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显然李总管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对于车汝月的缠功,他可是丁点都没动摇,照样端着一张严肃的老脸,执意达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你……”简直是颗顽石嘛!
真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下属,奇善哥哥像颗顽石,他底下的人也跟着像石头了。
“车姑娘,快进药吧,等会若是药凉了,可是会更苦。”李总管边说,边朝后头的丫鬟打了个手势。
灵巧的丫鬟见状,立刻一个箭步走出来,恭敬地朝着车汝月呈上汤药。
“不喝!”说理使计行不通,她难道就不能用耍赖的吗?她抿唇,瞪着那盅药像是在瞪什么杀父仇人似的。
“车姑娘,你若不喝,咱们做下人的自然不能逼你喝,但免不了得对爷据实以报。”
“说就说,谁怕谁?”反正她正愁见不到他,一颗心慌得难受。
她这种耍赖的模样让李总管终于忍俊不住,唇角微微地往上一勾。“那属下这就去找爷。”说完他脚跟一旋,转身就离去。
不过李总管还没走远,门外就又出现了一个款款婀娜的身影。
“啧啧啧,我倒不知我家妹子何时成了个耍赖小娃了?”
熟悉的说话方式和声调,让车汝月愕然地抬头,原本苦着的一张脸倏地一亮,整个人朝着对方飞奔而去,投身入怀。
车汝月乍见亲人,既惊又喜地问道:“云云姐!你怎么来了?”
柳云云是打小和她一同长大的手帕交,也是车家的远房亲戚,幼时爹娘怕她一个人孤零零,所以便将云云姐接来同她作伴,两人感情好到几乎无话不谈。
这回她悄然离京,爹娘怕是猜出了她会落脚阴县,忧心她受欺负所以才特地让云云姐前来陪伴的吧。
“你又任性了?”柳云云不闪不避地让她抱了个满怀,食指轻点她的鼻尖轻斥。
“我哪有?”
“怎么没有?那李总管好声好气的请你进药,你却百般为难,这些我可都瞧在眼里。不用狡辩,方才你缠着总管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还不快快进药。”纤手轻拍一下她的脸颊,柳云云故意板着脸说道。
“但是那药好苦,我一点也不想喝。”车汝月撒娇的说道,模样活像个还没长大的娃儿,和那日前来寻找闵奇善时的不畏不惧有天壤之别。
“再苦也得喝。我听说你受伤了,这伤筋动骨的,要是不好生调养,落下病根那可就糟了。”柳云云苦口婆心的劝着,伸手端过丫鬟手里的药盅,掀开盖子,顿时药香满室,逼得车汝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顾不得众目睽睽,车汝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再退一步。
心想自己离门口应该已不远,又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她倏地旋身要溜,却猛地撞上了一堵肉墙。
“疼疼疼……”这一撞好大力,只怕她的鼻子都要歪了!
她那呼天喊地的模样,让刚进门的闵奇善皱了下眉头,他一手扯开她捂着自己鼻子的手,在确定她除了撞疼外并无大碍后,大掌随即覆上了她的脸蛋,一点都不温柔地替她揉捏着。
“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他对她的撞莽颇为不悦,手劲倒是轻柔得不至于弄疼她。
“我……想去茅房。”
“她是怕药苦,不想喝药,所以准备溜之大吉。”
两个回答同时响起,闵奇善瞧瞧车汝月,又看了看柳云云,当下将脸上透着心虚的车汝月给抓住不放。
“你要干么?”在众人面前被人拎小鸡似的抓起来,觉得没面子的车汝月顿时猛力地挣扎。
“喂你喝药!”闵奇善在椅上落坐,然后再将她“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人亲密的姿态尽落众人眼底。
见乌漆抹黑的汤药被他端在手上,车汝月顾不得什么面子问题,满脑子就想逃。“我不是娃儿了,不用你喂。”
“你的确不是娃儿,却比娃儿更麻烦。”他没好气的说道,一手制住她如毛虫似的扭动挣扎。
“我不喝药,说不喝就不喝,你能拿我怎样?”这话很挑衅,说完她还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肯让他得逞。
闵奇善一听,眉一挑,忽然仰首饮尽药汁,就在车汝月不明所以地瞪大双眼时,他已突然倾身,然后伸手扳开她的手,直接吻住她的唇,将自己口中的药汁缓缓送进她嘴里。
喂完一大口药,他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药苦,甚至还意犹未尽地用自己的舌头舔去了她嘴角残留的药汁。
“你……你……你……”因为药苦,车汝月那巴掌大的脸蛋皱得跟包子没两样,生气地想要开口指控,无奈语不成句。
闵奇善笑看着她,“小时候你不总嚷嚷着要和我同甘共苦,咱们现在就是同甘共苦。”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是蜜糖般的流进车汝月心里,让她满肚子的抗议全都缩了回去。
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双眸闪闪发亮地瞧着他,整个人傻里傻气的,仿佛再也记不得那药的苦。
第6章(1)
“你不恨她了吗?”
不请自来的柳云云跨进门坎,双眸才对上闵奇善的目光,便开门见山的问。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闵奇善只是睨了她一眼,完全没作声。
“如果你还恨着汝月,就不该继续这般与她纠缠。”她望着他,水眸中有着浓浓的责难。
“这不关你的事。”对于她的关心,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怎会不关我的事?汝月是我的好姐妹,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柳云云略显激动地申明,模样倒真像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可其实闵奇善心里清楚,她今日找上门来,绝对不是因为单纯的关心车汝月。
他冷眼凝望着她粉妆玉琢、毫无瑕疵的脸庞,眼神冷得可以结成冰了。
“你真当她是亲妹子吗?”
“这是当然。”
“如果你真当她是亲妹子,当年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以为他都忘了吗?怎么可能。
基本上,他是个小心眼的人,记性一向很好,饶是几年前的往事,他也记得一清二楚。
柳云云心机深沉,也只有车汝月这个笨女人,才会将她视为姐妹对待。
“我做过什么了?”没想到他一见面就要算旧帐,柳云云的脸色僵了下,明知故问的说道。
“半夜爬上我的床,想要色诱于我,难道你忘了吗?”他的话很直接,就连拐弯的耐心都没有。
“我说过,那是一场误会。”听到他的话,她脸上委屈立现,那一脸的气闷和无辜着实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在旁人眼中,她一直比车汝月这个正牌千金还像大家闺秀,每每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别人总会误以为她才是车家的小姐。
“误会?”闵奇善冷冷一笑。当她的计谋被他不留情面的戳破,一切就全成了误会一场,只不过他很清楚,事情并不是这样。
他甚至怀疑,当年那场无情的夺命追杀,或许她也是有份的。
“对,确实是误会,我是真心将汝月当作亲妹子般的疼爱,你既是她所深爱的男人,我又怎么可能对你有任何痴心妄想呢?”
尽管她一再表明心志,他却半点也不信,只是冷哼一声。
对于他轻慢冷淡的态度,柳云云暗恨在心,脸上却漾起一抹轻浅的甜笑,继续说道:“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我是真心为汝月着想,这几年她受了很多苦,如果你不是真心信任她,那就请你离她远一点。”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闵奇善眸中冷光迸射,早在瞧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晓她的出现并非善意。“这件事似乎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吧?”
“我关心我的妹子,不行吗?”
“你是真的关心她吗?”闵奇善大步一跨逼近她,夹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虽然勉力自持,柳云云还是忍不住因他那无声的气势往后退了一步。
“我……当然……”
“你当然不是真的关心。认真说起来,你并不服气,你认为自己样样比汝月好,可惜生不对人家,所以就得矮人一截。”
“你别胡说,我才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看你不仅有这样的心思,而且还恨不得能除掉汝月,好名正言顺取代她车家大小姐的地位。”
“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云云愤怒地驳斥,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看得出来她费好大的劲才阻止自己不给他一巴掌。
“我倒不这么觉得。这些年没有我在身边护着,我瞧你这个假小姐的排场已经比汝月这个真千金还来得贵气十足了。”
这点从她出这趟远门还得带上几个丫鬟、护卫随侍,而车汝月却是悄悄一人出门就看得出端倪。
“那是义父、义母怕我在路上出了事,硬是做出的安排。”柳云云连忙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冷冷的一勾唇,闵奇善再次逼近她,脸色虽然并不凶恶,可不怒而威的气势却让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你记清楚,麻雀是永远成不了真凤凰的。”这话是劝言,也是警告,他在告诉她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前他不在,她要怎么占那丫头的便宜,他没看到也就当成没这回事,可现在既然所有的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那他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你……不是很恨她?”
既然恨,又为何要这样急急地帮她出头?
即使心中愤恨不平,柳云云依然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仿佛闵奇善对她的指控,她其实没那么在乎。
“我恨不恨她,跟我会不会保护她,这是两回事。”虽说往日的种种疑点还没澄清,但无论如何,他就是见不得她在自己眼前受到任何的委屈。
就算事情水落石出,一切皆如他以往所认定的,要怎么惩罚她,那也得由他亲手来,他不准旁人动她一根寒毛。
“所以,你还是爱她的?”
“这是自然。我不爱她要爱谁?你吗?”
“你不必爱我,我只要确定你是爱她的,那就够了,至少,我不必担心她在你这儿受了委屈。”深吸一口气,柳云云敛下所有波动的情绪,再次回复落落大方的模样。
然而她从方才的愤怒、激动到如今的平静,变化全都没逃过闵奇善那双利眼。
“我当然爱她。你不也说了,这几年她为我吃了很多苦,光是这点情分我就偿还不了了,不是吗?”
“那就真的太好了。我本来以为你如今的善待是报复的开始,想要让她上了云端,再狠狠将她推入深渊中……这不才是报复最高明之处吗?”
“那应该是你的心思吧。”闵奇善始终不信任她,就算她此刻笑颜灿烂,但在他眼中瞧来,她心中的狡诈算计却不曾停歇。
这个女人的城府太深,摆在汝月的身边不会是好事。
“虽然你这样几次三番的指控我,但我对汝月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既然她那么深爱你,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来确定你的心思,免得她到时心伤,不是吗?”
“我和月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反正你此行不过是来确认她的平安,现在瞧见她好好的,应该可以打道回府了吧?”
美丽的女人并非都是那么赏心悦目,至少眼前这个柳云云就不是,闵奇善懒得再见她在自己面前晃。
“我刚才听汝月说,你们近日也准备返京,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与你们结伴同行吧?”
“我很介意,也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和汝月。”闵奇善的态度依旧冰冷,与面对车汝月时的温柔简直是天差地别。
“呵,真是小气。”眸光倏地掠过一丝恨意,柳云云笑意灿灿地说道:“不过,方才汝月已经答应让我同行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想要将她撇得远远的?门都没有,她这回来可是有任务的呢!
凝重的神色、窒人的安静,闵奇善一踏入商行就发现储仲泉的脸色不对。
这种情形向来很少出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储仲泉身上,但闵奇善却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懒洋洋地坐进太师椅,慵懒的模样让人看了咬牙切齿。
“商行发生什么事了?”
眺眼望向一脸闲适的好友,储仲泉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中着实佩服他那种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个性。
“不是商行发生什事,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喔?这话怎说?”闵奇善的语气依然漫不经心,这问题看来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这些日子他可是安分得紧,天天都待在府里盯着车汝月那丫头吃药进餐,拼了命地想把她的身子给养壮些,自然也就没时间可以出去惹是生非。
再说就他所知,近来诸记的生意蒸蒸日上,就连储仲泉的心腹大患宇文丹花也已经和樊衣刚那个钱鬼成了亲,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完美得足以让人痛哭流涕,哪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会发生?
所以,他认定了储仲泉脸色凝重,全是出自于个人的大惊小怪。
“咱们在京城酒楼里的小厮让人递了信回来,说最近江影楼大动作召回了旗下所有的杀手。”
“那又如何?”闵奇善还是不懂这跟自己有啥关系,京城……那已经是离他许久的事了。
“他们的目标是你。”储仲泉说出重点,瞧得出来他满腹忧心。
“喔。”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闵奇善却没有其他太多的反应。
一点也不奇怪。他心底早清楚了,既然车汝月能寻来,那么当年那个极欲置他于死地的人自然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因此就算麻烦接踵而至,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
“你不在乎?”看着好友的不经心,储仲泉眉头皱成了一团。
打他救了闵奇善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该在乎吗?反正我这条烂命若不是有你,早在六年前就死透了,现在多活的都是赚到的,我倒很有兴趣去瞧瞧地府是生成什么德行。”闵奇善笑兮兮地说道,看得出来这番话并不是出于逞强。
可就是因为这样,储仲泉才更担心啊!
要知道现在可是敌人环伺、危机四伏,偏偏正主儿不痛不痒,倒教他们身边这群朋友急得跳脚。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让闵奇善正视这件事情。
储仲泉抚着下巴沉默了会,再抬头时,脸上已不见愁眉深锁,反而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你又想算计什么?”一见他的笑容,闵奇善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最讨厌看到储仲泉这种笑容了,每回他这样笑,自己就会遭殃。当初决定脱离黑风寨时是这样,后来铁了心要招惹谈宗音那女人时也是这样,现在……
头皮顿时觉得一阵麻,还不等储仲泉开口,闵奇善就想起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