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翔?婶婶?不可能,就算他们出面,也没办法违反大梁例律——就算侯府贪婪肮脏下作,就算他们行事受人唾弃,但无法改变三个娘和那边的关系。
怎么办?她必须找到位高权重,能够压制文城侯府的大人物,谁呢?谁能帮自己一把?
皇太后!
郁以乔灵机一动。
下一刻,她叹口气。就算太后对二娘好,可皇宫是什么地方,她总不能在外头大声喊“我要见皇太后”吧,她是什么人物啊,这么一搞,包准进大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来来回回重复这三个字,突然,一句话闪入脑子中央。
城西,彩意绸缎庄。
董亦勋!是啊,他早就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帮忙。可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即将与郁家联姻,所以调查文成侯府的一切,顺带厘清了她们与那边的关系?他早就算到郁家会对她们动手?
好吧,就算他都知道,他何必帮自己?因为他心存正义,想要济弱扶倾?郁以乔摇头,不信世间有这等好心人,愿意无条件助人。
所以这当中有什么她猜不出的猫腻?
郁以乔嗅到一丝危险气息,但眼下情况紧急,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雁儿,你回另一边把东西看管好,能不出门就别出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让外头发现这两户是相通的。”就算是亡羊补牢、白忙一场,她也得把戏做足。
“那小姐你呢?”
“我去找人帮忙。”
她知道去找董亦勋是不理智的决定,但眼前除了他,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转头望向祝嬷嬷,她交代道:“祝嬷嬷,只要有机会,你就出门,买菜、串门子……做什么都好,主要是观察清楚,外头有没有人守着。”
“我明白的,小姐。”
安排好家里,郁以乔下定决心,她深吸口气,走出家门。
没有东张西望,她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反正死猪还怕开水烫?如果真有人在这里守着、跟着,好啊,董亦勋不是很厉害吗,他身边那两块铁板似的人物,打发几个人,不过是顺手的功夫。
城西,彩意绸缎庄。
郁以乔并没有在外头徘徊太久,她犹豫不过片刻,便走进里头、自报姓名。听到她的名字,掌柜两只眼睛突然发亮,立刻热情欢迎,恭恭敬敬地将她引到后头堂屋,端上茶和瓜果,好生伺候。
她不理解对方的态度,却也不打算深究。谜底在董亦勋身上呢,她何必在下人身上解文章。
捧着杯子,她一口口吞下温热的茶水,她对自己重复同样的话——不要慌张、定下心思。
这句话她从家里一路说进绸缎庄,功效不大,怦怦作乱的心却在进入这个堂屋后定下。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事已至此,只能破罐子破摔,再担心亦无用?还是因为,她相信他能帮自己解决问题?
那么,董亦勋可以吗?
肯定可以,这是个权势大过天的时代,一个王爷要压死一个没落的侯府,轻而易举。只是,他为何要替自己做这等事?而她又必须为他的援手付出什么代价?
她等过将近一个时辰,才将董亦勋等进门。
董亦勋以为进屋会看见一个仓皇失措、慌乱不已的女子,却没想到他看到的是一个镇定而安宁的身影,只不过她眼底有着浓浓的倔强,像结了冰的河面,至于冰下是不是湍急水流,他就不清楚了。
有趣,郁以乔比他想像中的更值得探索。
董亦勋走到她面前坐下,也替自己斟一杯茶,捻一颗拨好的核桃,塞进嘴里。郁以乔抬眼望他,清清亮亮的嗓音发出一句话,“我需要你的帮忙。”
分明是乞求他人相助,她却说得气势十足。
“你要我帮什么忙?”他满眼含笑,回问。
“你都知道我早晚会找来,又怎会不清楚我需要你帮什么?”她的下巴仰得老高。
他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回话,“但你不说说,我怎么能确定,你要我帮的,是不是我猜的那一个?”
这人,非要把她的骄傲一路斩杀殆尽就是?郁以乔叹息,明白这会儿不是闹意气的时候。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啊!她自己斟满茶水,压低下巴,收敛傲气。
“我有三个娘,她们是文成侯府的妻妾,今天她们被抓回侯府了。”
“姑娘这话说得不得理,既然是侯府妻妾,本该住在侯府里面,哪有什么抓不抓回去的话儿?”他饶有兴味地瞧着她。
郁以乔蹙紧双眉。这男人不好相与,可眼前是她有求于人,她还能张牙舞爪?
明知道他肯定早将自己的家底摸个透彻,却还是不得不应他这个观众的要求,把故事再说一遍。
“侯爷的侧夫人曹氏手段厉害,二娘、三娘受她所害已绝了子嗣、生不如死,大娘与曹氏周旋多年,为侍奉公婆长上、齐全孝悌名声,忍辱负重熬过十数年,直到长辈过世,才离府别居……”
她将三个娘的委屈娓娓道来,没有太多激烈言词或愤怒,仿佛只是在说故事,一个四名女子相互扶持、红尘求生存的励志故事。
这些,董亦勋早从暗卫和董伍口中知悉,但由她嘴里说出来,多了几分心情描述,更教人动容。
“你错了。”他嘴里轻轻巧巧说出三个字。
“错?哪里?”她眉头更紧。
“事实上,你们做得相当好,并无半分泄露,至今他们仍然不晓得你们已经创下一片家业。”
所以她猜错?“既然如此,他们把三位娘亲抓回去,想图谋什么?”
“你!”董亦勋长长的手指指向她。
“我有什么好图谋的?”突地,她想起郁家三个儿子的猥琐目光,心头一颤,“难道是……”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然呢?”
“问题在郁以婷身上,她与她的远房表哥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本欲定下亲事的,却没想到皇帝下旨赐婚。
“怡靖王克妻名头流传在外,他们起初自然不肯,但皇上却在圣旨里头提到,郁瀚达教女有方,赐他一个四品闲官,于是再大的不乐意也被强压下来,郁家立即翻转态度,把这门婚事当成荣耀。”
这事她早已知道,可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然后呢?”
“郁小姐自小就是个有意见的,岂能接受被家人出卖的事实,于是她表面上欣然同意,却在私底下筹谋与表哥私逃,前几天,她成功了。”
第5章(2)
董亦勋其实略去了一大段,那里头有他安排自己和郁以婷见面,刻意用浑身杀气吓得她站立不稳;有他语带暗示同旁人对话,说他如何在床上整治女人,而对方笑着回了句“难怪王爷女人用得凶”,而当时郁以婷就在附近,将他们的对话尽纳入耳里。
说她是因为爱情愿担抗旨大罪,倒不如说她是被惊吓,宁可抗旨也不愿意进狼窟。
听到这里,郁以乔终于明白,他早就知道郁以婷不会嫁给他,早就知道郁家会使出什么手法,垂头叹息,她出声问:“他们想要让我去李代桃僵?”
很好,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没错,抗旨是大罪,何况郁瀚达怎么舍得一个四品官职和一个王爷女婿,若不是眼前找不到郁以婷,就算是五花大绑,他们也会把她绑进花轿里。”
郁以乔死死咬住下唇,眉头锁得牢紧。她还不想成亲,她已经等到翔和大桥,说不定下一个就该轮到阿董,她穿越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要圆满前世无法圆满的爱情?
只是……命运似乎不打算多给她一点时间。
苏凊文、母亲,爱情、亲情,这竟是要她在当中择其一。难道此生和上辈子一样,她与苏凊文注定有缘无分。
她不再说话,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她并不打算欠对方太多人情,如果没出现任何意外阻止她代替郁以婷嫁入将军府,那么他将是自己此生的对手,而她,不习惯在对手面前低头。
“多谢王爷将此事告知,就此别过。”
“不需要我帮忙?”他带起一抹笑。
看来,她已经决定用自己去换回三个娘?还真是个自立自强的女子呵,可是她不爱欠他,他偏偏想让她欠自己一笔,日后一笔、两笔、三笔……当她欠到再也偿还不起,就只好用感情来还清。
她会爱上他吗?他满心期待。
“不需要。”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出面,只能换得她们平安归家,而我出面,她们将会脱去侯府夫人侍妾的名分,成为真正的自由人。”
郁以乔定住脚步。意思是……她猛然转身看他,他点点头,满脸自信。
“你确定?”
“我确定。”
好,既然非欠不可,她想多换得一点筹码。缓下满心急迫,郁以乔说:“我并非只能求你帮忙,皇太后相当喜欢二娘,她可以为我们作主。”
董亦勋勾勾眉头。这丫头反应不坏,只是想要和他一争长短,还得再磨磨。“这话是没错,可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猜猜,你得用什么去交换娘亲的自由?”
“你是什么意思?”
“皇太后挺喜欢你的,你聪明、伶俐,鬼点子特多,这些我查得出来的事,皇太后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查出,到时,如果皇太后想让你进宫服侍皇上……”
他顿了顿,欣赏她的脸色变换,确定自己把她吓得够了,才补上两句,“同样是换回三个娘的自由身,你只能在王妃和贵人之间做选择。”
他相信她够聪明,不会笨到一心投身皇宫。将军府是不好混,但皇宫的生态更是吓人。
果然,她没教他失望,肩膀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过,她直不起腰,望向他的眼底侵入一丝委屈。
缓缓叹息,她问:“王爷什么时候可以将我的娘平安救出侯府?”
“很快,快得让你震惊权势有多好用。只不过你必须保证,别在出嫁路上耍花招,安安分分地嫁进将军府当王妃。”
嫁进将军府当王妃?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可由他嘴里说出,却是再正经不过。至于让她震惊权势有多好用,不必再举实例,这一回的交锋,她已经清楚分明。
她苦笑问:“王爷似乎把每一步都算到了,只是……为什么是我?”
“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可以为我破除克妻恶名。”
意思是,他不介意对方是谁,只想要找个能在将军府活下去的女人?
他是怎么挑上她的,因为“食为天”?因为工作介绍所?还是因为她的出现,而转变性情的三个女人?
郁以乔不语,直直对上他的眼神,好半晌,才艰涩开口,“我明白了。”
“明天,她们会带着卖身契与和离书回家,你不必进侯府,只要在大婚前夕过去待婚就行,不必与他们有太多接触。”
他连自己不愿与那边的人多接触都料到了,她还有什么举动是他不知道的?
缓缓吐气,她坚信好人有好报,她相信欠债还情,她相信许许多多正向而光明的定理,所以不管乐不乐意,不管是不是心存遗憾,为三个倾心尽力将自己扶养长大的娘,为了她前世没有享受过的母爱,她都必须做这个交换。
“成交。”
“很好,你身边那个丫头别带进将军府,我另外拨两个过去服侍你。”雁儿嘴碎、性情不够沉稳,日后进将军府,怕是会替她惹麻烦。
他也知道雁儿?下一刻,郁以乔有几分明白了。难怪他能探得那么多消息,只是,她怎么能埋怨?当初她挑中雁儿,就是因为她的八卦功力。
不过他说得对,雁儿那种性子的确不适合进入将军府,如果那里真的连存活都是一件需要拼尽力气的事情的话。
“好。”她无条件同意。
“董壹。”他朝门外低喊,郁以乔见过的铁板人之一出现。
“送郁姑娘回去。”
有权有势,做任何事都要比旁人省力。
董亦勋不过走一趟文成侯府,撂下狠话,要他们为抗旨付出代价。
郁瀚达便忙不迭将郁以乔的事情给说出来,把她夸得人间无、天上有,下了凡尘让百花皆惭羞,还让人把秦宛音三人都给请出来,好让董亦勋亲自看明白,这样出色娘亲养出来的定是温良恭俭、有才情、有品貌,人见人爱的好女儿。
董亦勋细细观察了三个人,以及端着架子站在一旁的曹氏,心底忍不住暗叹。果然是地养人,什么环境养出什么样的人。
成日在大宅搞斗争的曹氏,就是一副尖酸刻薄、凌厉凶狠的精明模样,而郁以乔的三个娘,虽处于困境,却靠着自己挣出一片天地,她们表现出来的是自信、是气定神闲、是从容不迫。
至于郁瀚达,长期沉溺在酒色当中掏空了他的身子,四十几岁的男人,却出现六十岁的龙钟老态,秦氏、杨氏、柳氏配他,是糟蹋了。
董亦勋微笑道:“外头的人都以为曹氏是侯爷夫人,没想到侯爷宠妾灭妻,把小妾的地位抬举得比正妻还高,多年来让正妻在外头流离失所、失去依恃,这事儿要是传到皇上耳里……连内宅都搞不定的男人,怎能搞定一个四品官位?这官职,是不是该再商榷商榷?”
怡靖王这几句话吓得郁瀚达脸上失色。这官位,他想了好多年才美梦成真,怎能在这当头让煮熟的鸭子给硬生生飞走。
他连忙躬身道:“是、是、是,王爷教训得是,下官立刻拨乱反正,让曹氏下堂,家里由秦氏来主持。”
郁瀚达一出此言,曹氏面露惊惶。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多年经营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她不甘心呐。她面露狰狞,狠戾的目光射向秦宛音。
“本王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你还要找把柄让人在外头说嘴?不必,就将错就错罢了,把和离书给秦氏,卖身契还给杨氏、柳氏,本王可不希望日后被人传笑,说王妃是在外头被侯府弃之不顾的女人养大的。”
董亦勋话都说出口了,郁瀚达岂有不从的道理。
曹氏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敦促丈夫写下和离书,自己也半句话不多说,连忙找出卖身契交给杨素心和柳盼采。董亦勋让董伍陪着她们到官府办好手续,便将人给送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郁以乔家里笼罩在一阵沉郁的气氛中。
那天周易传不在,林嬷嬷的儿子才会寻不着人,倒不是因为“食为天”被看管起来,可大家都明白,就算周易传在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无论如何,郁以乔都是要搭进去的,能够让三位夫人彻底摆脱那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事已成局,秦宛音三人哪里都不去,只待在屋里,替女儿缝制嫁衣,虽然她们满肚子的不高兴,但多说无益,只是徒惹伤心。
既然改变不了现况,她们只能竭尽全力,做出一件金碧辉煌的新嫁衣,珍珠为扣、玉做带,线绣出富丽堂皇的金牡丹,她们把手里的银子全都拿出来给她置办嫁妆,什么都要最好、最贵、最珍稀的,不管郁以乔怎么样阻止,都阻却不了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