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那匹悍马竟连气都没吐一下,连平日急躁的甩头习惯也不见踪影,温驯地像头羊儿,缓步地向前踏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曹炽微微扯了下嘴角,刚才那一瞬间,他竟那般惊惶,这可是头一遭。
夏允筝轻轻屏息著,柔荑轻滑过那匹马的鬃毛。
你知晓乌骓马对本王的重要性吧,但要知道,在本王心中,百匹的它都不及一个慧心的你呀……
不知从何而起的一句话迅速地在夏允筝心中扬起了一阵酸楚,胸口像插入了一把利刃,痛得无法呼吸。
她只来得及“呀”地一声,便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后摔去。
而令众人更诧异的,是曹炽那抱搂住她、快速得令人无法反应的高大身影。
***
似乎听见了风声。
不同于曼罗的温柔,有些残酷冷冽的,带著树叶的无情飘落……
很静很静……
夏允筝醒了,知道现下自己必定是在曹炽大王子的府中,却仍阖著眼躺在床榻上,细细听著四周不熟悉的声音,想要参透一些细微的感觉。
但没多久她便放弃了……
这儿的感觉很空灵,无法察觉一丝混乱与特殊的气息,恐怕是他府里最幽静的一处。他或许是希望将她与世隔绝吧,这样也好,省得烦心。
她轻轻地睁开眼,撑起沉重的身子,望著不大却典雅的房间。
妆台镜、刻有细致纹路的雕花衣柜、几只螺钿圆漆盒……在阳光的洗礼下,映出些许飘渺的橘黄色。
她轻巧地下了床,风从后方吹来,吹动她未梳理的长发,她赤著脚站在窗边,望著窗外小径,其中有几棵稀落的梅树点缀著。远方升起淡淡炊烟,像她身上那淡蓝丝裙般地飘逸。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她方才怎么没听见呢?那清响的声音使她不自觉地扬起了轻松的笑容。
怎么?她是这么容易被取悦的人吗?眼前的景致便让她微笑了。
“公主,您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又眨了下眼,敛起眼底自在安然的笑意,她现在的身分在外人的眼中可是俘虏。虽然她知道他抓她回来,并不是打算羞辱她,但也应该表现出些微的哀怨,这样对自己也比较好些。
她缓缓回头,望了眼将膳食放在小桌上的白萱。“让你担心了。”
白萱将膳食摆妥后,拿了把木梳,有些迟疑地走到公主身边,服侍她在妆台前坐下,开始帮她梳头。看了下窗外如画的景色,又望向铜镜中的夏允筝,眼神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公主,这‘默阁’……您觉得还行吗?”
夏允筝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问道:“默阁?”
“是,这小阁的名儿。”
她顿了下,又问:“是……静默的默?”
“是。”
夏允筝淡笑,摊开掌心,让窗外的阳光落在小小的手掌中,在心中细细地念著这个名字。
难怪,这地方如此空灵,与她的气息这般相融。
“公主……”白萱知道公主并不多话,但现下心中的不安让她不禁再度开口。
“那曹炽大王子……想要拿您如何?”
她本以为那恐怖的男人只是霸道地强占公主,但公主坠下马时,他却迅速地接住了公主,虽然从他的眼里很难察觉出有无担忧之色,但是他那专注地审视著公主的眼神……
夏允筝淡笑了下。“男人夺取了女人,还能如何?”
“他是没来看过您……不过,他对您不坏呀,甚至可说是非常特别呢,我听膳房里的奴仆们说,这府邸可从来没有女子入住的哪,且默阁虽说不是大王子府中最宽敞的,却是最宁静、景致最幽美的,您生活上的用品也不缺,只是……”
“白萱。”夏允筝轻声打断她。“我们虽然流著曼罗的血液,但曼罗并没有善待我,还拖累了你陪著我受罪,若我们在这里过得安稳,便宽心住下吧,这又有什么不对?这并不代表我们背叛了曼罗。你就别心烦了。”
这不完全是她的想法,不过她知道白萱的心里正矛盾著,所以这般安慰她,希望她不会有背叛祖国的想法。
而她自己,不过是认命罢了,被哪个男人掳去,被安置在哪都是一样的。
她只是比较幸运,遇上了王公贵族,能够过著较好的生活。
她不会质疑他是否会善待她,她知道他们之间有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著,不单单是自己的美貌。
遇见他后,一些声音会在她脑中响起,是他的声音,说著莫名的内容,她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牵系的秘密。或许那些声音能够成功地解释她为什么会遇见他,他为什么选择她。
忽然间,她成了这座府里的唯一,所有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瞧她,想要明白她除了美貌以外,是否有其他原因打动了大王子的心。
但若说是著迷也说不通,大王子仍是处理著自己的公事,几乎没有来过位在后花园旁的默阁。
所谓的著迷,不应当是荒废正事,沉溺在温柔乡之中,“芙蓉帐暖度春宵、春从春游夜专夜”的吗?尤其是夏允筝这般令人屏息的美人。
难不成,大王子真是如此寡欲,把曼罗国的公主当作俘虏或是战利品,找个别致的房间将她展示起来昭告众人吗?
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但是一个娇弱而飘渺的公主能对大王子开出什么条件?他们无法理解大王子的想法,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观察她,因为夏允筝总是待在房里,望著窗外,静得像一抹幽魂。
而他们也不敢上她那儿打扰,说不定,她真是大王子最重视的人儿呢!
大家都在静观其变,若她能软化大王子冷硬的心,那也是挺好的。
***
曹炽步下议事厅的台阶,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府中最隐密的角落,那儿是她住的默阁。
自从那天将她抱回黑川城后,就再也没瞧见过她,只知道她的琐碎近况。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对一个女子这样异于以往的呵护,一定是对她动了真情。
他承认对他来说,她是特别的。毕竟她是第一个吸引他、引发他争夺欲望的女子。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吧,他想要得到她,因此将她带回来。
会有情吗?
他本就是个冷情的人,没有几个人能使他在乎。而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又怎谈得上情?
或许,在他慢慢了解她,确定她除了美貌以外,还有内心沉潜的气质,他会愿意付出一些感情……然而……
曹炽冷笑了一下。
对于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这几日,他手边忙于处理的事简直多得不像话,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够放在她身上。
理所当然的,他的这些“公事”来自王的派给。
怎么,他这个人就这么令人畏惧吗?连他想偷个闲,当个昏庸的王子也碍著陛下了?王不是希望自己别管事、不要有作为吗?
那么自从他攻下曼罗,举国为之欢腾后,怎么会无端生出这么繁杂的事务来?哪边江水溃堤、哪边饥荒也得他来想办法。
连一些应当由太子处置的事情也得由他来烦心。
“或许,王是要我甘愿当一条狗,终生服侍太子。”他对身旁一位著蓝衣的斯文男子说道,语气充满了嘲弄。
“臣也是如此认为。”身为幕僚的周肃回应著。“王认为那些事情不是您的能力所及,也不认为您具备多余的财力物力能够解决,不妨就顺著他,当个无能的黑川城执事。”
曹炽紧迫盯人的双眸转向他,扬起浓眉,有些不悦的。
要他枉顾百姓的死活?他虽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但也不是草菅人命的料。
周肃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轻声解释道。“臣以为,事情还是要解决的,而您也绝对有那个能力,但您可以放出风声,让外界以为那一切皆是他人所为,您只是挂个名罢了,如此一来,便可以消弭王上对您的戒心。”
曹炽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提议颇为赞同,也似乎马上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周肃心知他所想到的对象,立刻摇头出声,态度强硬地反对。“任何人都行,就是王太子殿下不行。”不等曹炽回话,便继续说道:“您千万记得,提高王太子殿下的声望对您没有好处。”
“哦?那践踏王太子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曹炽扯了下嘴角,一贯愤世嫉俗的态度。“他早晚会继承王位,若是能广受人民爱戴,又有何不妥?”
周肃抿了下唇。“您知道,臣……对于王太子很是提防。”
曹炽有些感兴趣地扬眉,又对上周肃那一向温和、如今却机警的眼神。
“我也一直很好奇,你那么防著他做什么?难道,你不认为他会是个勤政爱民的王吗?”
王太子曹玄赫温和亲民,总是带著温煦的微笑,拥有宽大的胸襟,对于手足也极为友爱,也因此,他是所有王子里,曹炽最不排斥的一位。
“大王子!”周肃难得显露出不甚镇定的模样。“臣以为,王太子……不似他表面那般单纯无害……咱不欲夺权,可他人可不这么认为啊!”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他一直不敢说出口,也不知道大王子听不听得入耳……
曹炽微愣了下,便冷笑出声,他没有想到周肃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未料到他有这般勇气说出这些话。
不似表面那般单纯无害?言下之意,是说王太子不过是个虚伪狡诈的伪善者?
“就依你安排吧。”曹炽自嘲地淡笑了下,没让周肃看出他的想法,只是摆了摆手道。
他一向不随意轻信他人,也不随意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即使是身旁的人。但是与他或许有利益冲突的王太子,相较起来,周肃还是较为令人安心。
副官齐奥牵来他的马。
曹炽拍了拍它,见它烦躁地抬起前脚,扒起阵阵尘土,笑道:“那天筝儿骑在你身上时,怎么不见你这般暴躁?”
筝儿……
为何他总是不经思考地便这般唤她,以这种亲匿的方式?他叫得顺口,却听得不太习惯。
他上了马,向齐奥问道:“她都在做些什么?”
齐奥当然知道大王子指的“她”是谁,连忙回报道:
“听伺候的下女说,筝主儿都待在房里,大半的时间只是望著窗外,偶尔会端一小盆水到花厅,却不知要做什么,活动空间不出默阁,就连默阁外那小小的庭院也是极少去的。”
这般静悄?不会好奇这府里有什么新奇的事物吗?
也是了,像她这般冷情的人儿,是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的。
曹炽突然一个转念,交代道:“曹薇养的那只银耳兔不是生了一窝吗?跟她讨一只送过去。”
齐奥低头应道,遮掩住脸上复杂为难的神情。
上十一公主曹薇那呀……公主追问的功夫可厉害了呢,毕竟,这是大王子第一次在意起女人哪。
第三章
夏允筝端坐在毛毡上,倚著身后的软垫,双手交叠在膝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这个从进了她房间后便好奇地窜来窜去、问东问西的小女孩。
当时自己正坐在窗前,而这小女孩倏地便跑了进来,然后开始对著这房里的摆设赞叹不已。
但小女孩最感兴趣的,似乎是自己,只见小女孩瞪著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瞧,好像自己是什么新奇的玩物似的。
真……怪呀,这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呀?”曹薇终于开口了,歪著头,对夏允筝笑著。
“夏允筝。”她知礼数地微低下头道。
“喔……”曹薇点点头,不一会又开口了。
“曹炽哥哥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呢,他怕你寂寞,还跟我讨了一只小兔子要送给你,他可是第一次跟我要东西呢。”如同瀑布般连绵不绝的问题由曹薇口中问出。
哦,原来是曹炽的妹妹,那么就是郁央的公主了?
“以往都是我跟他撒娇讨这讨那的,虽然他都会依我,我也知道他对我不错,可是他那个脸总是好可怕呀,但我不怕他就是了。他面对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张坚硬的盾牌脸呀?”
夏允筝微微点头,但曹薇似乎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回答。
“我的小兔子很可爱呢,母兔儿生了八只,一只给你当然是不要紧的啦,可是我今天没有带来,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呀,万一曹炽哥哥是被一个噬血女魔头给迷住了,那我的小兔子送过来不就没命了吗?所以呀,我才先过来看看。他竟然把王府里最迷人的阁儿让给了你,以前我来这玩,他都没有让我住这儿呢,真是的!不过你真的很漂亮呢,难怪他对你这么好了,呵呵呵。”
夏允筝仍是有些惊讶地望著她。
郁央国的公主可以这般淘气吗?在曼罗……就连自己这个被遗弃的公主也得遵守一长串的规矩。
她轻轻眨了眨眼,十八年来,她相处过的人不多,不知道还有人说话可以如此的快速,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且还是出自一个小公主的口中。
她头一次觉得听别人说话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曹炽哥哥是不是每天都在这里过夜啊?”曹薇又望了望四周,盘起腿左摇右晃的,笑嘻嘻地问。
夏允筝微微一愣。“过夜?”
男女之事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他掳她回来,她便是他的人,但……在成为他的人之前,似乎还有一些……步骤……
同床共寝,自己就是他的人了吗?
曹薇也愣住了,然后不可置信地捂住红扑扑的脸蛋,大叫了声──
“呀?他、他还没……怎么可能哪?像你这样仙女般的姐姐!瞧你这双眸子的颜色多么迷人呀,怎么,他是怕自己给你迷得下不了床榻吗?这府里都在传,说谢天谢地,大王子爱的是女人……没关系,我找他去,今晚一定让他来你这里,你安心等著!”
说著便往外头跑,跑了一段还不忘再回头嚷嚷,一脸十分有把握的模样。“别担心!”
别担心?
夏允筝觉得自己糊涂了,这个小女孩,似乎懂得许多事呀。
自己一向不会对别人的事情太感兴趣,也不爱和人亲近,但对她,竟然没有一点排斥,只是讶异她的大胆。
是这女孩太过热情吗?
有些微愣地起身,夏允筝没再将曹薇的事放在心上,迳自缓缓走入内室,将搁在几上的铜制浅水盆注满水,左手探入水中,平贴在盆底,接著缓缓阖上眼……
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却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来到郁央国以后,她的能力便消失了吗?
可这说不准哪,她仍是能强烈地感受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是一些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