上下都是菊花酒的味道,我不敢靠近,你洗过澡了吗?难怪现在可以接近你了呢。」
「……」她哭了。她老是作恶梦,是不是真的啊!鬼压床你要压几次才甘心?
脚步声停在她的床边。
她感觉到有个人俯下头望着她,这个梦太逼真了,逼真到她确定有人在她肩窝呼吸着。
「……嗯?你身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晚上我远远看着你,都还能闻到你身上好吃的清香味儿,怎么少了大半?」
清香?糟了,她洗完澡忘了把玉佛戴上身了。
因为没玉佛,所以引鬼上来了?
她眼皮不住颤动,想要张开,但有股力量让她的眼皮胶在眼珠上,就是睁不开。
偶尔,她作恶梦梦到薛重陶时,总是当自己鬼压床,压一压就没事了,现在,她可不可以再当一次鬼压床?
「柯娇娇……难得有人的气这么纯,让我吃一口好不好?」
吃?怎么吃?如果只是站在一旁闻一闻,那就随便闻一下,然后马上离开好不好?她正这么想着的同时,忽然觉得嘴唇被人堵住了。
「……」这是在吻她?她的初吻吧!
这是恶梦!这二年来她作了这么多薛重陶的恶梦,没有一次是这样的,为什么要莫名其妙被这种人给欺负?
早知道连认识个网友都会出问题,她就龟在家里不出门了!她的晕眩感愈来愈重,仿佛体内某样东西自嘴间流失出去,全身沉甸甸的像绑了铁链,整个人一直在无止尽的下坠。
现在,她身处在鬼故事里吗?
等到她的气被吃完了,她也死了吧!没关系,这只是梦,在梦里死亡是小事,只要等她清醒就可以了。
「真好吃,我的运气真好,你怎么一直没被其它妖怪发现……」那人贪婪的吸食着。
跶……跶……跶。
她意识渐渐涣散。谁的脚步声?爸爸吗?
上楼的脚步声,停住了。
吸食的动作也停了。
黑暗里,一双圆亮的眼睛转向房门,估量着外面那人的底。
「柯娇娇,」那清澄无波的声音徐徐响起:「你爸爸要你下楼。」
床上的人,眼皮颤了下。
「需要我,亲自开门吗?」那声音,不疾不徐。在这一顿之后,他又说:「那么,我就开门了。」
门是锁着是锁着!她哽咽了。早知今日,她就不锁门了!救命救命!薛重陶救命啊!
明明眼睛是闭着的,她却能透过眼皮看见他握住门把微地转动。刹那间,一道白光如波浪打来,她先是听见一声恼怒的惊呼,随机,她浑身一动,得到解脱,不由得大喘一口气,狼狈地翻滚滑下床。
她马上张开眼睛。一片黑暗。
哪来的光?哪来的人?哪来的……窗子大开,纱帘随风吹动,她迷惑望着半天,又转头看向门底那钻出的微弱光芒。刚才是作梦还是……
跶。
有人下了一阶。
「等等!等等!」她想奔去开门,但才跨一步,整个人就虚到差点滚地。
蓦地,泪珠不受控制掉了出来。
她抹去眼泪与满面的汗珠,深吸口气,扶着墙慢慢走向那厚实的门板。
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但她想,他还在门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低声问着。门外没有立即的响应,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她等了一阵,才听得他淡声说着:
「不必在意的东西。」
不必在意?差点要了她的小命,这叫不必在意?她握紧拳头,带雾的眼眸瞪着那扇门。
「为什么是我?」她哑声问。
「丫头,这是你自己引回来的东西,不是吗?」
是啊,确实是她自己引回来的,但谁会想到一个会上网的男生在半夜飘进她的房间?去做全球市调也绝不会有这种人出现吧!
她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低声问:
「那么你呢?你是谁引回来的?」他没有答话。
「是爸爸引你来的吗?」今晚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有勇气面对现实的时刻了。
等到明天,她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跑去问阿姨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听见他坐在门外。过了一会儿,他回答着她:「也不算。我一直等着柯家里的一个人。」「人?」她以为,他要等的,是一个非人类的东西。
「一个交情很好的朋友。」
「是女的?」
他不置可否,道:「那可是你比不上的人。」
「我干嘛跟这个人比?」
「你们都是女孩子,总会被比较吧。我记得,她聪明勇敢又有才学,能够一气呵成写出长赋来,你嘛,老是喜欢逃避现实。」
她撇撇红肿的唇,觉得很恶心又用力擦了擦,才抱着膝盖。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嫌她嫌得很呢,反正嫌她她也不要去在意。
她很早就懂得,优秀美丽得人要远远看着,不要随便乱靠近,一个锅配一个盖,她想找适合自己的,跟自己同一种型的……脸上湿湿的,她又抹去眼泪。
所以,她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真的。
她只是被吓到一直掉眼泪而已。「不好意思哪,我又笨又爱装傻,只有高中毕业而已,连首诗都要想很久。」对,她天生不如人。
而他呢,可能连人都不是,算起来她还高级一点!柯娇娇你真蠢,去在乎这种人的话干嘛。
「是啊,我也很惊奇柯家怎么到你这一代,水平大幅降低,原来是个养女呢。」
「是不是养女,对你很重要?」
「这个问题嘛……也还好。你不是柯家人,对柯家也许是件好事。」
他笑。
她磨着牙暗骂他,但她还是很感激他的及时救命。
「算了,我也帮你找好了,多一个人帮忙也方便。」
「找不到了。」他很干脆地说。
她讶异地回头看着阻隔二人地那扇门。
薛重陶起身,盯着那扇门。他忽然问道:
「丫头,你遇见我后,曾经梦过我吗?」
黑暗里,她的眼睛微地瞪大。他是说梦里那个红袍男子?
「或者,你曾梦到有个女人挖出别人的眼珠?」
「……」那不只是个恶梦吗?
他没等到她的答案,又失笑:
「瞧我怎么会问你这笨丫头呢,但,我还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你当你万人迷啊,我怎么会梦见你呢?你问我这干嘛?」
「梦到我,你才能走运一辈子,你信不信?」
「笨蛋才信。」她嘴角上扬。其实,她还满喜欢跟他闲哈啦的。
「这就是了。」他的声音似有笑意。「我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了,她不肯出现我也没有办法,何况现在的世界并不适合她这样的人的存在。」
「薛重陶,她……她是人吧?」
「当然。」
「那你……你也是人吧?」
「我是人啊。」
她暗呼了好大一个气。「那阿姨也是……」她想,她可能是乩童那类的,以前真的把他跟阿姨想坏了。
他不着痕迹的打断她的话:
「今天快过完了,我也该走了。丫头,你身上有股味儿,容易招来鬼怪,我本来以为是柯家天生的……但,现在我想应该是你太接近你爸爸了。明天早上,你去什么灵庙求个符,带在身上等到结婚生子就没事了。」
「我不怕,我有家传的玉佛。」
他停顿一下,强制说道:「明天去求。」
这是在关心她吗?她的脸又有点发热。
「你每年这时候上来……是帮我避祸吗?」她低声问着。
「是啊,感谢我吧,丫头。」
「……我要怎么感谢你呢?」她自知脸红了,所以绝不能在此刻开门。
门外的他,仿佛怔了一下,而后爽朗一笑……
「要感谢我很简单,别随便再上网被人骗了,那真是……丢人的蠢啊。我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呢。」
她瞪着那扇门。
「再见了,丫头。」
接着,跶跶跶,那脚步声下楼了。
她握住门把,很想开门,但……她咬咬唇,还是松开手。以后也不是没机会见他。
她走到浴室打开灯,本要找玉佛,抬头一看镜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镜里的自己,简直跟个烟毒贩没两样了。
青黄的脸色,干巴巴的皮肤,她从来没有黑眼圈,但在此刻却像有人在她的眼上黏了二个黑色的巧克力甜甜圈。
她到底被吃了多少……只有吸食她的气,没把她的五脏六腑一块吸走吧?
她赶紧乱摸一通,确定自己没缺手缺脚,又在浴室吃力地找了一阵,就是找不到玉佛。
难道放在其它地方?
找到最后,她有点喘了,只得暂时放弃。
反正东西丢在家里。一定找得到。今晚……既然他说没事,应该不会再来一次。
这一次,她确定自己关好窗子,然后瘫软在床上。她隐隐听见爸爸送他出门地声音。今天他怎么赶着走?平常都是九月十号才走的啊。
过一、二个月后,他还是会一如往常的出现在柯家吧。到那时她……她……
她实在太累了,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她瞄见荧光电子时钟上写着:九月九日二十三点半。
第3章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正。
夜深人静,小卡车停在路边,挑染银发的男人下了车,遥望远方夜色。
台北的天空,总是不清不明,到了夜间也难得见到明亮的星子。
他不畏夜风,照样是薄T恤牛仔裤,T恤口袋上隐隐露了半身玉佛。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慢步走进公园里。
「你……是谁?」有人自公园的暗处问着:「为什么要阻拦我?这年头哪来的守护神?你是柯娇娇的谁?」
薛重陶慢吞吞地转向发声处。
冷风拂过他及肩的墨发,刹那间……发丝长了些,散在肩后飘动着。
「你……」暗处的人有些惊惧。
「我跟她毫无关系,不过,你还是不要动她的好。」薛重陶嘴角微勾。
一说起那个有点笨蛋的丫头,他心情就有点愉快。
这年头,每个人都不承认自己蠢,丫头也不例外,但她真是蠢得很有剩,他还真很少见到有人逃避现实到睡大觉当作没发生一切。
三只眼绝不会是她,他早就猜到了。在他眼里算挺笨的丫头,顶多会是三只眼的母亲、奶奶之流,所以就算她笨,他也会花心思护住将要生出三只眼的人。
但如今,柯家已算绝后,三只眼不会再出现,那么,他何必留在这种污浊的地方?
「你想分食她?」
「分食?」薛重陶愉快地笑了,朝那发声处走去。
「你……你想干嘛?要分食,我们可以平均分啊……不,你大一点,柯娇娇的气很好吃……想必肉也是很美味,骨头也好……」
夜半公园里人迹鲜有,了不起是远处睡觉的流浪汉,没人在注意这一头。那双璨璨盈光的眼眸笑弯了,脚下仍然不停,薛重陶漫不经心地说着:「怎么办呢?今晚我很无聊,也想吃啊。」
「咦?你想吃我?」
「我一直想试试看吃妖怪地滋味。不吃掉你,我心里很难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