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时,没忘记顺走拿了几样东西,嘴里还客气说着,“看姐姐这光景,大概也没办法替以婷丫头添妆,不如就用这几样东西表表心意吧。”
秦宛音心底自然是愉快乐意的,能就此打发曹氏倒是好事一桩,不过脸上还是得流露出几分不舍神情。
周掌柜说过了,越是表现得贫乏小气,越能取信对方。
见她那副心疼模样,曹氏可得意了,招呼不打一声便转身离去。
之后,日子就这样顺顺当当过去,郁以帼、郁以嘉来过三、五回,但每次都没见到郁以乔,日子久了,自然就渐渐淡下心思。
“食为天”扩馆重新开张那天,办了个开幕庆。
店门还未开,一阵密集的锣鼓声响后,从天降下许多红封,红封里头放着优待券,打折的、抵扣用餐费的、免费送点心的,五花八门,城里许多人家扶老携幼来抢。
郁以乔站在人群后头,和秦宛音、雁儿看着眼前的热闹景况。无疑的,这又是一次成功的行销。接下来,她们要等的就是银子上门喽。
可郁以乔并不知道,在她低声和秦宛音讨论的同时,“食为天”对街的茶馆二楼包厢窗边,董亦勋就坐在那里往下看,将她们三人的一举一动全瞧进眼里。
他身后站着董壹、董贰,他们面无表情,像两块生冷的铁板似的,一动不动,只不过眼珠子略略转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着暗箭伤人。
董亦勋有五个小厮,董壹、董贰、董叁、董肆和董伍。他们的父兄皆是董亦勋的同袍战友,在父兄死于战争后,家里无人可依恃,便决定跟了董亦勋。
董壹、董贰身手不差,摆在战场上定能立下功劳,只不过他们是家里留下的独苗,若是再死于战场,那么家族便要断根,于是跟在董亦勋身边当护卫。
董叁、董肆性情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们在将军府为他建立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情报网,就算他不在府里,府内发生的大小事情他也一清二楚,另外,他们也负责打理董亦勋在外头的产业。
至于董伍,他性情机灵、反应快,负责在外头打探,也掌管董亦勋手下的暗卫。
董伍从外头进入,快步走到董亦勋身边,低声道:“那位已经到了。”
他指着远远站在抢红封百姓外头的那十几位,当中有内阁学士、有尚书大人、有宫里最受宠的王公公……以及好几名大内高手。
董亦勋点头。自返京后,不少人投拜帖到将军府邀约宴请,他多数都回绝了,他不想给皇上结党分派的印象。
不过,他昨儿个有意无意地与皇上说了几句玩笑话。
他说:“微臣听说“食为天”的菜肴好吃得让人难以忘怀,几次想过去尝尝,却又怕碰上同僚,吃个饭变成宴会应酬,若有人想趁机托我谋差事、在皇上面前美言,那可就麻烦了,只能可怜了我的舌头没福分。
皇上笑他是个不沾事儿的。
他回答,“军权名利本就不是微臣所欲。”
他不只一次向皇上这般表态,而皇上也不只一次对他试探,他明白,皇上越是对他放心,他才越有机会伸展手脚,并且……越平安。
即使他心底知道,皇上对自己信任有加,早拿自己当手足好友,可他还是不敢托大。九五至尊不同于我等凡人,心机难测,而他有副谨慎性子,什么事都要做到滴水不漏,方能安心。
他阻止不了父亲的野心,他能做的,只有将自己与父亲区隔开来,在最紧要的关头中,替董家留下一条血脉。
那时皇上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同他聊起了“食为天”,他便说得有几分夸张,几乎将“食为天”给夸上天去,不过他可没忘记强调,那些全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皇上听得兴致勃勃,他猜测,今儿个休朝、又逢“食为天”重新开张,皇上得到消息、定会出现。
果然,他没料错。董亦勋从窗口往下望,红封全被闹烘烘的百姓抢光了。周掌柜搬一把椅子站到店门口,用宏亮清澈的声音对百姓演说,时不时引得下头一阵热烈掌声,能把生意做得这般热闹,真有他们的。
突地,董亦勋眉头微紧。他看见几个男子向郁以乔凑近,细眼望去,是郁家那三个没长进的儿子,他们对着秦氏说话,刚开始还客客气气、行礼作揖,做着表面功夫,但到后来,竟越靠越近,把郁以乔和她的母亲围在里头。
董亦勋眼神一凛,杀气掠过,轻启薄唇道:“董壹、董贰下去把人处理了。”
“是,主子,是否要留活口?”他们面无表情、声音冷血,说得好像不是处理人,而是处理几条野狗。
听见他们的问话,董伍忍不住翻白眼。众目睽睽下把人给打死,外面的人会不会说将军恃功而骄?何况……那位还在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别人不晓得是将军下的手,但将军克妻名声已经远播,若郁姑娘还没娶进门,人家家里就死上几位哥哥,岂不是更加坐实了谣言?
唉,这董壹、董贰就是脑子不好使,长这么大个儿、空有一身蛮力做啥?
“这一次……先不必,让他们身上挂点彩就行,记得,处理好后,提醒小乔姑娘一句:城西,彩意绸缎庄。”
这次先不必,意思是……下回就可以?董伍全身冒起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是。”董壹、董贰心领神会、领命下楼。
董伍不怀好意,弯下身子对董亦勋说:“主子,要不要奴才去掺和掺和,把郁家的名声给搅得更混些。”
那位郁家千金一听到皇上赐婚,居然哭死哭活,好像受多大委屈。
拜托,他们家主子娶她进门才叫做倒霉呢,也不看看现在侯府是什么个情况,她还真当自己这侯府千金的身分无人可比?
也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会给主子弄来这么一个女人,如果他下去补上几句话,把郁家名声弄得更臭些,说不准儿,皇上会收回成命呢。
董亦勋哪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他似笑非笑瞪了董伍一眼,指指站在郁以乔身边的雁儿说:“你少搅和,别忘记,你还勾引过人家的丫头呢。”
“欸,就说了不是勾引,不过是攀点小关系。”他挠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起来。
董亦勋没理他,转过头,向下观战。
不过是三下两下功夫,董壹、董贰就顺顺当当将人给解决,他们快步上前,低声在郁以乔耳畔说了些话,只见她闻言,突地转头四下张望。
在找他吗?他微眯双眼。不急,很快他们就会见面了。
双手负在身后,董亦勋走下茶楼,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该去和皇上不期而遇了。
第5章(1)
郁家三兄弟离开后,郁以乔和秦宛音也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虽然舍不得错过这场热闹,可她们不能让郁家联想出她们和“食为天”有关系。
因为这个考量,她们错过最精彩的事——皇上驾到。
皇帝微服出巡进了“食为天”,身边带着十几位官老爷,那些人当中,有许多位周易传是认得的,但他从未见过皇帝,只是从那几位大官对年轻公子的恭谨态度中,隐约猜出对方身分不凡。
于是他特地进一趟厨房提点杨素心。
杨素心心思也灵巧,亲手整治的满桌菜肴,都是一般外头没见过的美食。
那餐饭吃得皇帝龙心大悦,对周易传表明身分后,不但提笔为他们写下“意犹未尽”四个字,还在董亦勋的暗示下,令周易传派人在十日后进宫为太后整治一桌好菜,聊表皇帝的孝心。
那天过后,皇帝御驾亲临对“食为天”菜肴赞不绝口的消息传出,“食为天”的生意马上热烈火红,寻常人想吃一顿饭,得提早大半个月订席,否则根本无法腾出席面来招待贵宾。
这件事传回家里,当郁以乔听到“董亦勋”三个字时,下意识拢起眉心。
她模模糊糊猜测,皇帝莅临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关系?
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琢磨这个,因为杨素心进宫为太后做菜的事马上就要进行。
于是她和杨素心天天关在厨房里讨论菜色,以养生、奇巧、与众不同的特殊摆盘风格为首要。她绞尽脑汁回想齐翔曾经为自己做过的菜,一番形容后,让杨素心一道道实验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进宫日到了,杨素心被接进皇宫,全家人心中忐忑,原本以为只要三、两天就能回来的,没想到她却在宫里整整待上十日。
她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又等不出半点消息,大何甚至时常驾着车到皇宫附近转转,希望能接到人。郁以乔心急如火,猜想会不会是菜单出问题。
后来,杨素心领着打下手的厨娘回来了,还带着满满一大车的赏赐。
皇太后不但喜欢她的菜,也喜欢她水灵干净的模样,便将她留下来,问明她的身世,知道她出身青楼后,非但没有瞧不起她,反而待她更好。
原来太后年轻时也曾落难,沦入风尘中,幸而遇见当时的太子,将她带回宫中。她的出生让她在后宫吃尽苦头,她一步步慢慢爬上后座、成为太后,当中的血泪史岂是旁人能体会得出,而杨素心的命运与皇太后相似,只不过她没选择依靠男人,而是靠自己的双手挣出一片天地,这让皇太后对她更加另眼相待。
皇太后听了她和姐妹、女儿的故事,心里酸酸甜甜的,还说下回要接郁以乔、秦宛音和柳盼采一起进宫,与她们说说话儿。
杨素心说了老半天,把在宫里的事全说齐了,踌躇半晌问郁以乔,“你是不是在哪里遇见过宫中贵人?”
自然是没有,郁以乔想也不想,摇头否认。“我可乖了,从不随便乱跑的。”
杨素心其实明白,为了躲开郁家那几只废渣,她很少出门。“可是太后似乎知道你,对你还挺满意的,还问你想不想进宫呢。”
进宫?别折腾她了吧,她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何况“进宫”这两个字,意思可多了,是进去当宫女,三不五时帮太后做几道膳食,还是当某某了不起男人的小小小妾?
见她脸色一阵白,杨素心笑笑,说:“放心,我说你不会做菜,只会在一旁出馊主意,指望你做几道菜出来孝敬太后,那是不可能的事。”
二娘和她想到一处去啦。
不过二娘说她留了个心眼,没提到文成侯府,她希望这边的事,永远都别让那边知晓。
但这种事能瞒多久?只要她们一天是郁瀚达的女人,就一天不得自由。郁以乔心急,翻遍大梁律例,都找不到不用郁瀚达点头同意就能解除婚姻的法子。
这天,大何和小何到城郊新买下的带田庄园里。
眼见冬日将近,到时酒楼所需的鲜食菜蔬必定供应不上,郁以乔提了意见,让小何找人在那些田地上头搭盖茅草屋,中间再和上些泥土,屋子不求精致,只要能够挡住寒风雨雪便可,她想在茅草屋里头烧上炭火,试试种植一些可以快速采收的蔬菜。
今儿个小何就是去同佃农们谈谈,这档事儿可不可行。
郁以乔从外头回来,一进门便看见雁儿紧紧抱着包袱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她快步迎向雁儿,问:“怎么啦?”
“小姐,快想想法子呀,方才侯爷和曹夫人来家里,还带着一群人,二话不说便将夫人们通通带走,小姐,那边的人肯定知道夫人们有钱,想把夫人这几年攒的银子通通收回去。”雁儿眼睛红肿,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道已经哭过多久。
郁以乔心头一凛。难怪这两天老是心头不定,仿佛要发生什么事似的。“你确定?”
“不然呢,他们没事干么突然上门拿人。”
郁以乔紧拧双眉。她得好好想想、不能慌乱,一乱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你先把当时的状况描述一遍。”
“林嬷嬷过来报讯的时候,大夫人把包袱交给我,让我待在家里,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赶紧从后门逃出去,还说“食为天”不安全,让我先找个客栈待上几天,再试着找到小姐。结果三位夫人到前头迎客人,没多久就让人给带走。”她在另一边的院子等了好久,确定这边没动静后才敢过来。
所以是她们那天在“食为天”外,被发现了端倪?他们顺藤摸瓜,猜出她们和“食为天”的关系?天,她们被盯上多久了,居然半点没发觉,是她太轻敌、太瞧不起郁家那几个纨裤子弟,才种下这祸事?
郁以乔望向候在一旁的嬷嬷,她们是留守这里边院子的,她向她们走近,问:“嬷嬷,你把情况同我说说。”
“当时是林嬷嬷去请三位夫人的,我在外头同他们周旋,老婆子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肯相信夫人们不在,非要抢进来,后来着实挡不住,不得已把人给让了进来。
“幸好林嬷嬷手脚麻利,早早将三位夫人领了过来,那些家丁把我和林嬷嬷挡住、不许咱们靠近,直到临出门,才交代我们一声,说是请小姐把家里的财物打包整理好,三天后会让人上门来接小姐回府。”
祝嬷嬷说完,眼底含忧,她退开一步,不知该怎么帮她家小姐。
“有没有派人去找周叔叔?”
“我们不敢派人出门,怕侯府那边有人在外头盯着,最后决定让林嬷嬷拎着包袱,假装怕惹祸上身,硬要出府回家,我同林嬷嬷在门口大吵一架,引得许多邻居围观好教人相信。
“我同林嬷嬷说好,她出府后先回家,确切注意没人跟踪,再让她儿子到“食为天”去向周掌柜报讯,如果没意外的话,算算时辰,林家小子应该已经到了,可直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
郁以乔看一眼祝嬷嬷。她果然心思缜密,难怪大娘会选派她们守在这院子里。她低头寻思。至今没有消息,是意谓着林嬷嬷那边不顺利,还是周叔叔那边有人守着?
不管何者,她都不能贸然去找周叔叔,而大何叔和小何叔至少要三、五天才能回来,没人可以帮她,她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低着头,她在厅里来回走,满脑子混乱、心急火燎的,两个拳头攥得老紧,指甲深入肉里。她明知道该定下心、好好谋计,可话是这么说,却没办法做到。
“小姐。”雁儿低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