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楠不愿她继续管那些破事,看小菜一盘盘的摆了一整个桌子,就殷勤的忙着添粥、夹菜。「别管那些了,你得多吃一些,大夫开了药,等等吃完饭你还得喝药。」
陶铭亨哼了声,没好气地道:「小子,也问问你岳父吧,我这大活人可还坐在这儿呢!」
陶贞儿一听这话,脸又红了,殷勤地想站起身来。「爹,我来替您布菜添饭吧。」
陆定楠扶着她的肩头,不许她站起来。
陶铭亨也急忙道:「别别!你这肚子现在可是最金贵的,我要是让你再碰着哪儿,你身边这傻小子可不得要跟我拼命。」他这些年跑船走海见得也多了,能够跟陆定楠比狠的,还真没几个,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女婿平日看起来不吭不响的,动起真格来,那狠辣劲也不输一些老江湖。
她不知道昨天杨氏被陆定楠逼问的事情,只以为父亲在调侃说笑,无奈的笑道:「不过就是动动筷子的事儿……」
「我来就行了。」陆定楠抢过她手中的碗,也盛了粥放在岳父面前,至于夹菜那就没了。
陶铭亨等了半天,连根咸菜丝都没瞧见,没好气的道:「行了行了,我也不指望你伺候我,我自个儿来!」说完,他自个儿动手吃起饭来。
两个大男人边吃边说话,偶尔还夹枪带棒的斗个两句,陶贞儿偶尔插嘴个几句,偶尔会心的笑了笑,眼里慢慢噙满笑意。
没想到能够看到自己最爱的两个男人这样坐下一起吃饭,没有争吵,只有偶尔的斗斗嘴,她垂下眼,手轻抚着肚子,轻声在心里和孩子说话——
呐!宝宝!娘亲现在觉得幸福得好不真实呢!
刚过了年,陆家就闹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戏,不说陶贞儿给折磨得身体都消瘦许多,就是陆文昇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
唯一没什么大改变的,大约就是陆定楠了,每天吃吃喝喝,一切如常,除了把陶贞儿管得密密实实的,食衣住行样样都要插手,庄嬷嬷都不只一次的跟陶贞儿抱怨,说少爷几乎快要把她们的活儿给抢光了。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就是了。
后宅似乎万事太平,陶氏也完全掌管中馈,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是把府里一些不该有的人全都清理了出去,规矩也重新立了一遍,下人们知道府里是彻底换了风向,倒也都安分起来。
这日,陆定楠趁着陶贞儿午睡时来到外院的书房,和陆文昇面对面坐着,讨论接下来的麻烦。
父子俩都面无表情,声音冷冷淡淡,不过陆定楠的是从容,陆文昇则是冷得掉渣。
自打从知道亲弟弟居然和家仇不共戴天的倭匪有了关联,陆文昇的脸色就没好过,就如同陆文虎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有更多的银子摆在那儿不赚一样,他也无法理解从灭家的仇人手里赚钱是什么心态。
陆文昇活了快五十年,第一次觉得有事情在他手里失去控制,大约也只有这一次了。
「二叔逃了,又没时间收拾东西,最糟的状况下,就是靠往倭匪那儿,接下来只怕青沽、盐塘一带可能都会有麻烦。」
他的猜测也不是无的放矢,这几天他们从陆文虎的铺子还有家中翻出更多被藏得好好的第二种帐册,仔细清点之下,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大胆。
若只是卖些吃喝用的也就罢了,重点是最近这几年的帐册上,陆文虎居然连铁器、盐还有药材等等都敢私卖了。
对于其他的小商家来说,铁器和盐自然是不容易弄得到,更不可能大量出售,但是陆家不同,陆家的商行走南闯北多年,几年前甚至还发现过铁矿,铁矿是必定要上交给朝廷的,但是这里头的东西被挖走多少,那就不为外人道,更不用说盐了,陆家就靠在沿海地区,天下大半的盐都从这里出去,在源头处想要储下点私盐,那就更简单了。
陆文虎一开始也不敢做大,小打小闹的试探着,后来发现兄长和陆定楠都懒得理会他那几间小铺子后,他的贪婪也越养越大,帐册上的最后一笔甚至高达上万两。
这些帐册没有过第五人的眼,全是陆文昇父子俩还有陶铭亨和胡老四个人算出来的,等清算完最后一笔帐,就连见多识广的胡老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这些年下来,陆文虎可以说帮着养了不少的兵,而前阵子海面上的小渔船一一受到劫掠,甚至最近连大型船只也无法幸免于难……陆定楠眼中露出沉色,只怕是那些倭匪按捺不住,又开始对沿海之地出手了。
陆文昇听懂了儿子话里的意思,脸上的冷肃也越发沉重,不过束手待毙不是他的个性,他沉吟了一会儿,就抬头反问儿子,「干等着不是办法,你心里有什么盘算?」
陆定楠微勾嘴角,薄唇轻启,「没有盘算。」
「臭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长点心?」陆文昇气怒的大吼。
「呵!这一切都只是我们想的,只是你想过没有,防贼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防得了一世?」
陆文昇听儿子这么说,就代表着后头还有戏,他便直接挑明了问:「所以你是怎么个想法?」
陆定楠微微一笑,笑意却没到达眼底,眸中那一片冷酷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想着要一次把根头给灭了……有些人话既然说不明白,那也不需要明白了。」
陆文昇这下终于听明白了儿子言下之意,心中不免大骇。「那可是你亲二叔……」
陆定楠双手交握,侧着头看向外头晴朗的好天气,淡淡的道:「我没有想要害我妻儿的好二叔!」他还在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陆文昇那日虽然气得差点宰了那不成器的弟弟,但是让人拦下之后,到底也就算了,不过他看着这臭小子的样子,可不是说说而已,他忽然想起之前儿子对杨氏动手的模样,眼尾一抽,心中一阵无奈。
「你……」他有些迟疑,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边是儿子、孙子,一边是一直给他找麻烦的亲弟弟,这两难的局面,他的确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定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轻易更改了,他悠然地站起身,在走出屋门外的时候回过头。「爹,既然你做不了决定,那就让我来吧,那个人……早不能留了。」
闻言,陆文昇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双肩颓然一垮,许久不能言语,他闭上眼,表情、心头满是挣扎。
罢了,跟那小子比,他的确是心软了,这事儿就让他去处理吧,毕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在心中把这事儿给过了一次,做到心里有数后,他也就把这事情给丢开手,省了这份操劳的心思。
不过放下了心事,陆文昇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刚刚那臭小子……是喊了他爹?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暖,终于啊,他们父子俩在经过这么多事之后,感情稍微进步了些。
第8章(1)
黑幕之下,小镇上的人全都沉沉入睡时,随着海涛拍岸声,一道不寻常的声响划破了天际,紧接着一抹火花炸裂了夜空,随即消逝。
那道短促的声响并没有惊醒太多人,有些人只是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并未多加留意。
夜色渐深,到了凌晨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港口突然被点起一簇簇的火苗,一瞬间,黑暗中像是绽放了无数的花火,随着火苗往镇子里被点燃,无数的惨叫声还有哀号声,甚至还有一阵阵狂肆的笑声,就这么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响起。
有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推门出来,就见到打扫干净的大街上,有着一滩滩的血迹,有些幸运的急忙关了所有门窗,捂着家人的嘴,躲在安全的地方颤抖着;有些不幸的,刚见到那些提刀的人冲来,还没来得及示警,就被人砍了几刀,跟着成为血泊中的一个。
短短一个多时辰,这个靠海的小镇就成了人间炼狱,等到周遭围防的官兵收到消息赶过来,只能沉默地看着几乎已经烧成了废墟的小镇。
这个小镇遭受倭匪袭击的消息,当天就送到了陆家男人的桌上,比起官府,他们的消息甚至更全面些。
因为那里有陆家商行的据点,也有港口,早些天就已经接到陆家的警告,让靠着青沽、盐塘两地的分行都加倍留心,也因此在那一声炸裂出来的时候,分行里的老人就机警的关紧了门户,也掩去所有火烛,同时从中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的确是倭匪无误。」分行的老人当年也经历过匪患,对于那些人的行事还有口音根本就忘不了,只是说完了这一句,他便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犹豫了一阵后,这才续道:「还听见倭匪提到……像是二老爷还有杨家老爷的名字。」
说得难听些,这就跟通倭一样了,原本没见到人,只听着名姓他也不敢确定,但一个名字相同是巧合,两个名字恰好又摆在一块儿,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陆定楠一点也不意外的点点头,然后让人带老人下去休息,他一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提笔写了信,让小厮把信给带出去。「送到鑫城的陈将军那儿,别的不用多说,就说是急事就成。」
陆文昇一直没说话,直到儿子把话交代完了,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开口,「外头那些事我不管,不过那两个人……你要怎么处置?」
他后来才知道,苏巧儿还没被卖出府,而是单独关在府后的一间屋子里,理由居然跟他那好弟弟也有关系,从她嘴里可撬出不少东西来,虽说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常常帮着杨氏和陆文虎传些东西,多多少少也算抓到了他们几分把柄。
还有杨氏,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没保住,不过人却是韧性的活了下来,也随便挪了间屋子让她住着,一整天都有粗使婆子守着,原本打算等人养得差不多了,就送回杨家去,但现在看来,杨家唯一的男丁也跟着陆文虎踏入了不归路,杨家肯定是没人了,这事也就拖着。
「都送栖霞山的姑子庙去。」陆定楠连想都没想,直接给了答案。
那两个女人都是妾的身分,在府里说得好听还是个姨娘,但有了妾的文书,不过就是个高等些的下人,要是按他本来的意思,干脆卖出府去,眼不见为净是最好,偏偏两人又都牵扯进陆文虎的事情里,不确定她们是不是还有没说的,也怕她们出去胡说,杀了又觉得手脏,还不如就丢到山上的姑子庙去,安静又省心。
栖霞山的姑子庙可是有名的严厉,原本就是大户人家的犯错女眷才会往那儿送,不过那里实在太过偏僻,又是在山中山,许多女人进去想逃,自个儿走了三天三夜也没能从一层又一层的山里绕出来,姑子庙通常也不会去找人,那些个敢跑的,最后不是自个儿找了回去,就是让山里的野兽给吞了,久了,那间姑子庙就成了大家女眷最为忌惮害怕之处。
陆文昇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凭着这小子的狠劲,会直接就要了她们的小命。
陆定楠像是看穿父亲的疑惑,他淡淡一笑。「就算是为了还没出世的孩子积福吧,而且送到姑子庙去折磨,不是比直接杀了她们还要痛快?」
他不会说是因为陶贞儿早知道杨氏没死,早早就向他求了情,让他至少留杨氏一命,她的心可不就是那么软,对一个曾经想要谋害自己的人也是如此。
陆文昇自然不知道他们夫妻间的那点小事,他摇摇头,信了儿子这有些矛盾的解释。「行了,我知道了,我先让人去栖霞山上打点,然后将人送过去。」
陆定楠点点头,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抬脚就想走,结果又让父亲给拦了下来。
「你这么急着走是要去哪儿?不如咱们父子俩再说说话……」
「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说的。」陆定楠非常不客气地拒绝了这个明显不得他心的提议。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呢?你那天不都是喊我爹了吗?」陆文昇急了,只觉得这小子果真不好接近,难得他想尽个当爹该做的,好好和他说说话。
陆定楠连想都不想就直接说道:「你听错了。」
「我……行!就当是我听错了,那你今儿个又没别的事,这是急着上哪儿去?」陆文昇穷追猛打,就是想知道儿子一个大男人老是看着外头又急着走的原因。
「你怎么这么罗唆?」他有些不耐烦了,但觉得不说又要被问个不停,最后还是解释道:「我还要回去看着贞儿吃饭喝药呢!」说完,他懒得再废话,长腿一迈就离开了。
许久之后,陆文昇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这可是怎么说的,小别胜新婚啊,啧啧!」他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嘴里嘟嘟哝哝的又道:「春天到了,年轻人黏黏糊糊的,也不怕人笑话,真是……」
陆定楠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就看见外头站了一堆的丫鬟,显而易见的是陶贞儿正在屋子里和人说话。
现在她的月分大了,之前又受了两次那样的惊吓,他早已下了命令,如果他不在,至少得有三、四个丫鬟跟在屋子里头候着,可现在屋子里的丫鬟几乎都站在外头,甚至还有陶氏身边的丫鬟,里头的人是谁,就很明显了。
他挥手不让丫鬟们出声请安,听到屋子里头的对话突然提到他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竖直了耳朵,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贞儿,我也知道这时候说这个你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只是……这女人家的,你总得要经过这样的事,我们虽说是婆媳,但我也是你的姑母,所以我就先来问问你的意思,你准备好要给楠儿添通房了吗?」
陶贞儿的脸色一下子刷白,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颤声问道:「这话……是谁让您来问我的?」
陶氏见她脸色不好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别瞎猜,就瞧着楠儿现在对你的那份心,你也该知道他不会让我来问,你公爹向来不管这些女人家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插手,我就只是问问,毕竟早先你们院子里就没多少人,苏姨娘现在又没了,你说这男人……总不能接着几个月都素着吧,所以我才多嘴提了这一句,我也不是要往你的心窝子上捅,只是这男人大多时候都在外头,就怕让什么不三不四的给勾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