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车上发生的一切,楼西月一点都不愿再想起。
如果某人不是一直在她眼前晃的话,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忘的,一定可以。
从事情发生后,她就再也没有跟秋鸣风说过一句话,而他也没有主动开口同她讲话。
突然之间,两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样的情形过了三天,看得跟来凑热闹的花锦煜犹如百爪挠心,好奇心爆棚,却苦于找不到答案。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可是楼西月近来的胃口却很不捧场,吃了没几口便离席回房。
秋鸣风推门进去时,她正盘膝坐在床上吃蛇油炒板栗,听到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在她床边坐下。她闷头吃着板栗,对他视若无睹。
良久之后,他发出一声轻叹,人也跟着蹲到她跟前。
楼西月手里的一颗板栗被她捏得粉碎。
「别让我说第二遍,出去。」清越的噪音中压抑着一股怒火。
「不。」他直截了当的拒绝。
她狠狠瞪住他,咬牙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不想听你说话吗?」
秋鸣风把她挥成拳的手包入自己手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栗子不是饭。」
「看到你,我就吃不下饭。」
「真的?」他问得很清淡。
她一脚踹向他,「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了,脸上的表情永远那么单调,声音永远没有起伏。」秋鸣风任凭她一脚踹在自己身上,身体文风未动。
「只会惹我生气,你还一直缠过来,想气死我是不是?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你这么报复我……」她越说越恼,越说下脚越狠,如果不是因为手被人抓着,只怕会手脚并用。
最后,她踹得累了,心里枳压的火也发泄完了,突然觉得口很渴。
「放手,我要喝水。」
秋鸣风松手,起身,到桌边帮她倒了杯水端过来。
楼西月理所当然地伸手接过,几口便喝了个干净。
他又去帮她倒了一杯。
这回,楼西月喝得很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时候,秋鸣风伸手弹去自己身上的灰,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西月。」
「干么?」口气仍不是很好。
「不气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楼西月又摸出一颗板栗,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就被一只大手给半路打劫。
「去吃饭。」
「还我。」她扑过去抢,「才不要去吃饭,那个姓花的整天盯着我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看了就没胃口。」
「不是因为我?」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他漫不经心地问。
「秋鸣风……」他适时的闭嘴。
楼西月终于把那颗板栗抢到手,人也落进某人的怀抱。
「秋兄……」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不请自入,床上的一幕便在瞬间被人定住。
她蹙眉,狠狠地嚼着塞进嘴里的板栗,含糊不清地咕哝「真倒胃口。」
秋鸣风看着冲进来的好友,环在楼西月腰上的手连动都没动一下,表情更是从容淡定,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有事?」
花锦煜知道自己进来得很不是时候,有些不大自在地咳了两声,「有点事。」秋鸣风看怀里的人。
瞥了他一眼,楼西月继续从布袋往外摸板栗,不忘申明,「你们的事我不惨和的。」
他放她起身,然后下床,「我让店小二送吃的进来。」
楼西月没有反对,因为她知道反对也没用。
不过一她一边剑板栗,一边若有所思,刚刚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在他们临出门时,那个姓花的好像有说到「苗疆拜月教圣女」这几个字。
拜月教的人到中原来了?
楼西月的眉头蹙紧,表情难得带了点凝重,事情有点麻烦了。
与花锦煜同行后的第八天,楼西月第一次看到那个一路被花锦煜小心照顾的女人,容颜艳丽,只是脸色稍嫌苍白,身子看上去更似弱不禁风。难怪同行这么久,她从来没在人前露过面,这样的身体状况确实糟糕。
楼西月眼睑微垂,掩去眸底神色,意兴闹珊地嗑着瓜子。
她的板栗被某个家伙没收了,害她只能向店小二要了盘瓜子聊胜于无的嗑着。
一杯茶被放到她手边,楼西月撇撇嘴。
同时,她发现与花锦煜一桌的那位女子状似渴不经心地朝他们这桌看了一眼,这让她不由得朝旁边的人看去。
即便秋鸣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依然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美男子的事实,冷肃的气质反而让他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秋鸣风抬眸静静的看她。
楼西月慌乱地移开视线,下意识藉喹瓜子掩饰自己的心慌,却在下一刻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叫。
她一咬到手指了。
忍不住瞠了那人一眼,他的目光清冷如故,专注如故。楼西月懊恼地吸吮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心思有些乱。
她有点想不明白,之前他们一直是与花锦煜同桌而食的,但今天在那个女子出来时,秋鸣风却拉她另坐一桌,好像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这是为什么?
第5章(1)
在她心思转动间,店小二将饭菜端来摆好。
秋鸣风毫不犹豫地把她含在嘴里的手指拉出,一手碗、一手筷子塞进她手里。
「啊,你干什么?」她不满。
他淡淡地扫她一眼,低头吃饭。
楼西月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然后从他的碗中夹过那块自己看中的排骨。
在她看来习以为常的举动,如令他人瞠目结舌。
即便江湖早有传言,有个楼姓女子对秋鸣风而言独一无二,但是亲眼看到仍让他们不得不惊讶。
那是秋鸣风啊,据说生人靠近身前三尺都会被冻伤的江湖第一高手。
他对女人从不假辞色,甚至冷酷得近乎残忍,如今面对心爱女子他终于变得有血有肉,跟世间平凡男子有些一样。
但也只是有些,更多时候他与传闻中并无二致。
只是他的冷似乎从来没有丝壹影响到他身边那个女子,她一直随心所欲,完全不在乎是不是会因此让谁心里不痛快、不舒服。
楼西月吃饭从来不秀气,但也不显得粗俗。
反观与花锦煜同桌的那名女子,则斯文秀气,似乎连动作都带了些感情。
眼角余光扫过,楼西月心中嗤笑一声,那女人给她的感觉并不好,也不知道那个一脸聪明相的花锦煜着了她哪条道,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或许,这就是老家伙说的色不迷人人自迷吧。
扒饭的动作募地顿住,她脑中又浮现那天车上发生的那一切,手不自觉拧紧手中的竹筷,脸也有些发烧。
用力揺揺头,不想,不能想,那件事绝对不能再想了。
「西月?」秋鸣风微微蹙起眉。
「没事。」她低头不肯看他,慌忙继续扒饭。
一时扒得太过专心,她不小心多吃了半碗饭,感觉有点挥。
饭后,他们一行人并没有急于离开这处暂时歇脚的野外客栈,楼西月便独自到外面走动消食。
「楼姑娘。」
听到这道柔软而带甜的噪音时,她讶异的扬眉,转身便看到花锦煜的红颜知己款款向自己走来。
「姑娘喜欢这里景色?」
她环顾四周,微笑道:「我只是四下随便走走。」
「楼姑娘跟花公子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楼西月仍然微笑着,边走边说:「我跟秋鸣风认识得久一点,但也没多长。跟花公子认识还不到十天,不知道这样的答案方姑娘可还满意?」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忍不住带了点讥讽。
方秀玉面上微红,低声道:「是我唐突了,楼姑娘莫生气。」
她负手停步,歪头看着她,淡淡地说:「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总之离我远一点,我从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你也别让我变得爱管闲事,这样大家都轻松。」
抽中的手微紧,方秀玉笑道:「姑娘说笑了。」她倒不以为然,「就当我说笑好了,现在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方秀玉的脸色终于微变,抿抿唇,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楼西月在心里哼了一声。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继续自己的消食运动,最后挑了一处草地背靠大树在煦日的照拂下闭目养神,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秋鸣风找到她的时候,她靠在树干上似乎睡着了,微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拂上她娇美的面容,蓝天绿树下,一身月华衣裙的少女美得像一幅画,让人不忍惊动。
西月是美丽的,只是她自己好像没有这个自觉,行事作风总是随心所欲到有些任性的地步,让她的美更加的张扬而放肆,不经意间就吸引了别人的注目。
他弯腰抱起她,怀中人无意识的呢喃了两声,手便自动环上他的腰,整个人贴伏在他怀中,连眼都没有睁开。
他无声地笑了笑,抱着她回转车队。
看到好友抱着美人归,花锦煜难掩揶揄的挑了下眉。
秋鸣风视而不见,直接上了他和楼西月的马车。
下雨天,留客天。
只可惜,这家官道旁的客栈因老天的热情好客几乎人满为患,纵使花锦煜财大气粗也只订到两间客房,其他人除了大通铺,便只好在容栈随便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凑合一晚。
「秋兄,看来晚上咱们可以秉烛夜谈了。」花锦煜忍不住调侃。
他扫了眼正在擦拭头上雨水的楼西月一眼,道:「西月和我一间。」
「……」花锦煜突然觉得自己对好友需要再认识,他也朝楼西月看了一眼,善意的规劝,「秋兄,男女有别。」
秋鸣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秀玉此时也走过来,「我和楼姑娘一间房就好,剩下一间两位公子也好歇息一下。」花锦煜看向好友。
秋鸣风朝楼西月走过去,她似乎又在跟店小二要茶点零食,「西月。」
「秋鸣风,怎么样,有房间了吗?」她扔给店小二一块碎银,同时扭头对他微笑回应。
「我们两人一间。」他的语气很平淡。
楼西月只是怔了下,便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楼姑娘。」
她闻声蹙眉,看着方秀玉走过来,冷淡地问:「方姑娘有事?」
方秀玉提议,「只剩两间客房了,咱们两个一间好不好,这样花公子和秋公子也可以歇息。」
楼西月扭头看秋鸣风,他依旧面不改色,她忍不住挑眉,「也就是说,我还可以和方姑娘一间房对不对?」
他默认。
她转向方秀玉道:「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同房的,秋鸣风和我一间就好,而且江湖人不拘小节,方姑娘也不用太介怀了,我看花公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一定不会有所逾越的。」
方秀玉一下子楞住,目瞠口呆地看着她。
她的这一番话,听在走过来的花锦煜的耳中更是百味杂陈,他看向好友的目光极是复杂,「秋兄,楼姑娘真是不拘小节。」
秋鸣风轻淡地回应,「嗯。」花锦煜只能在心里叹气。
四人心思各异的随店小二到客房休息。
安置好方秀玉从客房出来时,花锦煜就看到不远处好友抱剑靠墙立在门口,不禁讶异的挑眉,走了过去。
「秋兄。」
秋鸣风直了直身,沉默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门口?」他回道:「不方便。」
这个时候,花锦煜也听到屋里传来的撩水声,顿时心中雪亮,原来是楼西月在沐浴。
「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秋鸣风重新靠回墙上,闭上眼睛道:「不去。」
花锦煜了然地一笑。
看来他是要替人守门。
最后,他忍不住凑到近前,压低声音问:「楼姑娘还这么见外吗?」
秋鸣风睁眼,冷看了他一眼。
花锦煜急忙退开,陪笑地说:「我失言,失言,秋兄既然不去,那小弟便自己去了。」他重新闭上眼。
饼没多久,客房的门被从内打开,沐浴饼后的楼西月当门而立。
秋鸣风走进客房,在她要出门时开口道:「不用回避了。」
楼西月扭头瞪去,他却已走入屏风后宽衣解带。
她呆立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关上房门,到桌旁的椅子坐下,顺便替自己倒了杯茶。
「秋鸣风,既然我可以和方姑娘一间房,你为什么拒绝?」
「你说呢?」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不放心她是不是?」
「嗯。」
「怕我有危险吗?」
「不是。」
「那你岂不是多此一举?」她嗤之以鼻。
这回,秋鸣风没有再出声,楼西月的脸却突然红了起来,手背贴看自己滚烫的脸颊,凤目喷火地瞪向屏风后沐浴的人。
「你……」突然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等你愿意。」他的声音清清时冷的传出来。
楼西月心里的火忽然消退下去,脸上闪过复杂而又难以言喻的神色,握紧手中的杯子,垂眸不再开口。
夜半风雨侵窗,呜咽似的风声不知惊醒多少人的梦。
楼西月也在这样的雨夜从梦中惊醒,屋里一片昏暗,窗外风吹得很骇人,让人莫名的不安。
几乎是她醒来的瞬间,睡在她身边的秋鸣风便睁开眼睛。
「怎么了?」
听到他特有的清冷嗓音,楼西月的心微定,「作了个梦,没事。」
多年前的事再次入梦是预示着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我在,睡吧。」
骤然从梦中惊醒,她一时无心睡眠,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开口道:「秋鸣风,陪我说说话吧。」
「嗯。」
她紧跟着自语,「我真是傻了,你怎么可能会陪人聊天!算了,当我没说。」
「嗯。」
「我跟你真是八字不合啊,每次你这样回应我,我气就不打了处来。」说完,她恨恨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想再看身边的人。
「西月。」她懒得理他。
「你作恶梦了吗?」
她翻身看他,暗夜之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不过,她想就算烛火明亮,他的脸上也大抵不会有什么表情,「你真的要陪我说话啊?」
「你高兴就好。」
楼西月欢喜的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好啊、好啊。」
「你梦到什么了?」
她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小时候的一些事。」
「哦?」
她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很糟糕的回忆,我一点也不想提及。」
「那说别的。」
她想了想,才低声道:「你觉得方秀玉真的是拜月教的圣女吗?」回答她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楼西月了然,揪紧他的衣袖,凑近他说:「那你们这是将计就计?」
秋鸣风顺势揽住她的腰在床上打了个滚,两人滚到床内侧,她被他压在身下。
「你干么?」
暗夜帷帐内,秋鸣风直直盯着身下的人,眼底有火苗跳跃,声音也失了一贯的清冷变得低沉沙哑,「西月。」
「你这是要跟我聊天吗?」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肯让他再接近。
「嗯。」
「我想睡了,你躺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