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结花苞了呢!”玉莲的声音忽由前方传出,将子戊的注意力给唤了回来。
他好奇地趋前一看,发现玉莲说的正是那一盆“绿珠”,原来不知何时,山茶树上已结出了数朵白白胖胖的花苞,在翠绿的枝叶间显得特别耀眼。
“太好了!”子戊由此推想开花之后一定更加吸引人,当下忘情地欢呼起来。
“王爷等的就是这一刻呢!今年的赛山茶,‘绿珠’想必能大出风头了!”
“只有这样是不行的。”玉莲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子戊的喜悦。“拿把剪子来。”
“呃?”
玉莲并不看他,只是再度重复了一次。
“拿把剪子过来。”
“呃……是……”子戊不明所以,但仍是依命去拿了把剪刀,才刚递交到她手上,转眼间玉莲竟做出令他惊愕的举止。
喀嚓!
刀起花落,几朵花苞就这么倏地掉落在地上,快得让子戊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
“夫人!”子戊大喊:“您这是做什么?”
“这叫舒蕾。”玉莲淡淡地道:“如果不剪掉多余的花苞,营养就无法集中,到时候一朵山茶都开不出来;唯有做出牺牲,才能得到好的成果。”
“是这样吗?”子戊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令他讶异的事尚未结束,承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爆出——
“你在做什么?!”
子戊一回头,承璿的身影便越过他,一把抓住玉莲持着剪刀的手腕,厉声暴喝!
“你用这种于段来报复我?!”
承璿那强大的握劲握得玉莲手腕一迳生疼,但她咬牙忍住。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你还会有什么原因?”承璿几乎失去理性,“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原因,你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吗?你觉得愚弄别人是件很愉快的事?”
“我没有。”
“你没有,但你成功地让别人这样以为了!”承璿的忍耐已近极限,尤其当他发现玉莲将好不容易结出花苞的山茶就这么剪掉时,他更再次失控。
“你对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夫妻之情。”他冷笑着,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伤人的话。“所以你才会如此的冷漠、如此满不在乎,除了你自己以外,你有爱过谁吗?”
言语像刀,一道道划开了肤表,鲜红的血流出,玉莲只觉生命的气力也随着血液纵逝……
她还记得的,新婚初夜的那一晚,承璿是如何醉酒而来,那时的她尽管不曾对婚姻抱有期待,却还是忍不住为他着迷,那是完全失去理性的恋慕,是男女之间最真诚无欺的吸引,这些……他始终不知道……
他知道的,从来只是那个冷淡的自己,或许,他也以为,那就是她真正的样貌。
“王爷。”
一个不相干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旁响起,承璿也几乎是到了这时才发现子戊的存在,但他烦躁的情绪并末因此而收减。
“什么事?”
“小的有话想说……”其实子戊也不晓得自己为何非得跳出来说话不可,王爷夫妻失和应该是他最乐见的,但是那一瞬间,他为王妃所受到的曲解感到不平。
正当承璿的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子戊突地发现玉莲向他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仿佛哀莫大于心死。
“说啊!”
子戊正自犹豫,玉莲却打断了他。
“他没什么好说的,王爷有怒气就针对我来吧,何苦牵连旁人?”她边说,边对于戊示意。“没你的事,你下去。”
她的神态是如此坚定不容抗拒,子戊只得无可奈何的退下,殊不知此举更令承璿眼中焦躁备至。
“很好,跟我无话可说,和别的男子倒是心有灵犀,眉目便可传情达意,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其他的话再怎么伤人,玉莲还可以充耳不闻,然而承璿居然说她和子戊眉目传情,这根本已经侮辱到她的人格。
“我还不够尊重你?”承璿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心情。“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你从来不曾给过我好脸色,从来不曾对我有半点温情言语,偏偏……偏偏我还是……”
他—只手紧紧地扣着玉莲的手腕,另—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白皙如玉、雪般冰凉的面颊,多少次,他企望温暖这张脸,希望唤醒她体内存在的热情,但为何总是一再失败?为什么?
绝望如火,在心中蔓烧,把仅存的情意烧得一干二净了,她知道吗?
“如果等到我的心头尽皆荒芜,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就算完了?”
玉莲闻言,身子忽然剧烈一颤。
如果等到我的心头尽皆荒芜……
但承璿可曾知道,在他的心荒废之前,她的心,早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啊!
泪盈于睫,玉莲再不能忍,许是承璿的手劲过重,也许是她再也承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即将滚落的湿意,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玉莲本不是热情的人,王爷不该对我抱有期待的。”
泪水滑落在眼角、腮旁,承璿大受震动,他到底应该相信她的话,还是她的泪?
玉莲啊玉莲,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第七章
“夫人,您不闷吗?怎么老是待在房里?不出去走一走呢?”
小翠边拾掇着房内的衣物,边看着待在窗边一动也不动的玉莲,有些忧心地问。
已经好久啦,她的主子就这么默默地坐在房里,比照之前她至少还会到屋外走走的情况,现在的夫人似乎连走动的心情都没有了。
“夫人,在花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小翠探询地问:“您从那里回来以后,就一直不说话呢!”
玉莲仍未回话,小翠有些急了。
“夫人,您别一直这样不说话啊,您别吓我……”
许是她的紧张,让玉莲终有了一丝反应,她回过神来,看着小翠,扯扬的嘴角似笑非笑。
“没事的。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她语气如丝,喃喃自语了几句。“真是个好句子不是?”
“夫人……”
玉莲的态度更加引起了小翠的怀疑,匆匆将东西打点得当,小翠连忙退出房间,快步来到花房,想要寻找真相,不料还没到花房,就教她先碰上了平时负责整理花房的家丁,她连忙招手叫唤。
“喂,你过来。”
下人也是分等级的,像小翠这种服侍主子的大丫头,对一个默默无名的家丁而言,她的话自然不可违抗,他看看左右无人,很明显对方唤的正是自己,只得低着头走过去。
“小翠姊姊,您叫俺?”
“当然叫你。”小翠问道:“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平时负责打扫花房的是吧?”
“欵……是是……”那家丁点头。
小翠于是又问:“我问你,这几天,你有没有看见什么怪事?”
“怪事?”那家丁直觉便是摇头。“没啊,俺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小翠眯起眼。“你再仔细想想,多小的事都没关系,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家丁被她一盘问,似乎也觉得好像真有什么没想起来的事,半晌,他终于呃了一声。
“啊,有了!”
“怎么?”小翠眼一亮,忙问:“什么事?”
那家丁微微歪着头,有些困惑地道:“是这样啦,前几天小的正想去清理花房的时候,夫人突然进了花房,小的就退到一边,想说待会儿等夫人离开之后再去打扫,不过才在树下纳凉坐了一会儿,王爷突然怒气冲冲地出现,跟着进花房里头去了。”
“嗯,后来?”
“哎,他们谈了些什么,小的不敢听啦!只是王爷先走,脸上好像还很生气的模样,夫人不久之后才出来,也是失魂落魄的,小的等他们人都走光以后才敢进去打扫,结果您猜小的看见啥啦?”
“嗯?”竟还卖关子!小翠尽管心里发急,不过表面上仍旧装得很冷静地问:“你看见什么?”
“就是啊,皇太后最宝贝儿的那盆花,叫……叫什么名字来着?”
“‘绿珠’。”
“对对对,就是叫‘绿珠’的那盆花啊!”那家丁道:“平时那么小心翼翼栽培的花,好不容易种到连花苞都长出来了,可不知道怎么地,小的一进去,就看到地上掉了好几个刚结好的花苞哩!”
“掉在地上?”
“是啊,看起来不像是自个儿掉下来的……像是剪的。”
小翠心中一悚,直觉追问:“剪的?谁剪的?”
那家丁耸耸肩膀。“小的不知道,不过在那之前,花房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王爷在骂人……”
小翠闻言,沉着思索了片刻,直到那家丁再度出声。
“小翠姊姊,没事情的话,小的可以走了吧?”
小翠醒过神来,连忙从腰间掏出一点碎银,塞在那家丁手中。“嗯,你可以走了,记住,这事就把它忘了,跟谁也别再提起,知道吗?”
那家丁没想到居然还能获得这等好处,接过钱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小翠站在原地,思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半晌后,才想通了一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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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璿奉召入宫。
自从离开花房的那一刻起,他便严禁玉莲再踏入其中一步,并且也嘱咐子戊不得将事情泄漏出去,但王府里的眼线也不知是如何打探的,竟让消息传到了宫里,没几天太后便知道了玉莲进人房中剪掉“绿珠”花苞之事,盛怒之下,随即将承璿召进宫里。
承璿一进到宫里,就发现太后脸色难看,顿时知道事态非比寻常,只有小心应对。
“王爷这些日子来,面色似乎不甚好啊?”虽是问候语气,但庄太后的脸色比起来还较承璿差上数倍。“想来家里烦心事不少啊?”
“让母后操心了。”承璿垂下头,不想直接面对母亲的眼神,他已经够累了。
“对你,哀家总是比对皇上还要尽力。”庄太后突然叹了一口气。“好在此处没外人,就让哀家对你说几句心底话吧!当年先皇没有选择你,却让你弟弟坐上了皇位,也是因你锋头太健、功高震主了,现在的皇帝虽然资质平平,却善于讨你父皇欢心,是以先皇总是疏远你,这一点,母后至今仍旧为你感到心疼……”
“母后,请您别再说了。”承璿骤然打断她。“不过是些前尘旧事,不值一提……”
“你所谓的不值—提,却是母后心中永远忘不掉的。”庄太后瞥了儿子—眼,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母后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母后……”承璿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语重心长,正当他抬起头时,庄太后却抢先宣布。
“所以,哀家决定,替你休了玉莲。”
“什么?”承璿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因为他的母亲是如此轻描淡写。
“母后希望你休妻另娶,人选的话,如果你坚持不要沐香也行,凭你隽王的身分,要哪家的名门闺秀都是易如反掌。”庄太后一边说,一边检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指甲。“母后一定会为你作主的。”
“母后!”承璿为这突来的变化感到惊讶。“您之前不是说三个月,为何又提早……”
“因为哀家不想再等了!”庄太后脸色一变。“你还要让哀家受那女人的气多久?你别以为母后什么都不知道!她剪掉了哀家的‘绿珠’,不是吗?”
承璿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为何王府里的事总是一再传回宫中?
“这证明她没将哀家看在眼里,也不承认我是她的长辈,让哀家对她仅存的一点同情心都不剩了,哪还能等到三个月后?天晓得这三个月内,她还会捅出什么更大的楼子来!”
庄太后冷笑了笑,笑声之中尽是对玉莲的不屑之意,但不知为何,这笑声在承璿听起来却倍感刺耳。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母后请恕儿臣不能同意您的做法。”承璿阴郁地道:“玉莲的去留与否,由儿臣来决定。”
“是哀家指的婚,当然也可以由哀家亲手终结。”庄太后丝毫没有歇手的意愿,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缓缓自座上定下来,庄太后站在面色铁青的儿子身旁,伸出手来,安慰地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承璿吾儿,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他好?
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无聊又可笑的控制欲吧?
一种无可言喻的荒谬感在承璿心中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想笑。
“呵呵呵……呵呵……”
“承璿?”庄太后一愣,手直觉拿开,诧异地看着儿子。
“母后,这是我的婚姻,我的事,请您毋须付出多余的‘关心’。”承璿阴沉地道:“玉莲是人,不是东西,同样的,我也是人,不是你掌中的傀儡。”
“你说这是什么话?!”
“心底话!”承璿怒道,仿佛压抑多时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处。“什么三个月、什么休妻另娶,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我和玉莲是出了问题,但那是我们闺房中事,请母后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这就是你对母后该说的话?”失去了敬意,只剩不耐与敌对,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吗?想到区区一个元玉莲竟有本事让他们母子俩几欲翻脸成仇,如若元玉莲不是她的媳妇,她简直都要佩眼起这个女人来了。
想到这里,庄太后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怪异笑意。
“看来不让你跟那女人做个了断,还真是不行了。”
“母后再怎么阻止也是没有用的。”
“没有用?”庄太后一声轻笑。“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庄太后话中的自信突让承璿起了怀疑,她为何老神在在,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懿旨现不应该也已经到王府了吧?”
懿旨?!
承璿心中一悚,太后笑望着他。“隽王王妃元玉莲,成亲之后未克守己责端庄持家,无子、嫉妒、忤逆公婆,七出已犯三条,长此以往,家庭焉能和乐?隽王乃国之栋梁,朝廷柱石,此等离经叛道之女子,不足堪当王妃重任,今命元玉莲接旨即日起,休去隽王府正室元配身分,发回原籍!”
“母后……”承璿只觉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因过度震惊,他甚至忘了愤怒。
“也许,玉莲现在已经看到这道懿旨了。”庄太后仍旧是轻轻浅浅地笑着,就像没事人一般。
浑不在乎地操弄他人的生与死,似乎向来就是这种上位者的专长,但即便是自己的母亲,承璿还是无法不为这样的专制蛮横而恨她!
“呀?你要走了?”看见儿子霍地旋身往外走,庄太后忍不住唤了一声,承璿却不回头,脚下未停地迳自往宫外飞奔而去,庄太后阴沉的脸色益发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