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岂会不知他的心意?他对她呵疼备至,专注的程度连周肃都担忧了。这些她都知道,甚至连周肃打她的主意、想将她献出以换取曹炽的安宁,而被他愤斥的事她都知道。
“公主,周肃有什么好?”她不禁这样问著。
“嗯?”逗弄著兔子的曹薇看向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罢了。”
曹薇眨了眨那双灵慧的大眼,想了下。“他呀,虽然是一副古板的模样,可打从我娘去世、搬进炽王府起,他便一直很照顾我。他聪明、谨慎,将一切设想周到,对大哥也很忠心……”
夏允筝点了点头。
是啊,周肃那人,有些偏执,是能够抛下一切纷纷扰扰,努力往他所想要得到的目标前进的人,有时却也无情得让人害怕……
但或许曹薇就是被他那份专注的态度给打动了吧。
“哎呀,你笑吧!你笑吧!”曹薇红著脸,有些窘地轻嚷著。
“这怎么会是可笑的事情呢?就……爱上了,不是?”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她俏皮地笑著。
夏允筝又滑出一抹笑。“老天也在帮著你们呢,瞧,本该是要拆散的,却因为讼卿的太子另有打算而又能够在一起了,天底下像这样的事可不常见。”
“是啊是啊,我很少看周肃笑呢。冯羿回去的那天,他来找我,好激动,承诺在我十六岁时娶我为妻。那时我真的好开心……”
夏允筝看著她浅笑。此刻的曹薇笑得好甜、好可爱。
谁舍得伤害那抹纯净的笑容呢?这样惹人疼的薇公主,本应被满满的幸福围绕才是。
“公主是初八动身吧?”
“是啊,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还真有些感慨呢。”曹薇嘟著嘴,轻叹了声。“好在你们随后就到,否则我在那儿怕是要寂寞死了。我没去过讼卿国呢,还真有些紧张。”
可不是吗,面对全新未知的未来,谁不是忐忑的呢?“放宽心吧,就当是去作客。那儿的太子爷也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曹薇又露出甜甜的微笑,那笑容里头有著小小的期待和幸福。
***
初八,郁央国薇公主要出嫁的大日子,讼卿国前来迎娶的排场浩大,吹吹打打地进入凤兴城,凤兴城的百姓们夹道欢送公主出城。
整座城像是过年般的喜气洋洋。
“真舍不得。”
一进默阁,曹炽便微扬了扬唇,有些无奈地对夏允筝这般说道。
他去了凤兴一趟,送曹薇,以表为其兄长的不舍之情。
“女大当嫁,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温柔地回应,给他张罗几样点心。
几只兔儿在她脚边跟进跟出。
曹薇只带了母兔去讼卿国,留下几只断奶的小兔儿托夏允筝照顾。她带小兔儿来默阁过几次,所以这几只兔子都对她挺熟悉的。
“别忙,才刚用过膳呢。”他拉她在他身旁坐下,笑著。“我不是来这儿给你伺候的。怎么一天不见而已,就这般生疏?”
夏允筝只是笑,还是伸手拿过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曹炽轻啜了口,突然问起:“上回随讼卿国太子前来的那位女子是谁?你知晓吗?”
她曾说过她能够探知过往的事情,或许会知道。
“爷是问常姮公主吗?以名分而言,她也是讼卿国的公主。她幼年时为冯羿的生母、也就是讼卿国的王后所收养。王后去世以后,便有大臣建议将常姮嫁给郁央国的王公大臣。”
“冯羿舍不得,所以表示既然是要两国联蝈,尚有许多方式,是不是?”曹炽笑著接了下去。
他不是没注意到,冯羿每次望向那女子时,那宠溺的眼神藏也藏不住。
也是呵,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如何无动于衷呢?
夏允筝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略开了些,看了看外头的景致,轻声问道。“爷是不是该小歇一会,方从凤兴回来,有些累了吧……”最后的问句凝结成在她唇边的笑意。
她轻伏下身,看著那趴伏在案上、毫无防备的男子。悄悄地伸出手,将他散落的头发轻拨开,静静地看著那令人心动的俊颜。
日子如果天天像这样平静、普通而简单,不知该有多好。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不是?她喜欢他们这样过日子,很清闲,不必提心吊胆地、不用任由外界主宰。
她心疼他,他是这样地雄才大略,不应被困在黑川这样的穷乡僻壤。
好在,一切即将要不同了,现在他们要做的事就是静待佳音。
她也在另一头趴伏下,又看了他好一阵,突然觉得也有些倦了,轻轻将手搁在他暖热的手臂上,恍惚间,缓缓睡去。
***
似乎有人在叫嚷……
她记得几个时辰前,他把她唤醒,两人在默阁用了晚膳后,他看公文,她绣著鞋面,偶尔说上几句话,说著明儿一大早,薇公主就抵达讼卿国了……
烛光中,他那双锐利的目光本是专注于竹简上的,却不知怎么渐渐地老朝她这儿来,她同他对上视线几次,后来决定不理睬他。谁知他竟突然走了过来,霸道地拿走她手上的东西丢到一旁,腻在她身上说是没有细看过她兜儿上的图样……
是谁在叫嚷著呢?
夏允筝皱了皱眉,略睁开眼,看见睡在外侧的他刚醒,也是皱著眉。
“怎么了?”她声音有些微哑,细声问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没事,继续睡吧,天还黑著。”他坐起身,一双凌厉的目光扫向门外,回头伸手抚了下她的额。“我唤人来问问。”
“白萱在外头呢。”她也穿衣坐起身,扬声问道。
“白萱,外头发生什么事?这般吵闹。”
白萱很快地进来,一脸的惶恐。“主子主子,不好了!方才凤兴那儿来了人,说……说是薇公主一行人……遇害了。”
“什么?!”曹炽大惊,忙跳下床,不敢置信地抓住白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钗凤山的山贼吗?曹薇怎样了?”
“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外头现在闹烘烘地,听说是讼卿那边出了乱子,派人加害,公主他们人单势薄……公主她……”白萱对上曹炽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的眼,不敢说了,只能无助地看向后方的夏允筝。
夏允筝迅速下了床,手轻搭上曹炽的手臂。
曹炽愣愣地望向她,眼神中溢满不可置信与愤怒的情绪,以及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爷,您让白萱把话说清楚。”夏允筝柔声地安抚著,声音略微颤抖。再望向白萱。“慢慢说,你得让大王子知道详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人呢?”
曹炽放开她,略微垂首听著。
“他们说……讼卿国派来的迎亲队伍中,那二十几名护卫公主的将士们率先发难,与埋伏在半路上的一支队伍里应外合。几个侍卫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受伤的公主离开,可、可还没到关口,就一一被入射杀了……是守关的士兵查觉关外有异,这才……”
曹炽别过脸,紧抿著唇,有些艰难地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爷……”夏允筝轻声唤著,眼眶红了,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颗心惶惶然地,顿时什么都乱了……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兔来到她身边,在她腿边磨赠著。夏允筝低头望著,感到这一切像是一道巨雷……觉得一切都只是大梦初醒的幻觉。
薇儿,活泼又惹人疼的薇公主,总是带来欢笑的薇丫头……
这教人怎生承受?她不过是个孩子呀……她……应该顺利地前往讼卿国,然后跟周肃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
千不该万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抬头再度望向曹炽,他也正望著她,眼中有著强烈的激动,却十分压抑地克制著。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有些笨拙颤抖地抹去她潸然而下的泪水。
“周肃在外头吗?”他扬声问。已经刻意掩藏了,声音却还是哽咽著。
周肃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外。“大王子。”
夏允筝没有看过这样的周肃,他的脸色铁青,手还颤抖著,眼眶也是红著的,像是巴不得手刃那些残忍的凶手。
他来找我,承诺在我十六岁时娶我为妻,那时我真的好开心……
那时候曹薇这般说著的神情,如今想起,更令人心痛……
“周肃……”曹炽真不知面对这样的周肃,该说些什么。
“来人说,薇儿她……中了三箭,跌下马,死在关前……”周肃一张脸冷得骇人,语调中不含一丝情绪。
曹炽抿了下唇,用同样沉冷的语气问道。“箭……查出是谁的了吗?”
“确实是讼卿那边的箭。”
“是吗……”曹炽淡淡地应著,觉得思绪满满地直冲脑门,像是要炸开来,一股酸楚强压著他的鼻梁,难受得紧。
遭暗算了吗?不应该的啊……怎么想,冯羿也没有道理这么做,没有人会想要在这时刻挑起战争……
他的手中有个沁凉的触感探入,他愣了下,知道是筝儿的手。他反手抓紧,觉得似乎……踏实了些。
“凤兴那儿怎样了?”
“王的病情转劣,怕是不行了,大伙儿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太子得知此事大为震怒,凤兴来人传太子手谕,要大王子您速速进宫。”
曹炽一愣,很快地道:“要我进宫?太子……是想要即刻出兵讼卿?”
不,不能出兵!这之间若有什么差错还可弥补,可万一真打了起来,那就什么都无法挽救了。
周肃沉默了下,声音像是被狠狠地咬著,极为残酷。“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安,他们死有余辜!”
“周肃,先沉住气,别胡说!”他低嚷道。
“您教我怎么沉得住气?”周肃激动了起来。“您能够做得到吗?发生这样的事,我不知道除了将他们毁灭殆尽以外,还能怎么做!”
“周肃!”
周肃那双眼中烧著满满的仇恨。“我早认为冯羿不可信!他的目的只是要松懈我们的戒心!”
“可就算我们不信他,派出护卫曹薇的也是同样的一批人,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来,没有必要说那番话!”他不是专为冯羿开脱,只是陈述事实。
周肃的那些念头他都有,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深思熟虑。
很难,他知道,那种悲痛、愤怒的感受他能够明白。他也知道,若今儿个出事的是筝儿,他恐怕也是这般难以克制。可就因为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更应该想办法冷静。
他握紧掌中的纤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办得到……
“大王子在太子面前最好是只字莫提,若太子知道冯羿曾经来找过您,后果将不堪设想。”周肃的声音很冰冷,不具一丝温度。
“这我自然明白,只是……”
“大王子快些定夺吧。”周肃打断他。“凤兴已是十万火急。这仗,我们非打不可。您很清楚的,就算您有千万个理由,也不得不出兵。”
曹炽脸色吓人,脑中想要统合些什么却是一片空白。
他瞄了眼身旁的夏允筝,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备马。”
第八章
“爷……不能出兵。”
她伺候他穿衣,面对这巨变,对这全然未知的未来感到极度恐惧,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本强硬著不哭的,却不知怎么一开口,泪就跟著流了下来。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即使无法预见未来,可也不应什么都没有警觉到。
她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有几个时辰前,薇公主遇害的惨状……三支猛速的箭,射穿了那纤瘦的身躯。
公主的眉紧紧皱著,微张的嘴像是喃喃念著周肃的名字……
干下这残忍暴行的,的确是讼卿的士兵……可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想知道讼卿那儿究竟发生什么事、想知道凤兴那儿现在是怎样的情况、想知道他此刻去凤兴,能否平安……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的未来,明明已经有条康庄大道,为何在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他低沉著的语调很轻,满满的全是无奈。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些,他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所有的动作,看向他、只注意著他。
“爷……”她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泪水像断了线似的一直掉,万般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筝儿,听我说……”他紧抓著她的双手,蹲下身,字字句句如同千斤那般地沉重。说不出口,可不说不行……
“我、我听著呢,爷。”她抽抽搭搭地应道。
“听我说,听仔细了……”他抬头仰望她,眼中有著不得不如此的坚定。“这事有蹊跷,我不是不明白,可现下的情况明摆著是讼卿的恶意挑衅,郁央不可能不有所回应。而我此刻说什么,不仅是人微言轻,也怕落人口实,有叛国的嫌疑。周肃说得没错,非出兵不可。”
夏允筝点著头,没有应声。
“而我担心的是,若讼卿真有这个胆量和郁央来真格儿的,表示他们已有万全的准备,恐怕是场硬仗,但这还是小事……万一……”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一双眼浮上骇人的警戒。
“万一,不是讼卿那儿出了乱子,是郁央内有人作乱,那事情就棘手许多。这人是谁、为何要这么做,我们一点底都没有。现下周肃已经失去理智,我也只能同你一人提起……说真的,筝儿,我这趟去凤兴,没有把握……”
“不!”她伸手压住他的唇,哭得更厉害。“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他是郁央最勇猛的武士,他是万夫莫敌的郁央大王子,她不要听他说这样的丧气话,她要听他承诺自己会平安回来,哪怕是骗她也好……
“你听我说!”他咬牙,拉开她的手,横了心地继续说下去。以为自己说得快些,悲痛就能够减轻一点。“我离开后,你马上让白萱收拾东西,这府里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车我备在门后,你尽早离开……”
“爷……”
“筝儿你明白为什么我这样要求!”他扬声道,第一次对她大吼,像是警告、像是斥责,却又是满满的心酸。
此刻他恨自己一点力量也没有,他恨面对这样的巨变时,他却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
他何尝不是恐惧的?他或许……保不住她啊……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夏允筝早已泣不成声,勉强挤出了几句话,为了让他心安。
她想嚷著说不的!她想要他让她随著一起去凤兴!
大不了一死……
她怕,她真的怕。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场景,无助、无奈、无所适从……但她不要选择举刀自刎以断其顾忌,她听他的,她知道活著就有希望,活著或许就能够再见上一面……
所以她答应他,她答应他保重自己……
曹炽搂过她,捧著她的脸蛋,双眼紧闭,同她两额相抵,很用力地碰触著,哪怕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