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努拉苗寨的人……”厉炎表情冷凛地重复问道。
随着男子逼近,苗千月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寸肌理的力量。
他的身型虽然偏瘦,但此时疯狂的他要取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情急之下,苗千月掏出护身的短刃,语气坚定地开口
“如果有办法,你就杀了我!”厉炎如鬼魅般的神情,冰冷而沉郁:“要不,就是我杀了你。”
狰狞的脸部线条在散落长发的遮掩下,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忽明忽暗的阴鸷。
他的情绪极为激动,温热的吐息喷在苗千月脸上,让她的心猛地一震,瞬间,她身上的寒毛逐一竖起。
下意识退了一步,苗千月紧握在手中的短刃泛着白光张显出她此刻无助的心情。
她救错了人,是吗?
眼前的男子像野兽,已失去人性该有的理智与思考。
他会杀了她?
“你杀了我,就没人可以解你身上的毒。”她不疾不徐地开口,温淡的语气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惧意。
剑般浓眉飞挑,厉炎蛮不在乎地开口:“不稀罕。”
他的家人已死,这世间再无他可眷恋之人,是死或是活,对他来说根本无意义可言。
原以为上天怜悯他的处境,为他指了条“死”路,怎料,眼前多事的苗女竟又为他拓了条“活”路……
她是真善心又或是地狱派来的恶鬼使者,救他只是为了让独留在世上的他,反复尝着蚀心的孤寂。
“不!我厉炎绝不顺你意,绝不!”他咬牙切齿地开口,高大的身躯朝她节节逼近。
虽然他报不了仇,但他绝对可以杀掉眼前这磨人的妖女泄恨!
耳边荡着他情绪飙高翻腾的语气,苗千月心猛地一凛,只想尽快逃离这危险的人物。
苗千月的心颤了下,唇咬得更紧,一双水澈的眸覆着蒙蒙微光。“我手上有刀,你不要再靠近!”
“你走不了的!”他恍若无闻,伸手,轻易便扣住姑娘软白的玉颈。
感觉男子修长有力的指节落在颈上,苗千月抬高下颚,澈亮如水般的杏眸透着股不屈的凛然。
厉炎直直迎向她清冷雅致的美丽脸庞,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清冷无惧的眸光让他迷惑,为什么她连语气也都清亮且坚决,竟没透露出半分脆弱、恐惧。
在她身上散发出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汗颜。
“我跟你无冤无仇,请你放了我。”苗千月怒瞪着他,无比清润的语调有着谴责的意味。
面对他的同时,她的思绪有些矛盾,更有些莫名,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嗜血之人,却也相信,自己极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中。
厉炎瞅着她,心中天人交战。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松开手,拉开两人之间陌名的牵扯,但当她那一双黠黑若子夜的灵眸瞅着他的同时,妹妹那乌溜溜、水汪汪的眸子却突如其来闯进他眼底。
“不!我不可能放过你!”像是说服自己,厉炎略松的手劲在瞬间又加重了几分力量,阴郁的眸漾着悲痛的泪光。
在苗家妖女拒绝为妹妹解蛊并将他打得半死不活后,他便发誓,要杀光苗寨所有妖男邪女来祭厉家亡魂。
“不……”刹时,痛意袭来,苗千月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无视于怒火燃炽了眼,仇恨在胸口中腾烧,此刻掠过厉炎眼底的是厉家人的身影。“我要杀光努拉苗寨的妖男邪女!”
“放、放开……”恐惧与求生的本能让苗千月挣扎地扬起藕臂,看似用力,实则无力地软软招呼在男子身上。
厉炎薄唇抿着凛人的线条,心底狂风巨涛的思绪,被她惊愕、震撼与无助的神情所扰乱。
他真要杀了她吗?
厉炎的思绪方掠过,一股冷意倏地掠过他的颊,紧接着是痛意与温热的液体由伤口沁出。
他拧眉轻唔了一声,苗千月手中的短刃因为震惊,松手落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苗千月清冷的嗓里因为他的伤,揉入一丝不受控制的情绪。
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未伤人,在情急下,原本壮胆用的短刃被她拿来搏命进击。
当短刃尖锐的冰冷,狠狠划开厉炎的左颊时,她傻傻地怔愣在原地。
为了保护自己,她的气力失控,以致落在厉炎颊上的刀口子很长,由他的左颊划至下颚,刀子若再偏个半寸,说不准会削去他唇上的肉。
虽然一切仅出于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举动,但……他好看的脸庞,因为她而破了相。
看着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襟上,苗千月忘了他方才欲取她性命的举动,心里反而因为伤了他,怀了点说不出的愧疚。
感到汩汩的血由伤口沁出,漫成一条蜿蜒血溪,厉炎的心,因为她的眼神,而微微颤动着。
察觉到一股莫之能解的躁郁涌上,他紧绷着脸,深邃的黑眸瞬间变得凌厉而冰冷。“滚!”
面对眼前的女子,厉炎凛冷的神情有了一丝丝的软化,潜伏在他每一寸紧绷线条之下的莫名的思绪,似乎要破茧而出。
那陌生的感觉交织着矛盾与懦弱,左右分化他想报仇的意念,蚕食着他少得可怜的意志力。
“我帮你上药。”苗千月轻敛眉,软白的手已探向腰间,寻着带在身旁的小药瓶。
“我叫你滚!”伸手打掉她手上那只小药瓶,她的包容与温柔,让厉炎感到刺眼。
小药瓶落地,药粉洒了一地,有个念头突然窜进苗千月的脑海里。
她不由得想,他的凶狠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脆弱?
在他深幽却冰冷的眸子里,苗千月隐隐看清他的真性情。“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也不会杀我。”
“你又了解我多少?”冷绝的面容噙着虚弱的笑,厉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连他都看不清现在的自己,更何况是眼前初识的女子。
“我记得有句汉人的谚语——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决定救你……”
苗千月感觉状况似乎有些失控,原本她被他发狂的模样吓得想赶快离开他身边,但现下……她却想探索他心里的想法与遭遇。
“这道伤痕,是你造成的。”厉炎冷冷打断她的话,冷嗤了声。
“我……不是……”
“滚!”他嘲讽地扬唇,拒绝感受她的一切,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牵扯与接触。
苗千月默默瞅着他,好半晌才道:“我是真心想帮你,如果你有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我叫苗千月。”
“你会后悔。”
在妹妹死在他的怀里后,他不再是生性懦弱的厉炎……更不再是自己。
厉炎握紧拳头,即使全身漫着股不知名的剧痛,但心中的仇恨支仍撑着他的意识。
缓慢且沉重地走离她的视线,厉炎告诉自己,如果没死,他绝对会报仇!
“等等!”突如其来的思绪闪过,苗千月出声唤住他。
厉炎顿住脚步滞在原地,似乎连回头也嫌多余地等着她开口。
也不知因何产生的联想,她抿了抿唇,趋步向前绕到他眼前,拿出早些时候拣到、放在药篓里的布娃娃。
“这布娃娃是你的吗?”
“布娃娃……”厉炎倏地抬眼,脸色一僵,不由分说她便抢过布娃娃。
布娃娃因为他过分激动的手劲而扭曲,而男子伤颜上匆促掠过的一丝柔软,让苗千月知道,这布娃娃对他真的意义非凡。
“留着命才能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苗千月不以为意地看着他几近粗鲁的行径,语重心长地开口。
虽然他态度恶劣,但她还是希望男子为心爱的人保重。
厉炎看着她愈行愈远的纤雅身影,思绪澎湃不已。
皎白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抹宁静的月光,圣洁而出尘。
此刻他才知晓,她并非地狱派来的恶鬼使者……
苗千月──她的名字,慢慢地扩散全身,重重撞击他的心扉……
第二章
厉炎走了不过半里路,强撑的理智抵不过肉体的疲惫,一个踉跄,他狼狈地跌倒在地。
失去光线的蓊郁苍林在夜里看来更加阴森诡异,林里不知名的动物在黑夜中闪动着鬼魅般的光影,发出骇人的低鸣。
他咬着唇发出吃痛的呻吟,任由俊颜侧贴在地面,让湿冷的泥土气息张狂地由鼻息窜入并且磨痛脸上的伤口。
在如此剧痛中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如果死亡能终止痛苦,那不如就让他在这寂寥的凄凉死去……
“你不想报仇了吗?”
突地,一抹沉厉的嗓音穿透黑夜,直直撞入他的耳底。
是心中强烈的想法产生的幻觉吗?全身狠狠一震,厉炎猛地睁开眸,吃力判定着耳畔回荡清晰嗓音是真或是幻。
“唉!真窝囊,厉家亡魂无法沉冤得雪,全因为你太过懦弱无能。”
惋惜的低叹揉着嘲讽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怪诞行径,在这罕无人迹之处更显诡谲。
听到对方讥笑的语调,厉炎浑噩的思绪猛地一振,吃力地在夜色里寻找声音来源。
“谁?”他扬声,声音却虚弱如蚊蚋。
为什么,对方会知道厉家被灭门之事?
“你不打算报仇吗?励大少爷!”
犹如鬼魅般飘缈的声音再次回荡在黑夜当中,厉炎完全无法看清发声者的模样。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似被人扒开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他苦涩地咆哮。
终于,男子缓缓由暗处走出来,微微扬唇:“因为我和你一样,对整个努拉苗寨恨之入骨。”
缓缓出现的高大黑影挡住了皎洁的月光,待厉炎的视线凝聚焦点后,他才看清男子的真正面貌。
对方褐发蓝眸,看起来并不像汉人,全身隐约散发着一股杀气。
或许来者不善,但对此时的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那又与我何干?”
男子敛眉,笑容森冷地缓道:“因为我要你的命。”
厉炎闻言发出一声悲怆的哑笑:“可惜,你晚了一步,我这条命,早已经给了阎罗王。”
他语气狂妄,目光冰冷地反推厉炎的话:“我喀尚日要的人,阎罗王也干涉不了。”
厉炎冷啐声,他累了,累得不想再去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感觉到他完全消极的颓然,喀尚日睥睨地道:“螫你的那只银蝶身上含有剧毒,一旦被螫,挟着蛊毒的刺进入血液,在三个时辰内,被螫之人,会被蛊虫吞噬,七孔流血至死。”
“那又与你何干?”
“我说过,你不要的命,我买下了。”他冷冷地拽起厉炎的衣领,强迫他直立站起身。
毒蔓走全身,厉炎虚软地站不住脚,全身的力量全落在被喀尚日拽在手中的衣领之上。
“要我这条贱命,对你有什么好处?”好半晌,厉炎勉强挤出声音道。
喀尚日有力的手拽住他的衣领,似一双扼住他颈项的手,只要再用一分力,他便会气绝身亡。
“因为你是‘步武堂’第三十二代弟子里,武功最好的人,我需要这样的人才!”冷眼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喀尚日眼底、眉梢毫无一丝情感。
刚放松的手劲猛地又施了几分力,让厉炎痛楚难当地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张嘴吃力喘息以求得到更多空气,身体则因为抗拒死亡拚命挣颤着。
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的转瞬间,厉炎原本颓丧的蝼蚁偷生心态被激荡起不同的想法。
“我的命,只能是自己的!”虚迷的眸陡地瞠大,厉炎倏地扬掌朝喀尚日的手腕击去。
未料及奄奄一息的厉炎尚有如此气劲,喀尚日吃痛地松手,嘴角反倒噙着抹冷笑。
厉炎不愧为他相中的人才,惨遭灭门剧变让他抛去了懦弱无能的性格,复仇的力量激发出他内心坚毅、黑暗的一面。
人性本恶,便是如斯道理。
看来他忍辱负重多年,终是等到这一天一雪前耻的机会。
“你和……努拉苗寨有……什么仇恨?”目光阴沉地觑了他一眼,厉炎全身不自觉地打着颤,语气断断续续。
喀尚日双手环胸,一派悠闲地开口:“在人间,你还剩半盏茶的时间。”
那态度、那神情,俨然说明了喀尚日不愿泄露半句的坚持。
“不说……就没有合作的可能。”痛苦地低伏下身,厉炎的动作已无法控制地抽搐、冷汗淋漓。
冷绝眸光落在厉炎脸上,喀尚日冷冷扬唇道:“没人熬得过银蝶的毒。”
厉炎的唇已由白转紫、脸色发青,不用多久,他的五脏六腑便会被蛊虫吞噬,继而七孔流血至死。
“我死了……讨不到好处的……会是哪一方?”厉炎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地,磨了磨牙,语气无畏无惧。
他瞪住喀尚日,竟有种与魔鬼交易的错觉。
喀尚日微勾唇,残酷的冷睛蒙上一股笑,这般硬骨子,哪会是懦弱愚蠢的庸才?
初次交手,他居然会处下风?!
估量了厉炎好一会,喀尚日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在努拉苗寨里,百年来皆以施蛊之术闻名中原。
而苗族人的祖先蚩尤为了不让施蛊之术专于某一派,于是让巫医掌解蛊之法,黑巫医掌施蛊之法。
村寨里百年来皆是遵照着此传统,只是在几十年前,一次两派传人的斗争下,巫医夺走了黑巫医所掌的施蛊之法,并将所有黑巫医赶出努拉苗寨,形成独霸施蛊之术的状况。
至此,努拉苗寨的黑巫医被迫离开家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当年,黑巫医掌有的施蛊之法共有十一大法:蛇蛊、金蚕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等。
在巫医苗家拿到这十一大法后,一方面研出了冠十一蛊法之上,至阴至毒的蝎蛊,另一方面制出了各类药蛊。
巫医苗家因此备受推崇成了努拉苗寨的三老一之,寨民背弃祖先的训示,成就了苗家,而黑巫医家族则成为牺牲者……
努拉苗寨已沦为伦纲失常、是非不分之恶地。
据我所知,厉家上下百余口便是死在此蝎蛊毒之下。”
听着他毫无情绪的冷嗓,厉炎逐渐朦胧涣散的思绪有着掩不住的诧异。
原来……苗家自百年前便属残佞一族,而他与眼前的男子,皆是受害者。
厉炎的思绪翻腾着,感觉到蛊虫在他五脏六腑疯狂翻搅、戳刺着,说不出的痛楚将他撕裂、彻底毁灭。
朝厉炎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眸光,喀尚日掰开他的嘴,塞进了一颗药丸:“记住你现在所受的痛苦,一点一滴的钻心刺骨之痛,届时都要讨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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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曙光划破天际,苗千月那一日无意识地下山走回村寨后,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虽然离开了那疯狂、无助又诡异的陌生男子已有半个月之久,但她的思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萦绕在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