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壁的房间,他为你送血之后也很虚弱,又陪了你这十几天,公孙刚刚给他扎了几针,让他睡了,否则他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漠尘的思维终于开始缓慢地运转,她迟疑地问:“我还活着?”
“当然了。”那两人相视而笑,“否则我们难道都是鬼吗?”
“你们……”她怔怔地看着他们。
男子说:“这是我妻子,仇无垢,你叫我公孙好了。我们是西岳国人,本来是到东辽去看一位朋友,无意间路过天雀时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所以过来帮忙。”
漠尘的眼珠慢慢地转动,他们两人说的话也一点点的带动了她的思维运转。
她没有死?还活着?而福雅就在她隔壁的房间?他为了救她,又一次牺牲了自己,将他的血液传进她的身体?
这么说来,她现在体内流着福雅的血?难怪她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力在体内奔腾,好像她比以往更加亲近地与他合二为一。
那么,京城那里的情况呢?他们现在是在城外,还是城内?
她来不及想这些,因为福雅来了。
他的面孔雪白如纸,不知道是因为得到了她醒过来的消息,还是因为睡不安稳提前醒了过来,他显得那么憔悴,好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向整洁的仪表也变得狼狈不堪,下巴处甚至长出下少的胡碴。
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清亮逼人,带着十分狂喜奔坐在她的床榻边,握住她的手。
“漠尘,你这一觉睡得真是长。”他柔声说,就像每一次她月圆发病后对她说的话一样,“但是我只允许你这样偷懒一次,等你完全恢复之后,我要带你好好地四处走一走,骑马射箭,全部都不许丢下。”
“福雅……”她痴痴地望着他,手臂依旧没有力气,不能抬起触摸他的脸颊,只能感受着他手掌的热度和力度。“我作了一个很美的梦,梦到你对我说……你爱我,可是,爱是什么?”
他的指尖微颤,连声音都在颤抖,“傻丫头,爱,就是我们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
她努力地挑动嘴角的唇线,绽放出一个微笑给他,“那么……我爱你,一直都爱着。”
福雅将她的手捧在掌心,他的脸深深埋在掌中,漠尘好像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盲点冰凉的潮湿,那是福雅的泪水吗?
一瞬间,再多的疼痛对于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他在这里,哪怕即刻让她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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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尘这一休养就是二十多天。其实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么严重的骨折至少也要两三个月才可以下地,除了公孙给她准备的药膏的确灵验神效之外,还因为她也好强,不想一天到晚躺在床榻上让人服侍,更不想让福雅为她操心。
恢复的过程中,她一直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不知道福雅和弥清的战争是否已经结束,或是还未开始?福雅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且还有一个人让她牵挂——
“燕生,他为了救我不惜性命,最后时刻我看到他中箭倒地。”漠尘深蹙着眉,“我一直以为他恨我至深,绝不可能为我做这种事,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他活着。”福雅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结果,“弥清那里传信给我,说是俘虏了去救你的几个人,其中有燕生。”
她惊喜不已,握住他的手,“要救他回来啊!怎样才能救他?”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他柔声安慰,“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但是,我怎么可能不管?这一切全因我而起啊!”
“没有你,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淡淡道:“因为这是我一开始就为自己选择的路。”
“难道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漠尘伤感地说:“我看到有那么多人会为这场夺位之战失去生命和亲人,他们的痛苦一定不亚于你当年的痛。”
福雅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手掌在她的额头上抚摸过去,“我的漠尘长大了,会为别人着想了。”
他长长一叹,“在你坠落城墙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后悔了。如果我当时有神力让江河倒转,让日月重轮,我会放弃一切,只为了保住你。”
“那么……”她震动地抱住他,“福雅,就让我们去过两人的生活吧,幽州很美,也够大,可以让我们容身,就是在那里住一辈子我也不会觉得腻烦。”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焉知别人也会让我们过这样的日子?”福雅淡淡地冷笑一下。
“你是说……太子?”漠尘沉吟许久,“他现在不知道怎样?”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他漠然道:“他惹出这么多祸事,就是他父皇再想护他也不可能。众臣联合上本,请求废太子,上个月皇上已经同意了,他现在虽然还住在太子府,却早已不是原来的他,再没有人会去巴结亲近他,除了正雄偶尔去看望他一下之外,其他人甚至不愿意从他的太子府前经过。”
“五皇子?墨荷她……还有绿裳,她们都怎么样了?”她一一追问。
福雅叹口气,“漠尘,你还在恢复,暂时不要操这么多心,废这么多神。”
“可是,我……”她还有话想说,福雅叹息着以唇封住了她的口,不让她再问下去了。
她低喘着,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经过这一次事情真是恍如隔世,想不到可以再次这样亲近地与他相拥在一起。
突然间,有件事从脑海中蹦跳出来,又让她暗自吃惊。
“我的疯病……这一个月都没有发作,是怎么回事?”
福雅笑了,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唇瓣,“这要感谢那对叫公孙的神医夫妇。他们说,你的疯病可能是小时候和狼在一起时被狼咬过所以染上,也因此让你身上有了狼的味道,它们就将你当做同类,没有再侵犯你,只是这病根却留下了。这次我身体内的血过继到你的身体里,冲淡了你体内那些致你发病的毒素,所以你的病症也消除了。”
“真是……不可思议。”她惊喜万分,这么多年来的心结没想到会因为这场劫难而根除。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无端地发狂伤人了,只可惜福雅的这一臂,太早地牺牲掉。
“如果当初知道这个疗法,早早地给我换血,我便不会砍伤你了。”她懊悔地说。
福雅又笑道:“傻丫头,这换血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公孙说不是所有人的血液都可以互换,这一次只是为了救你,迫不得已之下冒险碰运气才成功,若是以前你无病无灾,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让你用这个方法治病的。”
“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在京城内,还是城外?”她终于问出口。
“这在城外。这里是朝中一位叫方城叶官员的私邸,被我暂时占用。”
“你皇兄他是什么想法?难道你们就一直僵持下去吗?”
福雅摇摇头,“不可能僵持太久,大军在这里对峙了一个月,城内物资渐渐稀缺,而我方也没有很好的补给。疆域那些心怀叵测的邻国纷纷蠢蠢欲动,皇兄是想与我讲和的,但是怕我不答应,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而且,此次是我公开谋逆,他必须摆出皇上的威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这么说,你是准备撤军了?”今日她听到的惊喜实在是不少。
他拍拍她的后背,“你回到我身边,也已脱离了危险,这算是上天对我的警告,也是上天赐予我的恩赏,我若是不能领悟,就太辜负天意了。”
漠尘轻声道。。“以前我常听人说“天意无情’。”
“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它这一次难得的‘多情’。”福雅沉吟良久,“罢了,为了你,我就再破例一次吧。来人,准备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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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亲自写了一封和谈信,命人飞箭送入了京城之内。
晚间时分,城门忽然打开,有几匹马奔驰而出,来到福雅的大军前,当先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天雀皇帝的使者,要见福雅王爷。”
这几个人被带到福雅面前,福雅也没想到和谈的使者会是前太子弥清。
这一个月里弥清显然消瘦不少,他张狂的面庞上布满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黯然和失落,以及最后维持的一份傲然和自尊。
见到福雅之后,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对彼此凝视,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弥清迟疑地问出,“漠尘,她……”
“她还活着。”福雅炯炯有神的眸子凝视着他,“你不会失望吧?”
他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但你不要想再见到她。”福雅冰冷的声音里有恨,“她也不会想见你。”
“我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弥清依旧坚决,“有些话我想和她说,说完我便离开。父皇的回信现在就在我的身上,等我见完她,回信我就拿给你。”
“现在和我谈条件,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福雅刻意模仿着当日在皇宫内殿中,弥清对他说话的口气,“是你将漠尘害到现在这一步,你有什么脸面见她?”
弥清的眼中在瞬间充满了愤怒,他强压着怒火说:“害她的人何止我一个?你敢说当日你收留她的意图真的那么单纯,没有一丝一毫要利用她、陷害她的念头?当初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你笑得那么得意,为什么?只因为她是你最钟爱的‘义女’,还是因为她是你用来对付我的棋子?”
福雅沉默下来。他不想否认什么,因为弥清说的的确是事实。
“你就这么怕我见她?”弥清不惜使用激将法,“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福雅望着他,他知道弥清在用激将法,所以他笑了。
“我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弥清见到了漠尘,她苍白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其实这一个月以来,他,福雅,漠尘,三个人谁的日子都不曾好过。
他见到漠尘的时候漠尘正在休息,轻阖着眼的她呼吸平和,虽然她的双颊瘦得凹陷下去,没有了往日冷艳的姿容,但是在弥清眼里,她依然美得动人。
只可惜,这份美丽从来不曾属于过他。
漠尘终于睁开眼了,看到弥清时她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怀疑,但是很快的,她就明白了一切。
“皇上派你来和谈吗?”她问道:“皇上肯结束这场战争了?”
“战争的开始与结束并不在父皇手中,而在福雅王叔身上。”弥清定定地看着她,“漠尘,你身上的伤……很痛,是吗?”
她淡淡一笑,“已经好了大半,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让你当年先遇到的人是我,该多好。”弥清讷讷地,说出一句让漠尘出乎意料的话,他苦笑着,“因为是福雅先遇到了你,所以是他先抢去了你的心。”
“心是不能被人抢夺的。”漠尘反驳了他的想法,“它只属于我想赠与的人,这个人就是福雅。”
“是吗?就是说,哪怕一切重来一次,我依然没有机会成为你心的主人?”弥清是彻底挫败了,惨笑道:“也许我不该来问你这样愚蠢的问题,毕竟,今生你已许给了他。”
“殿下……”漠尘的容颜上有着以往从来都没有过的淡然和从容,以及一丝丝的温情,“只要殿下收敛一些暴戾的脾气和故意做出的张狂,何愁找不到红颜知己?”
他为之一震,“你说什么?”
“殿下不是外面人所传的那样坏,殿下只是个坏脾气的孩子罢了,得不到的东西就千方百计要抢到手,不允许别人强过自己,也不允许别人过得比自己快乐。”
漠尘居然看透了他的心!弥清愣住了。
“如果殿下肯做少少的改变和悔过,太子之位依然是您的。”
他苦笑更深,“为何是我变,而不是别人变?难道就不能是别人错了吗?”
“是别人错,还是殿下错,难道殿下真的不明白吗?”她微笑着反问。
弥清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多留了一句话,“墨荷和燕生那两个人的性命安危你不必担心了,就算是我做为给你带来这么大一场劫难之后的赔罪大礼吧,说没准过不了多久你还能听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成亲的消息。”
“她们……真的……”漠尘惊喜得如在梦境之中,不敢相信。
弥清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侧目,看到福雅倚门斜立,两个人再没有多一句话相谈,错身而过。从此,今生再不相见。
福雅走到桌边,打开那封信。
漠尘躺在床上不能动,焦急地问:“皇帝怎么说?”
他无声地一笑,“他说会昭告天下,宣称我是奉王命在城外操练将士,以抵御近日可能犯我边境的外来敌人。这样堂而皇之地给我们彼此一个面子,也算是将这场大战消弭于无形了。”
漠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她向福雅伸出双手,福雅的右手伸过来,被她紧紧地握在掌中。
“福雅,带我回幽州吧。”她低幽地说:“我想回家了。”
他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
尾声
天雀通元二十年,这一场突然发生的战争阴霾在笼罩天雀一个月之后,随着福雅的撤退,以及天雀皇帝的昭告圣旨终于消散。但是,因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而引发的话题却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依然在民间以各种不同的版本流传。
有人说,福雅王爷蓄谋叛变已久,这一次他本是倾巢而出,要拿下皇城,自立称帝,但因为准备不足,最后只好退军,皇帝又倚仗他看好天雀门户,只好下旨掩人耳目,为他遮掩罪责。
也有人说,皇帝是顾念手足亲情和国家安危,其实早已活捉了福雅,只是太后求情,不忍杀他,最终才将他重新流放回幽州城去,终生不许他返京。
更有人说,是太子和福雅之间起了冲突,两人在太后寿宴上为了争夺一个女子而争风吃醋,越演越烈,所以才导致兵变。
其他的传说种种或有离奇者,在此就不一一赘述。
历史的事实与人们后来听到的故事其实总是有很大的出入,传说的主人翁往往早已不介意,反而是听故事的人们依然津津乐道,反复猜测吟咏。
不管怎样,福雅的确是回到了幽州,而且终生没有再踏入京城一步。
弥清在被废太子之后的第三年,因为其表现卓绝重新被立为太子,后继承天雀皇位。
至于漠尘,那个在人们口中被羡慕讲述的平民郡主则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话题中,她只是像福雅的影子一样,在幽州城所有可以看到他们的地方,和他相依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