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丁慕寒这么说,韩妤绫与春桃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也注意到客栈外围开始慢慢聚拢一些生面孔的汉子。
他们或是戴着斗笠,或是做儒生打扮,有些甚至就做跑堂的小二,在店里来回穿梭,韩妤绫心中明白,变数就在这顷刻间,心里头也因此沉甸甸的。
她该说吗?她该告诉丁慕寒,这些早膳里已被下药了吗?
看着丁慕寒绷着脸,没有动手拿桌上的早膳,韩妤绫知道他的心中定是为了稍早的口头争执而闷着。再观察甫下楼的小刀子,浑然未觉丁慕寒脸上的异样,将手里的包袱随手往长凳上一堆,两手往袖摆一抹,伸出手就往自己的盘中抓了一个馒头。
春桃见他想吃东西,不由得心口发紧,她故意用手拍打了下小刀子的手背,然后在丁慕寒扫来一记清冷的目光下,蠕着唇说:“小刀子,你……你刚才东摸西摸的,手定是脏了吧?要不要先去洗个手再来吃东西?”
“洗手?”小刀子搓了搓被打疼的手背,又将手心翻转,作势拍了两拍,表示已然将灰尘拍去,他嬉笑着脸,以指尖轻逗春桃的鼻尖,“小桃子,你现在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居然这么早就替为夫担心肠胃啦?”
突闻小刀子如此口无遮拦的说出露骨戏谑的话,春桃嗫时满面红潮,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板着脸推开小刀子的手,脸上的羞愤之色非常明显。
“臭小刀子,你说什么混话?我不理你了啦!”就像多数的小情侣斗嘴般,春桃虽然心中存着气,可是不管是语态还是眼神,早已有了情人之间暧昧的羁绊。
见着春桃的脸上染着绋色,小刀子就喜不自胜的笑开了眼,他嘻闹着追问春桃,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当妻子,而春桃自是无法回应他。
看着这对小情侣打打闹闹,丁慕寒的深眸里有着难以辨读的复杂情感,而韩妤绫则是心口猛跳一拍,看着他就要拿起桌上的杯啜饮,她慌忙的伸出手压住她的杯口,换来他深沉不解的目光。
接触到他眼里的疑问,韩妤绫心虚的别过眼,正想松开手佯装无事得时候,小刀子得那边动作更快,他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噜一声就喝干,动作快得连春桃想出声阻止都来不及。
丁慕寒注意到几双来意不善的目光,在这间客栈里凝聚一种叫做“杀意”的气氛。
他不动声色的全神戒备,准备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状况,可是他却完全意料不到,最先产生倏变的,不是客栈里面的那些生面孔,居然会是小刀。
小刀子才将那杯茶入喉,接着就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暖流从他的胃里反涌,腥辣的气息不断的从他的鼻间、胃里捣转,剧痛猛窜在他的喉管、胃间,小刀子痛苦的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感觉喉管焚烧似的的灼痛。
“啊……啊啊……”小刀子痛到翻滚在地上,痛苦的哀号。
丁慕寒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到了,谁都没有想到小刀子会突然变成这样。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丁慕寒,只见他连忙上前想察视小刀子,就见小刀子面色全黑,口角溢出黑血,又因为疼痛全身抽搐。
丁慕寒还来不及为小刀子做出处理,身后一柄尖刀就向着他的后背刺来,他连回头也没有,反手就将剑柄拔出,倒刺进想暗袭他的人的腹部。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客栈里那些埋伏的人也在同时间拔刀出鞘。
春桃目瞪口呆的看着挣扎中的小刀子,她在那个时间点上,神思忽然一片空白,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小刀子痛苦、口角溢血,然后……就在剧痛中没了声息……
临死前,小刀子的双眼还紧紧的瞅着她,像是还有什么话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而韩妤绫也被吓傻了,身体无意识的泛起战栗,全身颤抖到连想尖叫还是站起身也没办法,她只能抖着唇、捂着檀口,感觉泪水渐渐聚拢在眼眶中,然后终是任由热意滑下脸庞。
在韩妤绫仍陷入惊慌之时,一名做将官打扮的年轻男子已悄然靠近她身旁,他仅是冷眼微睨韩妤绫泫然欲泣的神色一眼,便以一种威严且带压迫感的口气对她说:“走!瑞亲王要见你。”
韩妤绫还来不及反应,那名将官身边的小兵已然动手拉扯她的臂膀,欲强行带走。
忽闻破空一声尖锐的响音,只见毫光一闪,自客栈的外围射入一柄亮晃晃的小刀,就这么直直插进那名小兵的手腕,顿时血花喷溅,一只手就这么硬生生给废了。
”元仲!”丁慕寒以眼神交代甫从外头回来、还来不及理清状况的元仲,下达动手的指令。
而元仲则闷不吭声的抡刀杀敌,进入客栈。
奉命抓人的将宫腾榎眼见场面有些失控,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二话不说改由自己动手抓人,他拉过韩妤绫的手臂,不费力的拖着她走。
虽然尚不清楚为何事情会演变至此,韩妤绫还弄不明白谁是敌是友,可是在地亲眼看见小刀子毒发身亡的这一幕,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跟着那所谓的瑞亲王人马走。
她怎么能再信任一个言而无信、且以残忍王极的手段毒杀对手的人呢?
“你放手!我不会跟你走的,放手!”韩妤绫尖声嘶吼着,用尽力气想从腾榎铁臂般的掌握中脱身,奈何他的掌握太有力,她连阻止自己被拖离现场都无法办到,更别提还能再做怎么样的抵抗了。
腾榎根本不理会韩妤嫂的挣扎,只是依照自己定路的习惯,沉稳而规律的走着,直到手背上传来一道剧痛,他才略微松开了手,以匪夷所思的眼色瞪着手背上被咬的一大排齿痕印。
好不容易韩妤绫用尽力气的咬了他的手,终于追得他放开自己后,还等不及腾榎做出反应,她早已转身就往回跑。
看着她奔回那名面色严峻的男人身边,腾榎很清楚的与丁慕寒正面做了四目交接的目光厮杀,他们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寒酷,也看见了不容对彼此轻视的目光评测。
腾榎敛起自己一向目中无人的倔傲,深眸中透出对敌手誓言歼灭的讯息。
丁慕寒瞪着腾榎,知道他就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目光再瞥向已然被元仲背在背上的小刀子一眼,狂暴的怒火正以想象下到的速度霸占他的理智,咬紧的牙根与忿然的瞳眸,则狠狠的锁视被他瞪到心虚的韩妤绫身上。
他真的不敢相信,韩妤绫竟然会是此次行动的参与者,还是……阴谋家?
没有时间开口质问,也没有多余的思虑空间让他辨明此刻的状况,他只能被动的在元仲的催促下,火速撤离这家客栈,展开接下来一连串的逃亡……
第六章
小刀子死了。
他的死亡让人措手不及。
看着躺在泥土地上、稚颜未脱却脸色死白的小刀子,他紧闭着眼,模样神似熟睡,却已是沉眠不醒。
春桃颤抖着手,以素帕沾水,仔细的擦拭小刀子脸上的脏污,她坚持就算要将小刀子入土埋葬,也要他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走。
她不断、不断的重复手上的动作。
清水洗涤过的素帕在抹过小刀子的五宫后,却变成墨黑的血色,擦了又有黑血淌出,然后她净过帕子又再擦,一次一次不停反复手上的动作。。
她神情呆滞、双眼无神,好像失去灵魂的躯壳,对子外界的事物全无反应,眼底,心里除了躺在她眼前那已然冰冷的小刀子,再也没有其它。
韩妤绫看见这样失魂落魄的春桃,泪如泉涌,她怎么样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更没料到瑞亲王的人明明说过,那早膳里所下的仅是迷魂药,怎么入喉之后,却变成了穿肠毒药?
韩妤绫感觉椎心的刺痛在心底蔓延,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舒解这种痛,只因为还有人心里的痛比她更甚。
“春桃,你别这样……你想哭就哭出来,好不好?”韩妤绫上前摇晃着春桃的双肩,可是却换来春桃木然的反应。
她痴缠的目光放在小刀子唇边又汩汩流出的黑血上,拨开韩妤绫的手,轻轻的说:“小刀子的脸脏了,我要帮他擦干净……”
“春桃,你别再擦了,我们让小刀子入土为安,好不好?”韩妤绫哭着哀求春桃,别再做无意义的举止,可是春桃仍然不理会她。
“小刀子睡着了,你看……他睡着的模样是不是很好看?”春桃的眼中没有泪,有的只是瞒骗自己小刀子仍然还活着的假象。
“春桃,我求你……不要这样……”韩妤绫全身溢满悲伤,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帮春桃将心里的悲恸宣泄出来,只知道看着这样的春桃,她的心里好痛、好痛,痛到快要无法呼吸。
而在一边一直默不做声的丁慕寒下颚绷得死紧。
打从小刀子咽气的那一刻,在他的心里就凝聚着愤然的怒火。
那双犀冷的眼瞳里,有的不仅仅是被仇恨所燃烧的火花而已,更有种想要不顾一切放任理智崩溃的不谅解。
他握着剑鞘的手指节惨白,原本还企图控制情绪而极力压抑自己,在听见韩妤绫的哭声,还有春桃无济于事的反复举止后,他脑海中残存的理智神经终于宣告断裂。
他寒着俊颜,走到韩妤绫这对主仆身后,单手一捞,率先将春桃手里的素帕抢过,然后扔掉,在见到春桃仍想去捡拾的情况下,他又手臂一横,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
“小刀子人已经死了,他是死了,不是睡着,你明明就清楚的,为什么还要欺骗你自己?”丁慕寒的吼声震天,哀恸的情绪全表现在他的脸上。
春桃逃避似的用手掩耳、摇头,也跟着大叫:“不!小刀子没有死,他只是睡着而已!”
丁慕寒气到眼眶挤满了泪,吼出来的话更加刺痛人心,“他死了,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而他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们两个,是你们害死他的。”
丁慕寒的话语字字如锋利的剑刀,刺进春桃的心坎里,她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双耳,头摇晃得更大力了,“没有……小刀子没有死,你骗我……你是骗我的……”
春桃原本平静的情绪开始有了剧烈的波动,她的身体难以抑遏的颤抖起来,神情害怕惊慌,像是重新经历刚才小刀子临死的那一幕。
韩妤绫眼见春桃情绪崩溃的抚尸恸哭,她泪流满面的阻止丁慕寒的逼迫。“不要再逼她了,你不要这样……”
丁慕寒甩开韩妤绫的手,悲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瞪着她,眼中带着愤恨,“我逼她?我哪里逼她了?你们明明知道那早膳里有毒,还眼睁睁的看着小刀子吃下去,现在他死了,你们才在这里惺惺作态的扮哀伤,是想演给谁看?”
没料到丁慕寒居然会这样责问她,再加上从他的眼中所看到的恨意,就这么笔直的插进她心里,韩妤绫骇异地抽气,浑身发抖,“丁慕寒,你说话要凭良心,你怎么可以这样诬蔑我们,说我们是在演戏?”
“难道不是吗?如果她真的在乎小刀子,如果她真的对小刀子有一丝一毫的情分的话,为什么她要让小刀子死?你说啊!”丁慕寒瞪着她,泪水无声纵流。
看到这样子情绪失控的丁慕寒,看到他情动深处所淌下的泪,韩妤绫感觉心上一片战栗,喉头一阵痉挛,眼底的热泪挡也挡不住的淌下。
她好心痛丁慕寒对春桃的责问,更不舍痛失兄弟的他心上所造成的痛。
“你凭什么说春桃不在乎小刀子?你又凭什么论断他们之间的感情?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愿意的啊!如果当初一开始你们就将事情的真相全盘告诉我们,我跟春桃又怎么会在瑞亲王的人马找上我们的时候,对你们产生不必要的怀疑呢”。这样子你们还能把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我们身上来吗?这样对我们公平吗?”
接收到韩妤绫的泣诉回应,原本还满腔怒火的丁慕寒也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是啊!小刀子的死,真的能将全部的过错推到这对主仆身上吗?难道身为带队的他就没有半点责任了吗?
如果他的心思再缜密一些,如果他能够早些让韩妤绫全盘信任他的话。如果……
就因为韩妤绫的这番话,丁慕寒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再对她们责问。而从头至尾都默不做声的烧着冥纸的元仲,放下手里一叠黄纸,走到丁慕寒的身边,伸出手轻搭丁慕寒的肩膀,语气中透着压抑的哀恸情绪!
“慕寒,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先让小刀子入土为安,然后将你个人的情绪放到一边,好好的想想,为什么瑞亲王除了想动手抓人之外,又为了什么理由非要与季亲王撕破脸,执意要对我们痛下杀手呢?”
听闻元仲的分析,丁慕寒也逐渐找回平目的冷静,他略微仰超脸,吸了吸鼻,将泪水自眼底止住,望着不远处凄凄而落的桃花花瓣,将结论淡淡吐出!
“看来瑞亲王不止是要抓人要胁而已,恐怕传闻中要逼韩大将军兵变之说也是真的。如果我们没有料想错误,瑞亲王怕是已不甘于目前亲王的身分,他想将能继承皇位、顺位又在他之前的季亲王给——”
话到最后,丁慕寒蓦地噤声,他与元仲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明白在京城之中的季亲王定也是处在危机之中。
可是丁慕寒明白,不管未来前方的道路有多艰险,他也绝不能放小刀子平白枉死,他誓言一定要将此行的目的达成。
心中有了决定,丁慕寒一脸哀戚的望向小刀子惨白的脸,举步将刚才元仲未烧完的冥纸拿在手上,扬手就将那叠黄纸往天空抛撒,轻飘飘的冥纸就这么飞散在空中……
他在心里对小刀子默默的祝福着!
好兄弟,希望你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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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韩石将军府里,一早便来了两位尊贵的访客。
坐在右席的是腾氏皇族的一一王爷!季亲王。
而坐在左席的则是三王爷!瑞亲王。
身为东家的韩石将军则在两位亲王的客套推托之下,勉强逾矩坐上厅堂主位。
韩石将军经过数日的明查暗访,却仍然无法掌握自家爱女妤绫的行踪,可是他人老心不老,太明白这回他是招惹上什么烫手山芋了。
看着厅中两位亲王互不相让的眼神,再听闻两位亲王客套的寒暄言辞,他明白两位亲王仍是在逼他选边站,表态他想支持的是哪一方,否则妤绫失踪之事,怕是难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