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香拾起头,泪中带笑。“不,我不苦,倒是你,这几年来的生活一定很不好过吧?”
“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多说无益。”子戊年轻的面孔有着异于同辈人的成熟坚毅,想来过去必是颠沛流离,受尽了人间冷暖,一想起他在宫外吃苦,做姊姊的沐香更是心痛难忍。
“是姊姊不好,没能好好照顾你……”
“别这么说。”子戊用力握了握沐香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到她手中。“你不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活下来吗?都过了这些年,我们姊弟还能再相见,已经很不容易了啊!”
“你果然长大了,说话就像个真正的大人呢!”
“本来就是大人了。”姊弟俩相视而笑,尤其是沐香,能够看见朝思暮想的亲人,她比什么都高兴。她连忙拉着子戊站到灯旁,想要更仔细地看他,
“来,让姊姊好好的瞧瞧……真是不可思议,才几年的时间,你长高了、也变俊了呢!”
子戊微微一笑。“姊姊也是,姊姊变得更漂亮了,我方才还差些认不出来……而且……”顿了一会儿之后,他续道:“姊姊也终于进入隽王府了……”
沐香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已经顺利的被安插到王爷身边了?”
“嗯。”
“太好了。”子戊高兴得喜形于色。“我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我也期盼了许久。”沐香叹了口气,后像突然想起什么。“我拜托你的物事,你可准备好了?”
子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轻轻巧巧地搁在桌上。
“都在这儿了,姊姊你见机行事吧!”
沭香伸手将纸包给摸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后才慎重的放进怀里,然后便站起身来。
“我得走了,不能出来太久,万一被人发现可不大妙。”
见她行色匆匆,子戊送到门口,脸上难掩担心神色。“姊姊……”
沭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语毕,她再度将斗篷帽立起,盖住半张脸后,便直接离去,子戊站在门口目送姊姊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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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天气乍暖还寒,玉莲一太早起来就觉得不适,想唤小翠来,这才想起小翠告假回老家探亲去了,虽然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可以使唤的下人,但由于她素日好静,身边除了小翠就没再特意安插别的婢女,这会儿一时也没有传他人过来的打算。
没办法,她勉强起身,想摸一件衣服套上,却无意中发现自个儿手上抓着的,是一件虎皮斗篷。
这件斗篷不是她的,但在某日却突然出现在她身上,那时面对小翠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什么都没有问。
手指轻抚过斗篷上柔软温暖的皮毛,她小心地将斗篷收起来,像收起默默的温柔。
也许承璿只是同情她吧,但这也就够了。
对自己无声的笑笑,她略过了斗篷,拿起另一件披肩搭上便走出了房间,风来得又急又冷,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还是到厨房去要碗姜汤罢……”一边自言自语,玉莲一边往后院的方向走。
待她走到厨房附近,发现平常总是人来人往的厨房里此时居然没有半个人。
“怎么回事?”纳闷地走进厨房里头,她突然听见一声惊喘,接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蹲下来捡拾,玉莲看清后不由微愣。
“沭香?”
只见沐香慌乱地站起来,看到玉莲突如其来的出现,她仿佛不知所措。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玉莲见她形色不若往常,少不得多看了几眼,一句话都还没问,沐香倒是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我……我来替王爷熬一盅补汤。”
“嗯。”玉莲无意多加探问,点了点头,迳自走到后头翻看材料。
沐香不明所以,连忙问:“夫人……您来这里做什么?有事怎不吩咐小翠姑娘呢?”
“小翠告假了,天气有些冷,我来煮碗姜汤喝。”玉莲简洁回答:“没事,你也忙你的去吧,别让王爷久等了。”她边说,边从桌上取了南姜和菜刀,就着砧板便开始切切弄弄起来。
“我……我来帮忙。”沐香将身后的东西趁玉莲不注意时匆匆塞进火炉里,然后赶紧凑上前,玉莲没想到她会主动帮忙,直觉便是推拒。
“不用麻烦了。”
“侍候夫人,也是奴婢的分事,夫人不要客气……”沐香说着说着便主动伸手去拿玉莲手上的刀。
“不,真的不用了……”玉莲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烦,她对沐香入府可以无动于哀,但那不代表她已完全坦然接纳沐香的存在,她下意识便拨开沭香伸过来的手,然而这么一挥的下场却是……
“啊!”沐香低叫了一声,向后退开几步。
玉莲回头,只见沐香抓着自己的手,细如丝的血缓缓地从指缝中滴落。
“你……你没事吧?”玉莲惊呆了,等她回过神来,直觉想要上前时,沐香却突然闪开。
“夫人,沐香是真的想帮忙,您为何……”
“我不是故意的,”玉莲愧疚下已。“我这就去帮你找大夫……”
才刚走到门口,突然有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玉莲一抬头看到来人,猛然傻住。
“王……王爷?”
“发生什么事了?”承璿原本只是习惯性地想到玉莲的处所去看看,却在途中发现她从自个儿跟前走过,好奇心趋使之下,他默不作声地跟了过来,没想到却撞见这一幕。
沭香突然上前拉住玉莲。“不,不必了,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伤……沭香没事……”
玉莲一愣,承璿则是顺势看到沐香流着血的手,他眉心一皱,直觉抓住。
“这是怎么回事?”
沐香神色慌张,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小伤而已,不关、不关夫人的事……”
饶她越是这么说,旁人也越知此话有异,承璿皱着眉头,他要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沐香被他这么一问,眼眶一红,泪水就掉了下来。
“我……我……我也不知道……”她哽咽地说:“沐香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沭香若有对夫人不敬的地方,夫人为何不明示呢……”
承璿大受震动,再次看向玉莲,他眸中有着不谅解。
“为什么你……”
玉莲辩无可辩,的确是她误伤了沐香,但是前因后果,又怎能三言两语道尽?
“你没话说?”
“玉莲不知道要说什么。”
承璿定定看了她两秒,天晓得这一分这一秒,他有多希望玉莲能够站出来为自己辩驳,但她却选择了沉默。
“好,我知道了。”说罢,他抓着沐香的手便往外头走去。
玉莲默然地看着他们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的鼻头竟然莫名的酸楚起来。
是天气太凉了吧!一定是这样的吧!她仰首,努力地不让眶内滚动的湿意滑落成珠。
第四章
承璿替沐香上药。
许是歉疚,许是为了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将沐香带到书房里。
“不要动,压着伤口。”
承璿仅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走开,沐香还没意会过来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他便带了一盒药箱踅了回来,沉默不语地拉过她的手准备上药。
“王、王爷,怎么能让您……”吓了一跳,沐香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但承璿却扣住不放。
“少啰嗦。”
“是……”沐香呆呆地看他皱着眉,专心地处理着她的伤口。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在乎她身上的小伤小痛,但眼前的这男子却为她这么做了……
暖意突地滑过,她向来干涸的心,竟突然有了一丝温润湿意……
“玉莲……我是说夫人。”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羞赧的游思。“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乍听到“玉莲”二字,沐香的心一凉,原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吗?
对她的好,只是顺便,只是为了可以在这个时候打听元配的心情,那,他怎么不直接去问他的夫人呢?嘲弄地想归想,但戏仍旧得演,她表露出来的情绪,仍旧是凄恻。
“是奴婢不好,想帮夫人的忙却弄巧成拙,夫人不是有意伤我的。”沐香露出微笑,婉言说道:“王爷您不是很清楚吗?夫人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向都很宽厚。”
“是啊,对下人也许是宽厚……”但面对沐香这个极有可能成为侧室的人选呢?
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如此复杂,承璿也着实吃惊,他到底是在期盼什么?期盼玉莲真耐不住满腔妒意,伤了沐香;还是要她装出宽容大度的模样迎接小妾进门?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心烦意乱,简直要恨起玉莲来。
她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搅得他如此?
“痛!”沐香低叫一声,将承璿唤回神,他这才发现由于过度专心想着玉莲,他竟不小心把沐香的伤口缠得太紧。
“抱歉。”想也不想,连忙再度松开缠布重新再包裹,沐香却在此时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王爷,您别担心,沐香还是会如同往常一样的敬重夫人,不管夫人怎么对我,沐香都会坚持下去的。”
“你……”
“只要王爷能像现在这样待我……”沐香脸上微红,闪过一抹羞怯。“别说为了您吃再多苦,就算要沐香为您去死,也是值得的……”
沐香的话是让人动容的,承璿闻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沐香总是这般体贴温柔又识大体,他理当要喜欢她的,但为何他该死的心里总想着那个薄情寡言的女子呢?
“说什么傻话呢,别胡思乱想了。”他随便搪塞应付过去,放开了包扎好的伤处,他背着手起身。“今天的事,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今天的事?
沐香顿了一下,他就那么保护那个女人吗?所以不让她去看大夫,而是特意把她带到隐密的书房里自行包扎了事?沐香心中冷嗤,表面却仍带着微笑。
“奴婢理会得的。”
“那就好。”这是承璿在离开书房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沐香秀眉拢聚,在胸前交握的双手传来一抹闷闷的痛楚。
她对他是没有感情、没有爱意的,她的所做所为,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喃喃自语着,恍若要催眠心中最深处的意识,但为何当承璿冷漠以待时,她竟也有了—丝怨怼?
沐香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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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皇宫。
承璿在朝仪过后,按照惯例来到庄太后寝宫问安,不过才方踏入大厅,便看到庄太后今日心情不若以往,面带忧色,面对儿子的问候,似乎也颇为提不起精神应付。
“母后,看您似乎有心事?”
“哎……”庄太后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下了的事,甭提了。”
“能让母后烦心的事,能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承璿道:“是不是儿子让您不高兴了?”
“哪的话?”庄太后摆摆手,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承璿几番套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聊没两句,庄太后便藉口凤体不适要安歇为由,将承璿给晾在原地,承璿正自狐疑,侍候太后的太监常公公却悄悄走了过来。
“王爷,让奴才送您一程吧!”
“呃……”承璿晓得常公公是另有话说,当下立即起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寝宫外,到了回廊上头方才立定脚步。
“常公公特地出来,想必是有教于我?”承璿客客气气地问着,对这些比自己更贴近上位者的奴才们,他总是保持着一定的礼数,说来虽是气人,但不得不承认,老太后信任这些奴才所说的一、两句话,有时还比朝上大臣的肺腑建言来得有用多了。
“王爷不要这么说,奴才毕竟是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只要太后皱个眉头,奴才就不舒心……”常公公有感而发,先叨念了几句方才拉到正题。“王爷,您知道太后平素最宝贝的,是什么物事吧?”
“最宝贝的东西?”承璿想了一会儿,方才回答:“不是多年前先皇御赐的那盆‘绿珠’山茶吗?”
山茶花可谓花国中的‘三公’,花朵清艳高雅,不若牡丹张狂,也不似清减的菊,她的美向来是恰到好处,红山茶的艳丽、白山茶的清媚,都教爱花人如痴如狂,京中好风雅的人士往往以种植山茶为乐,为了一株名花,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而这种风潮,说实话正是喜爱山茶的庄太后所引起的,京中流行的赛山茶,每年春季都会举办,那可是无与伦比的大盛事啊!
承璿猛然一醒。莫非太后郁郁不乐,是和山茶有关?
“是啊,是啊……”话说到了点儿上,常公公更是不住颔首。“就是那一盆‘绿珠’啊!”
“那盆‘绿珠’怎么了?”
“哎……王爷您大概不知道,‘绿珠’从前年起,就不曾开过花了。”常公公的语气恍如是自家的哪个亲人得了不治之症似地。“太后娘娘可急了,想尽办法细心照料,可这‘绿珠’就是没半点动静。”
“城里不是有养花的专户吗?你们就没想想办法?”
“哎,王爷,咱们怎么没去找?就是去找了,那些花匠也都束手无策,甚至还有人想用掉包的伎俩移花接木哩,下场啊,唉,就别提了。”常公公唉声叹气地道:“前年、去年的赛山茶,‘绿珠’根本没法儿出来比赛,别说太后娘娘多闷了,就连咱们这些天天伴在花房里的奴才都觉得可惜哪……”
承璿沉吟了会儿,心下数了数日子,恍然大悟。
“原来……今年的赛山茶季又要到了。”
常公公两手一拍,一副“你终于懂了”的样子。“可不是嘛!”
承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也不想地,他立即拉住了常公公的手臂。
“常公公,你可以带我去一趟花房,看看那盆‘绿珠’吗?”
“呃?”常公公一愣。“您要看‘绿珠’?”
“没错。”承璿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忘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直接塞进了常公公怀里。“有劳您了。”
“这……”常公公嘿嘿一笑,有点勉为其难却又不克推拒地说:“那好吧!”
“多谢常公公。”承璿闻言,不禁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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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王府,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