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儿,奴家鼻子灵,不嫌弃的话,让奴家嗅嗅您吧!奴家随便这么一嗅,您身子骨强不强、元阳持不持久,奴家一会儿便知的……”
恼羞成怒啊!
试问,他能不气翻天吗?
那些可怖的女人们你一言、我一句,铺天盖地的,如狼似虎一般,挡都没法挡。这辈子,他雷萨朗还没那般窘迫过!
“唉唉,算来呀,我也替你解围了,知道十二金钗客等众位姐妹们定要缠着你追问不休,怕你心浮气燥不耐烦,应付不了七十二姝的手段,这才拖着你来此。”他坐着,她则奉行“能躺绝不坐”的宗旨,闲卧在他大腿上。“你不喜爱这处‘浪萍水榭’吗?”
雷萨朗由她柳腰上撤回大掌,却没推开她。
方才他独自步出雅轩,随意走了圈,深沉眼神早把这一座隐密在河湖幽然处的居所大致环视过。
抛开“飞霞楼”那团盛乱,不理众女围困,她随意抓来一面紫纱,两、三下便手巧地披系在身上,只丢给他一句话——
“把你‘心头肉’带上,随我来。”
穿着紫纱的她飘飘飞下天台,似乎笃定他必随她去,而他也当真按着她的指示,抱起兰琦儿追着她跃落。
想来,是她眉眼那股子挑衅的神气激着他了,仿彿在说——来不来随你,就瞧阁下有无胆识!
“飞霞楼”临江而建,甫跃下天台,她已候在岸头的舟只上。
就这么一舟三人,漫漫水路,由着她掌控去向。
她不急着说明,他亦沉住性子抿唇不问,仅盘腿静坐,把妹妹拥护在怀中。
浓春的河湖一澄如镜,暗香飘漾,他们往虚迷的水域行去。
某处的落英正缤纷,没谁知晓那些花瓣和粉蕊究竟从何处来,它们轻逐着流水,应是极多情地逐了长长切切的一段,才有缘分浮荡在已深入湖心的舟只旁。
舟行甚快。
水路的计算让长年生长在域外西漠的他有些抓不到要领,只晓得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以为要停船泊岸了,长舟忽而切进一片水林里。
扎根在水底的树高耸参天,他们在窄小的水面走得曲曲折折,绕得人眼花撩乱,好半晌过去,水林尽头竟豁然开朗,撑舟的女子在此际对他侧眸清笑,半玩笑地脆声言语——
“雷萨朗大爷,你是我头一个领回家的汉子。”
家。
他对她娇口中的这个字玩味起来,想从那双狡黠到近似有情的美瞳分辨出什么,她已再次调开眸光。
这“浪萍水榭”依水回环,一处处的建筑傍水错落,依地势起伏。
初初环看,可瞥见垂柳后的五、六所雅轩与画阁,水道环抱之下,几是每处轩阁皆有小桥和曲廊延伸至水面的凉台。当然,为了方便在水榭里穿梭,几架小舟绝不能少。
在这里,树木极多,又正值春香时分,柳、枫、栗木皆不缺,桃、李、杏花儿齐争春,连红梅也不甘凋谢,再加上红灿灿的杜鹃和一些他已叫不出名目的花花草草,让水榭到处弥漫着他该深恶痛绝的郁馨。
他一向不爱过软的香气,不是吗?
但为何坐在雅轩外的长廊石阶,他呼息这一切,燃烧在方寸间的怒火像是渐能控制,由怒极渐渐转为气郁,起伏过剧的胸膛也莫名缓下,仿彿这里的空气掺进宁神迷香,嗅多了神魂也跟着宁定。
为何啊?
难道仅因这座水榭看不到周府园子里一堆附庸风雅、流于窠臼的俗丽,让他终于能好好喘口气?抑或他其实对烟雨柔媚的所在已无感无觉?又或者……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她半玩笑、半似认真的“回家”?
最后一个想法奇异地让他内心的火气又消弭许多。
微敛的浓睫动了动,嗓音忽地从似掀未掀的唇缝中低沉拉出——
“在西漠,在我生长的部族里……”
“嗯?”男人终于愿开尊口了,花夺美心一促,没意识到自己像在紧张。
“女人若领着男人回自个儿的帐子里……”
“嗯?”唉,话不一口气说完,很吊人胃口啊!
她耐不下性子,翻身便坐上他大腿,若非脚踝间的银链子碍事,她还想玉腿大张,采跨骑坐姿呢!
雷萨朗扶住她的后腰,该是被她嚣张行径惊震过好几回,如今竟渐能适应。
“说啊,那表示什么?”她挑眉问,手玩着粗犷峻颊边的微鬈褐发。
“表示女人认定这个男人,一辈子只认定这一个。”深瞳黑幽幽。
不驯的柳眉挑得更高。“那要是男人领着女人回自个儿的帐子里呢?男人也一辈子只认定这位伴侣?”
“西汉部族的男人可以拥有无数个女人。”
柳眉都快倒竖了。“瞧,就是有这么不公道的事!男人能有无数女人,女人也该拥有同等权利,这才公允。”
似乎是因为她的反应正符合自己所预期,雷萨朗嘴角略提,模糊像是在笑,愤恼的神思再次淡隐许多。
他徐慢地吐出一句话。“你领我回你的帐子,打算一辈子认定我吗?”
“我哪来的帐——”陡顿,她美脸微怔,玄玉眸子溜转半圈,这才会意过来。
她继而笑道:“可惜啦,‘浪萍水榭’不在你西汉,这‘帐子’归我管,大爷入我境,就得随我俗。这儿的姑娘家只要欢喜,爱跟谁混就跟谁混,即便把男人当作玩物,捏在指间把玩,也算女人真本事。”
玉指又滑去勾他的颚,音调一转幽缓,如若叹息。“呵呵……我说这位大爷啊,‘认定’这种事好累的,你难道不知吗?”像上了锁,动弹不得。
为何领这个男人来此?
花夺美一时间也寻不到满意的答案来应付己心。
她第一个男人。
第一具让她垂涎三尺、心痒难耐到非占为己用不可的身躯。
第一个让她想花心思去看穿、探究、大玩攻防的人。
或者再过一阵子吧,如今正在兴头上,对他,她还放不开手。
“‘认定’确实是件累人的事。”雷萨朗出乎她意料外地低声附和。
见她微讶眨睫,他勾唇,给了一抹货真价实的笑。“但男女间的事,我比较崇尚一对一的关系,楼主要与我做香料与香药买卖,尽管生意归生意,肉欲归肉欲,你对我有兴致,我承认对你也有欲念,而且没打算克制,但我极度希望至少咱俩生意往来的这段时候,你这副身子只‘认定’我。”
“认定你……”向来娇声娇吐的唇儿呐呐掀嚅。
“是。”他颔首。“我独占欲强,不喜欢和其他男人共用一个女人。往后若你我再无交易,要多少男人随你自由,我自然管不着。”
“可是我——”
“这是条件。你允诺了,便也得到我的允诺,我会把‘龙迷香’的配方与引子给你。”徐沉的声线,好强势的话语,他拒绝再被牵制,事态已然至此,那就取他该得的、欲得的。
香美身子主动投怀送抱,他心意既定,巨掌便顺遂渴望,抚过女子窈窕美躯和那双匀称漂亮的小腿,来回眷恋。
他在夺回主导权。
那对幽深似井却又颤动火光的眼瞳好专注。
花夺美心跳加促,一波快过一波,被他凝望得移不开眸子。
这算什么?她玩他,他也玩她吗?
还是,他们都不是玩,是认认真真的一场允诺和交易?
“我……”喉中好干,她润润津唾,深吸了口气。“为什么感觉起来……好像我吃亏较多些?”
“是吗?”粗指勾住银链子拉向自己,女子细踝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温驯地朝他靠拢,玉雪秀足落进他大掌中,他感到操控的畅意,嘴角不禁捺得更深。
花夺美头一甩,在他怀里坐正,脆声道:“当然是啊!咱们做买卖,主要是银货两讫,但我可是拿自个儿同大爷你逍遥,伺候得你通体舒畅,还主动照顾你的‘心头肉’,把兰琦儿带在身旁照料呢!你也亲眼瞧见啦,她在我这儿比在你身边美多了,‘飞霞楼’的秘术里有一技‘焚香炙治’,用它来驱逐她体内癫毒最有疗效,可比你的‘宁神香’争气百倍啊!你敢昧着良心否认吗?”戳戳戳,戳他胸房硬肌,但怕把圆润润的美甲戳出裂痕来,只戳了第一下,其他几下全点到即止。
雷萨朗控制面部肌肉,摇摇头。“不敢。”
“这不就是了!”她“孺子可教也”地摸摸戳过的地方。“现下你还要求要‘认定’!我是打算长长久久同大爷你做买卖啊,长久的买卖就得长久的‘认定’,简直断我‘春江路’,很伤的!”
春江路?他淡淡眯眼。“楼主可以拒绝,不强求。”
“你——”都花下大把心思和他周旋了,哪可能半途而废?真气人!
越想越觉吃亏,她眸子细眯,如猫儿眼野媚,小手突然捧住男人峻厉脸庞,张唇咬人家的鼻头。“可恶……大奸商……占我们汉家姑娘便宜……你们西漠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啊!”他竟然探进裙底掐她大腿内侧!
沉沉的笑声从胸中鼓噪而出,浑厚好听,有许久没这般笑过了,雷萨朗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残留的火气当真消散无踪了。
女人好不甘心地拿贝齿啃咬过来,咬他鼻子、啃他下巴、吮他唇肉,他乐于接受挑战,在反击间找到乐趣。
真糟啊,原来“玩女人”真会上瘾,特别是怀里这个。
确实是他占便宜了。
他嘴上虽未表示什么,但今天在见着兰琦儿,近近端详妹妹的五官神态后,他内心惊喜交集,未料及才短短十日,那张苍白几无血色的小脸竟能回复到白里透红的秀色。
对于她口中不断提及的“秘术”,他原是嗤之以鼻,然而现下却容不得他小觑,或者,那对兰琦儿真是好的……
她在我这儿比在你身边美多了……
你敢昧着良心否认吗?
他欲笑的嘴再次被她密密贴印,她实在很野蛮、很乱七八糟、很不按牌理出牌,又狠又野、又浪又媚,但似乎只要待在她身边,不少事都变得……美多了。
连他阴郁的心情都莫名其妙变美了。
唯一不太美的是——这里“眼线”密布,比起“飞霞楼”来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随意瞥个几眼,左右两边尽是躲着偷觑的目光,有的半隐在树后,有的边洒扫或整理花草、边往这儿留意,有的则缩在轩窗后探头探脑。
若决定跟她“混”,在她的地盘“混”,“不怕被看”的本事肯定要学透彻。他内心暗暗嘲弄。
“大姐!大姐!田大娘说你带回一位不说话的小姐姐,还顺道拎了一个野男人——呃……是不怕死的好汉子回来喽!”声音脆润如珠,从不远处的河面传来。
闻声望去。
一只小舟蜿蜒地从上头某座小敞轩顺流疾划过来,载着三个小姑娘,撑篙的姑娘瞧起来最大,她手段极熟练,不一会儿已把舟只泊靠,拉着最小的那个跃下,另一个跟在她身后下船。
见男人和女人抱得跟炸麻花条似的,三个小姑娘不回避也不觉尴尬,大方又坦荡荡地立在他俩面前,略偏头,瞧得津津有意思。
大掌犹捧着女人的俏臀,打算从现下起修炼“不怕被看”的功夫,雷萨朗也仅是略偏头,然后动也不动地与小姑娘们对峙,心中模糊想着,只要跟怀里这女人有所牵扯的姑娘,个个都怪,不惧怕他便也算了,还人人都爱盯着他瞧。
花夺美朝她们三个笑,一个个点名给他听。
“老二小香,老三夜儿,小妹红红。”
“大姐的小名不是‘小美’,也不是‘美儿’或‘美美’,她叫‘大香’。”刚满十五岁的花家小妹花余红率先对黑壮大汉露齿笑,小个儿娇嫩嫩的。
雷萨朗微怔,直觉这小姑娘再过几年也是“祸害”一个。
他目光随即在三个小女儿家之间转了圈,暗叹,暗自更正,不只小的,怕是她花家一门皆“祸害”。
淡淡扬唇。“我知道。你大姐对我说过。”原来“大香”真是她的名儿,小名。
俏生生的花家老三眉开眼笑。“呵呵呵~~小名只留给自家人用,大姐对你说过,肯定是极中意你了。大姐夫啊~~”
紧贴在一块儿的男女顿时一愣,不约而同地瞠眸、挑眉,跟着好近、好近地互望了眼。
大……姐夫?家人?!
家人?大姐夫?!
“您被领进咱们水榭,又和大姐要好在一块儿,那就是要窝进来了,该称呼您一声大姐夫的,不是吗?”
不知是花家哪一位小姑娘试探地问着,雷萨朗没分神去瞧,仍一瞬也不瞬地凝注近在咫尺的娇颜。
然后,欢悦在胸口静谧谧荡开了,一波波轻漾,他血液热烫,肌筋放软,感觉波动传到四肢百骸,有什么从全身毛孔蒸腾而出。
他微颔首,答道:“是。是该这么称呼。”
大姐夫。
他愉快地发现,这三个字竟然能教她面红耳赤,连颈子也漫红了。
害羞了吗?原来啊原来,这无法无天的女人还懂得脸红为何物。
或许,他真能在这儿窝窝看,和她一块儿“混”……
第五章 醉倒相思万千顷
三年后
雾蒙蒙啊雾蒙蒙……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去似朝云……
“去似朝云无觅处~~”女子的歌音柔润婉转,如春日里的飞丝,如许委婉情长,在薄雾氤氲的湖面幽幽荡漾、荡漾……
甫唱完一遍,女子像是极满意自个儿的声嗓,娇颚微扬,眨着野媚媚的眼,朝静坐在船尾的美丽姑娘露齿笑开,后者把一只几近澄透的手探进水中,敛眉无语。
“兰琦儿,姐姐教你的词都唱过好多遍,早也唱、晚也唱,你该也背起来了吧?十二金钗们唱,银筝女和玉天仙们也唱,老二、老三和余红她们也成天唱,连霜姨也教你唱,你记住了吗?很好听是不?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女子恣意洒落清笑,摇着扁橹,不在意美丽胡族姑娘的静默,又说:“你要是记住了,姐姐下回教你唱‘艳曲十八摸’!呵呵~~咱们跟着银筝女们边弹曲边学,这‘艳曲十八摸’学问很深的,‘摸女’有十八招,‘摸男’也有十八招,咱们得连唱三十六招,三十六招再化七十二式,七十二式再变一百零八法。哈哈哈,好样儿的,咱们唱个它翻天覆地!”
她柳眉一挑,声量突然压低。
“记住啦,可别被你兄长知晓,他要知道我唱艳曲给你听,还领着你学,定要寻我麻烦。哼哼,都一个多月啦,你那位亲亲大哥再不回来,你亲亲好姐姐我就另觅欢郎去!可恶,全是他蹉跎我美好青春!外头好货这么多,瞧得我心痒痒啊!姐姐玉腿一旦踹开旧货,你从此就跟着姐姐我吃香喝辣,待在这儿跟众姐妹一块儿混,别去理会你大哥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