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是已故庄氏的闺名。
「是啊,明珠心地好,所以才好人不长命,不像那些王八乌龟总是活得特别好,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啊。」庄守诚指桑骂槐的冷笑道。
池正焕被他那句王八乌龟讲到一张脸都涨红了起来,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庄守诚是在骂他,可偏偏他什么也不能说,说了就是认了自己真是王八乌龟。
不能说,那就别理了。他转头看向三年不见的长子,忍不住微愣了一下。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他的儿子池少霆没错,因为五官和他记忆中一样没什么改变,可是为什么感觉起来却像判若两人?
他认真的看着长子的脸,从中寻找出前后的差别。
他的肤色黑了些,原本的青涩被成熟取代,原本外放的自信飞扬换成沉稳内敛,还有那双总是渴望得他的肯定与赞赏的止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深邃的眼眸,深不可测又莫测高深的令他感到些许忐忑不安。
「你能活着回来,我很欣慰。」他开口对长子说。
「呵呵呵。」庄守诚在一旁冷笑三声。
池正焕眼角有些抽搐,他告诉自己就当作没听见。他看着长子说:「过去三年你人在哪儿?既然活着为什么没有回家里来?知不知道让爹以为你已死,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多么的不孝?」
「怎么,少霆没死就让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找他麻烦,想置他于死地吗?不孝?好大一个罪名啊!」庄守诚怒不可抑。
「三哥,我没这个意思。」池正焕不得不再度转头对他说。
「有没有这个意思,咱们都心知肚明。」庄守诚冷哼道,「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你还要不要认这个儿子,不要的话他们夫妻俩今天就跟我回芳州,回庄家去。」
「夫妻俩?」池正焕无法不注意到这三个字,因长子身边一直站着个梳着妇人发式的年轻女子,他先前还在猜想她的身分,没想到……
「父亲,她叫夕荷,是孩儿所娶的妻子。」池少霆伸手将江夕荷拉到身边,开口介绍道。这是他在父亲与继母进屋后,首度开口说话。
「妻子?你成亲了?」池正焕错愕的看着他。
「是。」池少霆直视着他的双眼。
池正焕转头去看站在他身边的江夕荷,双眼微眯,目光挑剔。
「她是哪家的姑娘?」他开口回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
「是我庄家做主让他娶妻的,你有意见就来与我说。」庄守诚直接打断他。
池正焕眉头紧蹙的转头看他,语带不满,「三哥,我知道自从明珠过世之后,你们庄家便对我有所不满,但是少霆是我儿子,他要成亲怎能不告诉我这个做爹的,不先征询过我的意见呢?」
「征询你的意见?你不是早当这个儿子死了吗,需要征询你什么意见?」庄守诚冷笑的与他针锋相对。
池正焕不想理他,直接转头将怒气喷向长子,怒声质问:「你既没有死,为什么不回家来?在你眼中、心中还有我这个爹、这个家吗?」
第十四章 进池府,见公婆(2)
不等池少霆开口说适,庄守诚已怒不可遏的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说的是人话吗?」他破口大骂。「这些年少霆在外头过的是什么生活,当年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你有问过一句、关心过一句吗?从他回来至今,你就不断地往他身上扣上不孝的罪名。我这今当舅舅的在此你都如此对他,我不在时,你又是如何践踏我妹妹用生命换来的这个儿子?池正焕,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妹妹替你生的儿子,瞧不起我们庄家,当我庄家所有人都是泥捏的没有脾气是吗?」
池正焕脸色难看。
庄守诚没理他,继续脸红脖子粗的对他放话,道:「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你若不要少霆这个儿子,我今天就把他们夫妻俩带走,以后他和你池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死了也不必通知他回来奔丧。
「你若还要这个儿子,就好好地对待他们夫妻俩,不要让他们在这个家受到一丝委屈或伤害,倘若再发生类似三年前的事,让他们夫妻俩受到什么伤害的话,我庄家定会倾尽所有也不让你池家好过!」
一顿,他表情狠厉的又道:「你最好别以为我只是在吓你,根本做不到,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庄家什么都没有就银子多,只要有银子,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你若不信,尽管试试看!」
池正焕面色阴沉没有应声,一旁的李氏却已气到浑身颤抖。
「你竟敢威胁我们?」她难以置信的瞪着庄守诚尖声叫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知道李家势大,李尚书位高权重,可我庄家也不是吃素的,虽是商户却认识不少达官贵胄,比李家有权有势的也不少,我就不信你李家真权势滔天到无人能治!」庄守诚怒目相向的与她针锋相对。
「你——」李氏还想说话,却让池正焕压声喝断。
「够了!」池正焕警告的看了夫人一眼,然后再度转头面对庄守诚。他有些漠然冷淡的说:「我会记得三哥的警告的,但也请三哥记住少霆他姓池,是我池正焕的儿子,做父亲的管教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庄家,也干涉不了我管教儿子这件事。」
「意思就是少霆是你的儿子,你想怎样对待他就怎样对待他,即便是我庄家也管不着是不是?」庄守诚阴沉着脸说。
「三舅,别说了。」池少霆突然开口。他知道再让他们这样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对峙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会把两家的关系弄得更糟罢了。
他一开口,对峙的两人立刻全都转头看向他,他却毫不怯懦,平静地看着他们俩,缓声开口道:「三舅,我相信虎毒不食子。父亲,三舅是关心则乱,又对你有些误会才会口不择言,你大人大量就别与他计较了。」
顿了一下,他干脆把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次说完,免得还得等上许久才轮得到他说话。他可以等,却舍不得夕荷一直陪他在这里罚站。
他看着父亲说:「过去这段日子孩儿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当年跌下山崖受了伤,失去了记忆,直到最近才恢复记忆找到回家的路。这段日子让父亲为孩儿忧伤是孩儿不孝,但没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虽然他很怀疑父亲会这么想。
「孩儿与夕荷成亲之事既已成定局,还望父亲能够接受。」他继续说,目光温柔的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孩儿不做那负心人,贫贱不移,富贵不淫,今生今世有夕荷一人足矣。」
不等父亲开口说话,他又道:「最后是太子要孩儿转达给父亲的几句话。」
冷不防的听他冒出「太子」这两个字,池正焕浑身一僵,目光瞬间专注了起来。
庄守诚也有些意外,却只是轻挑了下眉头,而后完全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太子?」池正焕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是何时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太子又怎会要他传话?
「是。」池少霆不避不让的直视着父亲的双眼。
「你何时与太子见面的?太子又怎会要你传话给我?」池正焕目光锐利,神情严肃的质问他。
池少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平静的转述了太子要他转达的话。他说:「太子要孩儿转告父亲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血色瞬间从池正焕的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苍自。
池少霆视而不见的又说:「太子还说,池家近年发生不少事,父亲似乎忙得有些焦烂额,进宫讲学之事就不烦父亲了,他会禀明皇上另择少傅,待父亲忙完家务事后调任文书自会下达。」
池正焕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整张脸面无血色。
「这不可能!」李氏尖声大叫,然后怒气冲冲的质疑他,道:「你是什么身分,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太子,太子又怎么可能会和你说这些话?全都是胡说从道!老爷,你可千万别信他说的话!」
「是真是假,父亲只需要派个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池少霆平静地说,始终面不改色。
看着长子平静无波的脸,池正焕像气球消了气一样的瘫在椅子上,瞬间好像老了十岁。
「太子还和你说了什么?」他神情疲惫的问。
「太子没说什么了,倒是孩儿与太子说了一句话。」池少霆摇头道。
池正焕微怔了一下,问他,「你与太子说了什么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池正焕原本难看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更难看一些。「你这是在对为父落井下石,故意要陷爹于不义吗?」
「太子有意要孩儿替他做事,却又担心子肖父,所以孩儿只能以此话表忠诚,请太子给孩儿一个为池家在太子心中平反的机会。」池少霆平静地看着他说。
池正焕怔了一下,脸上表情变得讪讪然的,想认错又拉不下脸面,只能装做没这回事的问:「太子要你替他做什么事?」
池少霆眉头轻挑,不答反问:「父亲这是要打探太子的私事?」
池正焕顿时浑身一僵,哑然无语。
「老爷这么问是关心大少爷,担心大少爷年少不知事会误了太子的事。」李氏目光淬了毒似的瞪着他说:「大少爷怎么就不懂得体会老爷的好心,还给老爷扣上这么一顶会让人误会的大帽子?」
池少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少堂的事已经让太子现今对父亲有所误解,父亲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更要避嫌吗?」
池正焕冷冷地看了李氏一眼,让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李氏不得不抿紧了嘴巴。
池正焕转头看向长子,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问,「你弟弟的事……你知道了?」
「进京城就听说了。」池少霆面无表情的说。
「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讨论,除非是个聋子听不见,否则能不知道吗?」庄守诚冷嘲热讽的开口补充道。
池正焕脸色极度难堪,但想到那个自己自小疼爱到大的儿子,他还是只能夏着脸皮开口道:「少堂的心地不坏,就是好色糊涂了点,你想个办法把他从牢里救出来吧。」说完,他的目光往庄守诚那方向飘了飘。
庄家不是说认识极多的达官贵人,权势都能与李家对峙了吗?这回少堂出事,李家为了不想得罪四皇子而不愿出斡旋,要他们池家自个儿想办法,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最大的靠山就是太子,偏偏这事是他有了二心之后才搞出来的,太子是何许人,又怎么可能不察觉到什么而出手帮他救儿子呢?
如今官场上太多人对他带着有色眼光,有些甚至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根本找不到愿意帮他救儿子而可能同时得罪太子和四皇子的人,庄家的财力与人脉是他如今唯一见到的曙光。
「此事恕孩儿无能为力。」池少霆直接拒绝道。
「你说什么?那是你弟弟啊!」池正焕瞠大双眼。
「那还是你儿子,你自个儿不去救,赖给少霆做什么?」庄守诚不客气的插口道。「况且少霆现在是在为太子做事,你却要他去接触四皇子,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有替少霆的处境想过吗?」
「我并没有要少霆去接触四皇子,只是要他想办法救他弟弟。」池正焕说。
「他能有什么办法?」庄守诚冷笑的反问他,「少霆才刚回京城,他能使上什么力?说难听点,现今几乎所有人都还当他是个已死之人,知道未死、且拥有权势之人也不过只有太子一人而已,难不成你要他去求太子帮忙?」
「除了太子外,应该还有人能帮得上忙才对。」池正焕蹙眉道。
「谁?」庄守诚问他。
「他不是还有你这个舅舅可以帮忙吗?」一旁的李氏忍不住心急的脱口道。
「原来是想打我庄家的主意。」庄守诚恍然大悟的冷然一笑,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前一刻还瞧不起人,下一刻却又要人帮忙?他们庄家有这么卑贱到可以任由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意利用与践踏吗?
他冷冷地看着这对厚颜无耻的夫妻,冷酷无情的开口道:「要我庄家帮忙出钱出力救你们的儿子?你们想都别想!」
第十五章 治刀难,悍名传(1)
庄家三舅舅离开了,这回与池正焕夫妻俩的见面不用说,自是不欢而散。
不过他不姓池,不住这儿,不爽了发了火之后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池少霆和江夕荷可不行,还得留下来面对这对满心怨怒的夫妻。
池少霆倒还好,反正他对父亲早已没了任何的期待,对继母更是冷漠客气的比对个陌生人还不如,面对两人的喜怒哀乐他可以视而不见,可以淡漠的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江夕荷这个新进门的媳妇能吗?
不仅如些,池家下人们大概是仰仗李氏的鼻息久了,整个就是奴才随主的针对她,让她在府里的生活不是缺这就是少那的,当真是让人厌烦不已。
这样的日子让江夕荷不由自主的愁眉苦脸,心烦到一个不行,跟在她身边的迎夏则是受她牵连,也是大大小小的无妄之灾不断。
同病相怜的主仆俩对坐在厢房里,不约而同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苦笑出来。
「大少奶奶,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咱们得跟大爷说才行。」迎夏满心无奈的开口对江夕荷说。
「咱们刚回家来,大爷要处理的事很多,我实在不想再给他添事忙。」江夕荷犹豫的摇头道。
「可是不告诉大爷,咱们要怎么解决眼前这些问题?」迎夏叹气道,「府里那些人可以不理会奴婢,甚至对奴婢颐指气使都没关系,可是怎么能对大少奶奶也置之不理、视若无睹,甚至连大少奶奶的命令都阳奉阴违,转身不当回事呢?他们摆明了根本就没把大少奶奶放在眼里!」
「这就叫做狗仗人势,偏生狗咬咱们一口,咱们又不能咬回来才烦!」江夕荷叹气道。
迎夏虽然郁闷烦恼不已,但还是被主子这句话给逗笑了出来。
她说:「奴婢小的时候就曾被狗咬过一口,虽说就像大少奶奶说的一样不能咬回来,但奴婢的爹还是拿了根棍子把那条狗打了一顿,替奴婢出了一口气。如果咱们也能拿棍子将那些人——不,那些狗打一顿就好了。」
向来不与人争锋,逆来受的迎夏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这段日子在池府中也受了不少抑郁之气。
「是啊,如果能打一顿就好了,偏偏还有这么一句话——打狗还需看主人,你说,咱们能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