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想起这几天早上夫妻两人虽然没有笑容,却是有问有答,看起来和谐的相处画面,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说不得少爷就爱少奶奶这种样子呢!庄嬷嬷在心底说服自己,然后心思一转,又因少奶奶把大厨房还有外头的二管事都喊来的事情忧虑起来。
她见着屋子里头除了她和两个贴身大丫鬟外,再也没有别人,就忍不住唠叨道:「少奶奶,老奴僭越的多说几句,这些人就是要罚要骂,那也不能重了,您过去这两年都忍下来了,怎么这时候就忍不得了呢?到时候要是……」
陆定楠向来是个孤拐个性,又是陆家的大少爷,打小「忍」这个字就没用在他的身上过,他轻哼了声,轻啜了口茶水后,淡淡的道:「我身为堂堂陆家的大……少奶奶,难道还得看几个下人的脸色?!」他一时顺口差点说溜了嘴,懊恼的硬掰了过来,心里又不免想着陶贞儿太没用,内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得要让他来收这个烂摊子。
庄嬷嬷还以为她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心中有了底气,这才想拿那些刁仆开刀,不免叹了口气,真心劝道:「少奶奶身为陆家的大少奶奶自然是不惧几个下人管事的,不过您也别忘了,那几个下人后头还站着人呢,就是罚,也得拿捏了轻重,要不在少爷面前又讨不了好了。」
他微眯了眯眼,按照心底惯常的偏见,直觉认为那些人是继母陶氏手底下的人,心里头冷哼了声,暗自忖着,是陶氏的人那就更好了!
他一直觉得陶氏不安好心,不管是硬逼着他娶陶贞儿,或者是对于陆家的产业多有插手,都让他对她始终抱着警惕。
也就他那个糊涂爹,还以为自个儿后娶的是什么佛心善女,却不知道陶氏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陆定楠完全是照自己的想法去想的,却忘了自己现在的外表可是陶贞儿,陶氏是她的亲姑母,如果真的是陶氏的人,庄嬷嬷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此时那些下人已经到了外头,庄嬷嬷也闭上嘴不再多说,他便示意让屋外的丫鬟喊了人进来。
一个是管大厨房的嬷嬷,一个是采买的二管事,一个则是管小库房的大丫鬟,三个人走了进来,半点没有因为主子召唤而忐忑不安,反而自信得很。
陆定楠眼神一扫,顿时就笑了,眼底却藏着不轻易让人察觉的冷意。
好!自信的好啊!当一个下人能够自信成这样,背后的靠山一定要够稳才行,那好,就让他看看,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背后到底是哪座「大山」可以靠吧!
陆定楠在内院里正挑起风浪,好不容易摸熟了几分府外帐本的陶贞儿,则是全然不同的做法。
她避着人传话下去的日子过了几天后,这一日她第一次在外头露面,并邀了几个陆家商行的老管事们齐聚。
就在管事们正忐忑着大少爷不知道又要找什么错处发火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大少爷别的不说,就是先来一句客气话——
「几位管事都是商行里的老人了,我年纪轻,有许多事情处理得还不是很圆满,以后还请几位管事多多提点。」
陶贞儿不是故意客气,而是真心地虚心求教,毕竟她和陆定楠互换身子的情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若只让他下决定而她出面发话,这样的法子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陆家的生意遍布南北,她的见识管管一些小铺子还成,若真遇到大事,她是拿不起主意的,与其不懂装懂,还不如先拜托这些管事们多多帮手,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但这些管事们哪里看过大少爷这么客气的样子,一个个惶恐得不行,还以为大少爷又想了什么点子要找他们的麻烦,就像先前要他们找「圣诞礼物」的吩咐,到现在都还让人一头雾水呢,如今这番作态又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管事胡老,穿着藏青色儒袍,留着白须,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看起来一副文人模样,他一站起身,身后的管事们也全都跟着站了起来。
他淡然的道:「大少爷哪儿的话,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一个个只盼着能够给陆家不添麻烦就是万幸了,哪里还谈得上指点大少爷。」
「就是就是,大少爷可是客气了!」
「大少爷英明威武,可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哪里敢说得上指点两个字。」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陶贞儿脸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轻叹。
不算夫妻这几年,就是之前尚未成亲时,她也早听说陆定楠的性子有些偏执,不大能够接受他人的意见,也亏得他的确在商事上多有自己的见解,也少有出错,才能够用这样的性子还能在外头站稳了脚跟。
只是……这不讨喜的性子,果然四处得罪了人啊,也难怪公爹总是拿这个训他了。
她浅浅一笑,起身作了个揖。「胡老,诸位都是陆家的老人了,以前我多有得罪,也请看在我年少轻狂的分上,多加原谅,我以后还有许多需要向各位学习的地方,还请前辈们多加提点才是。」
第1章(2)
胡老默不作声的又坐了回去,端了个茶盏慢慢地品着茶水,彷佛那是什么稀珍的东西似的。
屋子里头一片寂静无声,所有管事都不解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陶贞儿对于他这明显拿乔的举动并不以为意,还是带着淡淡微笑的站着。
胡老用眼角余光瞥见大少爷不怒不躁的站在那儿后,垂下眼眸,心里倒是有了几分计较。
不得不说,陆文昇那老小子自己长得不怎么样,生的儿子却各个都是好的,那两个小的不说,就这个大的,之前虽然老是冷冰冰的,脾气又臭得跟什么一样,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却也改变不了那天生的好皮相。
长得高,脸蛋也俊俏,一张脸就是晒黑了也看得出那端正俊朗的五官,更别提往日那双含着冰的冷眼,这时候温温润润的,看起来如一汪秋水,薄唇微勾添了几分笑意,若是一个大姑娘在这,肯定羞红了脸……咳!胡老发现自己看着看着就走了神,不由得干咳了两声,逼自己拉回心思。
以前陆文昇让他好好教教他家小子的时候,他心里倒是有几分愿意的,只是没想到陆定楠这小子狂得很,一副我说一就听不得别人说二的模样,让他几次都恨不得甩手走人,可是看着他从商的好天分,他又舍不下就这么离开,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见这小子这么谦虚客气的样子,真是太难得了。
胡老忍不住得意的微微勾起唇角,轻放下杯盏,故作高深的表示,「提点也就罢了,以后多听听老人家的经验,那也让你受用许多了。」说罢,他摸了摸胡子,一时太过于兴奋,手劲不自觉大了些,还差点拽下几根胡须。
陶贞儿看不出胡老不过是在故作姿态,她表情认真、心态端正的又作揖行礼。「那是自然的。」
胡老满意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又端起茶盏,想要摆出冷淡姿态来拿捏一下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子,结果唇碰了茶盏半天却喝不到茶,他瞬间尴尬了下,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做作做到自己身上去了,这下子高人的姿态没摆好,可要给这个小子给笑话了。
如果真是陆定楠,只怕就是一声冷笑了,但陶贞儿自来是体贴的,又是这么一个让人尊敬的长辈,就是笑都没多上一分,自然的拿起了茶壶,接过茶盏,又倒了一杯茶水递回去。「胡老,这就算我以茶代酒,聊表心意了。」
胡老有了台阶下,这下子笑得可是真心实意了,只是嘴上还不饶人,「还得看看,不过……还算尚可了。」
其他管事看见胡老难得的好声好气,也纷纷绽开了笑,左捧一句胡老谦虚客套,右捧一句大少爷谦虚好学,顿时屋子里一片和乐融融,让外头的跟班丫鬟一个个都忍不住想往屋里探头看看,是不是正说着什么好事。
陶贞儿顺利替自己以后多拉了几个帮手,心中略松口气的时候,忍不住又挂念起在内宅的陆定楠,他那样的性子,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
杨氏最近几天浑身都不痛快,看哪儿都没个顺眼的地方,就跟陆定楠院子里头的苏姨娘一样,全都是因为这几天看着大少爷连连宿在正院里头不说,甚至丫鬟之间也纷纷传着大少爷对大少奶奶是如何体贴的话儿,让她气到夜里更是翻来覆去,
一股子火气全都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才没两天,唇边就添了好几个小疱。
大丫鬟碧月正小心翼翼的替杨氏梳拢头发,突然看见镜子里杨氏那阴冷的眼神,手一抖,不小心就扯落了好几根头发,她连想都不想直接就跪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不断喃着:「姨娘饶命!姨娘饶命!婢子不是故意的!」
杨氏转过身,直接抬脚就往她的身上一踹,碧月连喊都来不及,额头硬生生撞上一旁的桌角,眼前瞬间多了抹猩红。
杨氏看她撞伤了,毫无半分怜悯,而是厌恶的跺了跺脚,没好气地骂道:「作死的东西,一点用也没有,就这样的活儿都做不好,这时候还躺在那装死吗?!还不赶紧滚出去!」
碧月忍着泪,连用手抹一抹流下来的血也不敢,抖颤着身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一到外头,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唇痛哭。
才没走两步,就瞧见杨氏屋子里头的另外一个大丫鬟碧心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看着碧月这副狼狈模样,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碧月就已经挥了挥手,哽咽的道:「先别问了,你急急的过来想必有正经事,可别让我给耽误了。」要是如此,到时候她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杨氏的个性她们比谁都清楚,碧心意会的点点头,又忧心的看了眼她额头上的伤,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碧月听到碧心紧张的颤抖嗓音传了出来——
「姨娘,少奶奶把厨房管事的还有库房的……都抓去打了……」
她脸色一白,咬着牙,不顾脑子晕乎乎的,连忙走回下人房里,紧紧的关上门,似乎这样就能够挡得住所有让人害怕的东西。
大宅子里,知道得越多,越难有好下场,她还想要活下去,所以她只能把心中那个秘密给紧紧的封了口。
只是,她真的能够如愿吗?
陶贞儿对杨氏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平日撞见了,虽说不至于恶言相向,但也就是表情淡淡的,不发一语,所以见到杨氏阴沉着脸站在那儿的时候,她不过是瞥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踏进院子里。
杨氏没想到陆定楠居然只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多问一声都没有,就这么走了进去,让她本来已经打好的腹稿,顿时像个笑话一样,憋在肚子里成了一股邪火,只能憋屈的跟在他后头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里,陶贞儿看见院子里的三个人全趴在那里挨板子,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又看了看那几个正哭爹喊娘的脸,心里已经有数,还没开口说话,后头杨氏就已经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
「姐姐啊,你睁开眼瞧瞧吧!要是知道楠儿的媳妇儿是这样容不得人的,我早早就该抹了脖子去了,哪里还在这里碍人的眼啊!」杨氏也不先问那些下人犯了什么错,只抓准了一点,先哭为快,不说犯的错,就指着陶贞儿不孝,连前夫人留下的人都容不得。
往常她这样一说一唱,在一边掮撮风点点火,陆定楠和陶贞儿两个人就非得闹起来不可,她一边哭,一边用帕子半遮着眼,也遮住了得意上扬的嘴角。
只可惜,她这次算错了。
她才刚喊完,陆定楠身体里的陶贞儿转头就走,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费事,反而是占据了陶贞儿身体的陆定楠,心里头有些别扭,也有些错愕。
往常一有这样的冲突,他肯定连忙上前去安慰自己的亲姨母了,虽说他也说不了什么,但是肯定会向陶贞儿冷言冷语两句,然而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抓到的这些下人不是陶氏手下的人?那这些个蠹虫的背后又是站了哪座大山?
忽然之间,他想起杨氏一进门后的所有动作,他不自觉往陶贞儿那儿看去,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要让她先说些什么。
陶贞儿对上他的目光,受不了的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开口了,不过并不是劝着杨氏,而是看着被打得几乎快没有气的那三人喊道:「行了!停了吧,这一大早的,见血不好。」
打人的马上住了手。
杨氏一听,心中有抹得逞的痛快,却又故作好心的接着话头说道:「楠哥儿就是好心肠,也难怪姐姐死前最挂念的就是你这孩子……」
陶贞儿最受不了人家假情假意,更别说自己之前吃了杨氏多少暗亏,她忍不住淡淡地回了句,「杨姨娘可是记错了?我娘死前你还没进门呢!」
那时候她都还没进门,又怎么能够知道前夫人心里头最挂念的是什么?更别说杨氏也不是前头夫人的正经姐妹,不过就是庶妹而已,还这样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喊成了一串,也不知道她的正经婆婆地下有知,是不是会从土里跳出来骂她一句不知羞耻。
杨氏被这么一顶撞,一时语塞,脸色又青又白又红,看起来好不精彩。
顶着陶贞儿身子的陆定楠看不下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缓着声对着杨氏道:「姨娘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嘴巴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他是好心,见不得亲姨母被陶贞儿这样顶嘴,两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很自然地按照自个儿的习惯来,却没多想,换了身体之后,这样的情景看在他人眼里是如何。
就杨氏看来,他们就像在说相声一样挖苦着她,让她僵硬的笑了笑,心里却把两人一同暗恨上了。
陶贞儿是陶氏的侄女就不说了,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可没想到才没几天,连大少爷都偏着那头说话了,枉费这些年她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可真是个白眼狼。
被打的三个管事全都脸色惨白,脸上一片汗涔涔,管事嬷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二管事还勉强挣扎地喊道:「姨奶奶可得救救我们,少奶奶无缘无故就给了我们一顿打,我们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