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急事,所以先离开。晚一点回家,记得吃饭,记得睡觉。我想你。不要煮粥。回来解释。你还没告诉我答案。不要煮粥。你有没有很爱我?
诸葛忘言红了眼眶,这个笨蛋,哪有人字条这样写的?光是“不要煮粥”就重复了两次,他真的很讨厌吃粥,讨厌到要叮咛她两次。
跟他相处久了,自然理解他说话思考跳接的方式,他回来会解释晚归的原因,以及跟她要白天让她困窘得当场逃亡的答案,诸葛忘言摇摇头,天兵啊,这家伙……可是她却好喜欢。
夜里,诸葛忘言辗转反侧,一个人躺的被窝怎么也不觉得温暖,虽然她每晚都会被迟啸川的突袭吓得哇哇大叫,但她却早已习惯在他长手长脚的包围下入眠。习惯啊,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随着实习时间的减少,诸葛忘言的焦虑越来越深,不只不知道如何坦承,更不想与迟啸川分离。但就算不分离,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的睡去。
“小忘……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西洋人那玩意儿,西式糕点有什么好?我们四川……咳咳咳……我们中国的精髓才是……咳咳咳……”
“爸,你好好休息行不行?”诸葛忘言担忧的看着父亲,都已经生病了,话还是这么多。
“唉……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话还没说完,他不禁老泪纵横。
“爸,你就好好的休息,我没有问题的,你不要担心。”
“如果我不在了,你记得要去找秀姨……咳,她是我同门师妹,我们同拜一个师傅学厨艺,她会照顾你的……”秀姨?诸葛忘言满头雾水。
“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你不在了……你不在我要怎么办啊?”
“你要记得去找……我希望……真的很后悔当年……我不该……”
“爸……”年仅十六岁的诸葛忘言,看着病床上的父亲不知所措。爸是不是病得神智不清了?怎么说话没头没尾的?他后悔什么?他要她去找谁?
“小忘……我真的很后悔……”他日不转睛的望着她,仿佛是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人。“她应该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爸!”诸葛忘言猛然从床上坐起,吓得一身冷汗。
面对满室的黑暗,诸葛忘言大口大口的喘气。她是怎么了?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父亲的梦了。
当年父亲生病过世后,她就一个人只身到台湾来投靠父亲的同门师妹,也就是秀姨。父亲老早就写好一封信,不知道为什么,秀姨一看完那封信,就立刻答应收留她。说是收留,但这几年她过得几乎是仆人般的生活,为了生活,她不能有任何的怨言。
直到现在,诸葛忘言还是不晓得父亲和秀姨到底做了什么协议。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她赤着脚走到客厅,喝杯水让自己冷静一下。
一坐上沙发,小讨厌立刻喵喵叫的跟上来,她抬眼看着墙上的钟,心中有股落寞,迟啸川还没回来,都凌晨了。
诸葛忘言把玩着胸前的玉佩,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非亲非故的不可能吧!
可是她从没听说她有任何的兄弟姊妹。这个春季一结束,实习就算走到尾声,到时候就算她不说,真相也会被拆穿。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摸不着头绪,该从何解释起?
而今,又该何去何从?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孑然一身最方便,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多了一个人住进她的世界里,她对他有许多的舍不得。
诸葛忘言打了个呵欠,她舍不得他,舍不得……
迟啸川一进家门就看见诸葛忘言绪缩在沙发上睡着的模样,愣了愣,赶紧抓了外套往她身上盖去。
以往深夜回家,面对的往往是一室寂静与黑暗,如今有人点了盏晕黄的小灯,带着可爱的睡脸仿佛欢迎他回家。
他露出温暖的笑意,小心翼翼的不想吵醒她。虽然已经是春季,但到了夜晚还是有些许寒意,睡在沙发上会着凉的,正当他要抱起她时,她就醒了。
诸葛忘言盯着他,眼神迷迷糊糊。
“小忘,怎么不睡房间里?”他轻拨着她额前的发丝。
诸葛忘言搂住他的颈项,小巧的脸蛋靠在他宽阔的肩上,闷着声音道:“我做恶梦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的她模样有多娇憨。
迟啸川抱着她坐到沙发上,有些讶异于诸葛忘言的举动。小忘很少撒娇,虽然外表柔弱,但相处过后就会明白其实她是一个什么事都自己处理打点的女孩子。她会这样一反常态,一定是心里有事了。
“什么恶梦?有这么可怕?”他揉揉她的后颈.试图放松她的心情。
诸葛忘言清醒了,更紧的抱住他。“你肚子饿不饿?”迟啸川哑然失笑,她不说出自己害怕什么,反而先担心他肚子饿不饿?思索了一下,他点下头,“有一点。”
“我去热一下食物,你等我。”诸葛忘言又回复平时照顾者的角色。
迟啸川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小忘心情不好?”诸葛忘言瞪着锅里沸腾的汤水,她的心情也像这些滚沸的泡沫,七上八下,左右摇摆。
深呼吸了几次后,她才开口问:“你堂堂一个川行馆继承人,何必住这种普通的公寓?”在知道实情之后,其实她有一点生气,他们居然也不向她解释清楚,居然就这样任她误会到他,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生气?想到这里,她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
迟啸川静默片刻。“你知道了?”
“为什么瞒我?”害她像个傻子,他是继承人,她是冒牌货,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不停的飘来荡去。
场地从厨房移到客厅,迟啸川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好几次想要开门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更不晓得她的怒气从何而来,他不认为这能造成感情认知上的问题啊!可是小忘的模样为什么看起来这样的沮丧?
“小忘,我、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我觉得……把我当成候补厨师的你,非常可爱。”
他的小忘不介意他的身份地位,不介意他只是个厨艺不精的候补厨师,她还是愿意爱上这样的他,能遇上小忘,他怎么能不满心感谢?
诸葛忘言沉默不语的望着他,横亘在他们之中的问题不只如此而已,他们怎么能活在谎言当中?她几乎愧疚的想要消失不见。
“如果我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像现在一样?”她胆战心惊的问。
迟啸川微微一哂,脸上挂着招牌微笑。“小忘就是小忘啊!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他当她在闹闹女孩子脾气,安抚的说道。
“不是啦,我是说……迟啸川,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他顿了一会儿。
“双胞胎?”
“嗯。”诸葛忘言点点头,“如果有一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而我不是、我不是……”她吞吞吐吐,完全不知从何解释起。
“你是说你不是小忘?”
“不,我是小忘!”
“那你又说你不是,你是鬼吗?”迟啸川狐疑的看她一眼。
“……”好见解,如果她是鬼的话,这一切就变得很好处理。
诸葛忘言深吸一口气,“我是你的大头鬼啦!”语毕,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半夜的,聊这是什么话题?
诸葛忘言缩起脚放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头枕在膝盖上,乌黑的发丝任其流泻,冷冷的月光洒进来,洒得她一身清灵。
迟啸川盯着她一会儿,问道:“我是继承人你就不喜欢我?”
“不会。”
“那你担心什么?”他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我担心……”她顿了顿,旋即转移话题:“不谈我了,谈你。”
“莫大叔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是吧?”
“嗯。”诸葛忘言点点头,她想更了解他的一切。
“一个人住大房子很寂寞的……”诸葛忘言想起刚刚自己问他的问题,堂堂一个川行馆继承人何必屈就于这样的小公寓?
“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家,大得像迷宫一样,到处找不到人陪我玩,搞不好我方向感很差就是这样来的。”
“是天生的吧……”诸葛忘言忍不住笑。
“后来我父母亲过世,爷爷就尽全力栽培我成为下一代接班人,但我根本不是这方面的料。”接管家族企业不行,厨艺更是不行。
“爷爷很疼我,几乎是溺爱……虽然一开始很严格……”迟啸川嘴角扯开无奈的笑,没说出一开始训练厨艺的时候,他所受的根本是非人式的折磨。
“后来爷爷也离开了,整个家族乱成一团,大家都想分一块饼,那时候整个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事业几乎被瓜分殆尽,我只拿了川行馆就退出,只有莫大叔他们肯跟着我。”诸葛忘言陷入静默,她没想到这样光鲜亮丽的台面上,背后隐藏的是这样凶狠斗争。
“爷爷离开后,我才发现我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一个连打点自己日常生活都不会的人……”迟笑川露出苦笑,脸上有一丝落寞。
“喵——”小讨厌像是回应他似的。
他抱起小讨厌。“你知道为什么它叫小讨厌?”诸葛忘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它就像我一样,被人丢弃了之后,就什么都不会,这样是不是很惹人厌?我觉得它跟我很像……”他看着小讨厌,就像在对它说话一样。
“喵——”
“所以,小忘,不要离开我……”因为没人可以把他捡回家啊,像是预知了结局,迟啸川从内心发出最恳切的要求。
第9章
诸葛忘言盯着窗口,显得无精打采。但想到待会儿公车会经过的路线又忍不住挺起腰杆,她已经离开多久了?回想起来,不过才是前几个月的事情罢了,怎么她觉得好像梦一般,仿佛她跟迟啸川相处的那段时光是偷来的。她时常回忆起在川行馆实习的日子,一切的人事物都令她牵挂,尤其又以迟啸川为最,他根本是生活白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回到秀姨家的日子一如往常,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她也说不出口。再也不用急着早起,可是她却会在同一个时间醒来;习惯性的往左边靠去汲取温暖,却发现扑了个空;煮粥的时候,会想起迟啸川皱眉头的模样;在路旁看见人型玩偶会忍不住盯着看;看见糖果会多塞几颗在自己的口袋,想像自己正吃着迟啸川分享给她的幸福;看见不认识的小猫会主动喵喵叫,她好想念小讨厌……
她好想念那段偷来的时光,好想念迟啸川。有好几次她都想回头,但逝去的时光就像流泻的沙,怎么也回不到原位,更何况她的生命也只是碰巧和他人发生碰撞,走上了她不该走上的道路,现在也只是回归正常。
倒是她自己生活上也碰到了不少麻烦,首当其冲的就是秀姨,三天两头向她要一本她根本就不知道的秘笈,要不到就大发雷霆。但她实在是不清楚秀姨口中所说的那本秘笈,连方向目标都没有是要从哪里蹦出来给她?
“像你这种半吊子的,根本只会败坏门风!好好的家传不学,学人家西洋鬼子的东西!”诸葛忘言回想起今天早上秀姨破口大骂的模样。
饶了她吧!她从小就对西式糕点有兴趣,做起来特别的得心应手啊!老是逼她做不擅长的领域,成绩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说她败坏门风这也未免太夸张。
“还有那本秘笈!你不要装疯卖傻,快点拿出来!”秀姨眼神凌厉的瞪视着她。
“什么秘笈?”诸葛忘言满脸问号。
“哼,少装傻!这是你父亲和我的约定!他说你二十岁这年就会乖乖把秘笈交出来……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当年学艺十九个弟子,每个人独立门户之后,手里都各有一份从祖师爷那流传下来的秘笈,只是每个人拿到的部分不同,她之所以愿意答应照顾诸葛忘言这臭丫头,就是为了她父亲手上那份秘笈,但该死的这臭丫头好几次都跟她装疯卖傻!
“我爸真的没有拿什么秘笈给我……”天啊!秀姨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五马分尸。
“臭丫头!你以为我养你这么多年是为什么?忘恩负义……”
“秀姨,不是我不给你,我真的不知道嘛!”诸葛忘言真是有理说不清,更何况自从投靠秀姨,她也是做牛做马,该做的一样都没少,怎么把她说得好像米虫。
“你以为说不知道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多得是方法治你!”诸葛忘言也火了。秘笈、秘笈、秘笈!她不知道啦!她只知道一步一脚印的努力,这是莫大叔教她的!
“大家都要秘笈,到底还有谁是真心想当厨师呢?”说出这句肺腑之言,诸葛忘言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知该何去何从,但她很确定她要的不是这样家,样样都要工于心计、样样都要计较,她不是没有努力打入这个家庭,而是打从一开始,秀姨就没给她机会进去过,相处了四年,她仍然像个外人。
此时此刻,她不由得的好想念那个曾经说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的泰迪熊,好想念,想念到她不由自主的跳上公车,就只为了看川行馆一眼。自从她离开后,再也不敢接触任何有关川行馆的一切事物,就怕触景伤情,就怕她自己把持不住,而她现在却红着眼眶,只求远远的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车子越驶近川行馆,诸葛忘言就更加的引领企盼,就像是孩子期待进入游乐园,也像是离开家乡已久的旅人终于看见渴望的故土,但下一秒她却狠狠地被眼前的光景震慑住,宛如离开水面的鱼,必须用力挣扎才能呼吸。她看见了迟啸川,终于看见了他,但也看见了他身旁的人,他们彼此有说有笑,而诸葛忘言仿佛是另一个星球的人,隔着外太空的薄膜,距离好几亿光年,再也靠近不了。她是可以被取代的,只要拥有一模一样的脸孔,她就是可以被取代的。迟啸川没有发现,她们的笑容其实不同,她们的眼神闪烁着不同的光辉,就连温柔、就连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大相迳庭。
诸葛忘言更茫然了,原本来找个企盼、寻求安慰,却撞见了她根本不想看见的事实,她最害怕的事都一一实现了。
心底的不安不停的扩大,她心中那只名为嫉妒的野兽就快要将她吞噬殆尽,但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来索回这一切,因为这些温柔的时光,本来就不是她的。
茫茫然的下了车,诸葛忘言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像是穿梭在海底的鱼,红红绿绿,她看不真切,拖着蹒跚的步伐,她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却说不出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