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行呢?如果发现自己养的老虎只是一只家猫,他会不会打算弃养?
唉,当董亦勋的老婆还真不容易,得会带孩子、会分辨事实虚相,还要有发现问题的能力,这是考大学吗?要不要发几张考卷来写写?
可这时候她饿坏了,没有脑袋和力气同他们计较,何况就算有心计较,也要找正主儿,欺负下面的人太没肚量。
“好吧,你们先回去拟一张表,把府里的主子和他们身边下人的名字、脾气性格、长短处、彼此间的关系全部列出来。”
什么,那可是几百个人呐!他们互看彼此一眼,还是硬着脖子应承了下来。“是,少夫人。”
她以为重点说完、他们要下去了,没想到董肆上前一步,将几本蓝皮子帐册以及一个木匣子送到她面前。
“这是王爷的私产、不归公的,王爷令奴才交给少夫人。”
在拍过好几下巴掌之后,郁以乔终于收到甜头,她打开匣子略略翻过几下。哇!她眼睛瞬间放出光芒。数千亩田地、五座庄园、十四间铺子,还有成叠银票!哇咧,董亦勋居然有这么多私房钱?
“这些东西,大夫人那边都不知道?”
“是的,这些是皇上私底下的赏赐,经过王爷数年的精心经营,才有今日的成绩。”董叁挺直腰板回答,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这些经营他和董肆都有分,如今他们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外头的人见了他们,谁不客客气气、满脸尊敬地喊他们一声董爷。
这样很好,以后董亦勋不当官了,她也不会饿死。郁以乔收下帐册和木匣子,让董叁、董肆先下去。
他们前脚离开,紫荷和红菱后脚就将她的午膳给端上来。看着满满一桌菜,要是以前,她肯定会惊呼别浪费,但想到匣子里那叠银票,哼哼,有那么多银子还不享乐,那是守财奴、是傻子。
端起碗筷,她对红菱、紫荷说:“你们肯定也还没吃吧,坐下来一起吃。”
听见她的话,两人惊诧不已。虽然明白少夫人性情随和、不摆架子,可这……她们齐齐摇头,回道:“那不成规矩。”
“规矩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用来打破的,快坐下来吃吧,吃完饭,我还有事情要你们帮着做,你们可别为了一顿饭误了我的事儿。”
两人见推诿不过,拿来大碗装了一些饭菜,坐到旁边的小杌子上吃。
郁以乔摇头。这尊卑观念要打破,怕是没那么容易。
吃了小半碗饭,她发现每道菜都好吃到不行。这里的小厨房和二娘的手艺有得比,上辈子有翔替她的胃争取福利,这辈子更好了,有一堆人在替她的肚子考虑,不错、不错,有钱就是要这样过日子。
她正考虑着怎样才能把所有的菜全塞进肚子,候在外头的丫头却进来禀报,“茹珊姑娘和茹绫姑娘领着小少爷和小小姐们来拜见少奶奶。”
顿时,郁以乔蔫了。这还让不让人吃饭啊?
郁以乔端坐在上位,两名通房丫头站在下首,董亦勋的四个孩子在她们的授意下,向她行跪拜礼。
四个孩子都有几分像董亦勋,董禹宽、董禹祥的上半脸,尤其是眼睛部分最像父亲,董瑀月鼻子像、董瑀华的嘴巴像,四个都是会让人心动的可爱娃儿,只可惜瘦弱了些,听说他们都是五岁,年纪只相差几个月,他们的母亲都是在嫡妻怀孕不能服侍丈夫期间怀上的。
由此可证,董亦勋不当王爷后,还可以找到新工作——种马。
如果能借来哆啦A梦的时光机把他空运到二十一世纪,那么台湾人口老化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
压下胸口不明酸意,她朝茹绫、茹珊淡淡一笑,她们也回以一个微笑,但那个笑容里,不见半分恭敬。
还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通房丫头背后的柱子再大根,也就是个丫头,不会因为爬上主子的床就鸡犬升天,而禹宽、禹祥、瑀月、瑀华就算是庶子庶女,也都是主子,哪有主子跪拜,丫头却昂首阔步的理儿?
不过这会儿郁以乔不想同她们算帐。真要算帐,日后漫漫长日无聊,再拿把算盘,慢慢敲、慢慢算。
“快起来,到我这边来。”
她满脸亲切地对小孩说话,目光瞥去,竟发现茹绫、茹珊不以为然的冷笑。
以为她在作假吗?错!她就是被收养的,她比谁都清楚,有奶便是娘、有爱便是至亲,至于血缘关系,拜托,生长在二十一世纪,兄杀妹、子杀父、孙杀婆……这种事听多看多啦。
几个小孩小心翼翼站起来,向茹珊和茹绫投去询问眼光,好像她们没点头,谁都不敢有动作。
郁以乔下意识蹙起眉。怎么回事?丫头权力大过天,主子还得看其眼色行事,董亦勋的后院还真是乱七八糟,没个章法规矩。
“怎么,他们不能过来吗?这是嬷嬷们教的规矩,还是姑娘提的醒?”
听她把话说重了,茹珊、茹绫赶紧抢上前推他们几个一把,急急把人推到她跟前。
瞬地,两个小丫头红了眼,而董禹宽、董禹祥抿紧嘴唇,拳头握得老紧。
第8章(2)
郁以乔抬手,本想摸摸孩子的头,却没想到他们直觉地把手护在头上,身子缩蹲下去。他们以为自己要打人?这是受过家暴伤害的孩子才会出现的反应吧,难不成……
目光一凛,她板起脸,对茹珊、茹绫说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检衽一拜,就要把小孩给带出去。
郁以乔又把话说得更清楚,“孩子留下,你们下去。”
留下孩子?她想做什么?
茹珊、茹绫眼里闪过一丝惊疑,脚步却停滞不动,两手紧紧拉住孩子,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会被拉疼扯痛。
“听不懂我的话?”她扬起音调清冷地说。
紫荷上前一步,压下嗓音、端起大丫头架子,对她们说道:“还请两位姑娘先行离开,少夫人要同小少爷、小小姐们说说话。”
她口气不强,态度却很硬,茹珊、茹绫心底不愿意,却也没有理由留下,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才离开前厅。
待她们走开,郁以乔才来到孩子们身前,满面笑容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他们低着头,声音微弱,不过她还是听清楚了,他们一一报过自己的名字。
她的眉头紧蹙。才五岁的孩子,要在怎么样的环境下长大,才会变成这副戒慎恐惧的模样?
该死的!她最想骂的不是那两个丫头,而是那个当爸的男人,庄氏的讽刺没有错,他的确只会生不会养,只会播种,不懂施肥除草。
忍下心酸,她说道:“好棒哦,你们说得真清楚,禹宽、禹祥、瑀月、瑀华,我有没有认错人啊?”
她的口气轻快,笑意丝毫不退,但他们的头更垂了,只能勉强看见点头动作。
“再跟我说说,你们最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太难,他们无论如何都回答不出来,董禹宽甚至一脸茫然地抬首望向她。
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她心头对董亦勋的那把火又旺上两分。
“好,那我先来说,我最喜欢的有两个,第一,是可以陪我玩的小孩子,第二,是核桃糖。”
话说完,她向紫荷示意,紫荷很快端来了食盒。
她接过手,打开盒盖、捧到他们的面前,怂恿说:“要不要试试看,很好吃的呦。”
等过了好半晌,只有董禹宽向前两步、怯怯地抬起手。
郁以乔这才发现,他的手很脏,指甲缝里都是泥,而且细细辨闻,可以闻到一股发酸的腐臭味。她眉头一拧,孩子却以为她生气了,伸到一半的手飞快缩回去。
她回过神,语带抱歉说:“我真难过,这个核桃糖真的很好吃呢,没想到你们都不喜欢。”
她不是在生气啊?董禹宽松口气,又把手伸出去,飞快拈了一块糖放进嘴里。嘶……好好吃哦。
董禹祥、董瑀月、董瑀华偷眼瞧他的动作,见他没事,才跟着拿糖塞进嘴里,四张紧绷的小脸因为甜甜的糖松弛了表情。
董禹宽还想再拿,郁以乔却摇头说:“不行哦,我刚刚有说,除了核桃糖,我还喜欢陪我玩的小孩子,如果你肯陪我玩,我才要请你吃。怎样?”
所有孩子动作一致,转头看向董禹宽。
郁以乔猜想,他大概是他们当中的孩子王。
董禹宽迟疑半晌,轻点头。见他回应,她很高兴,很快两人便玩了起来。
这是所有人小时候都玩过的游戏,董禹宽张开两只手,郁以乔的手在他的两手之间上下移动,他必须瞬间合起手掌,如果能够打到她,就有零嘴糕点可吃。
她刻意放慢动作。
啪!打到了!
她尖叫一声,董禹宽吓白了小脸,但她却在尖叫过后大笑起来,往他嘴里塞一块玫瑰酥,说:“再来、再来!我不信你还能打到。”
不多久,他又打到了,郁以乔笑得极夸张,这回,董禹宽也被她感染,拉开嘴角微微一笑。
见他嘴巴里的玫瑰酥还没吞进去,她拿出帕子铺在桌上,朝里面放一个杏仁块然后说:“我不信你有这么厉害,再来一次。”
就这样,在董禹宽接连玩五、六次后,董禹祥终于鼓起勇气说:“我……也要玩。”
“好啊,我最喜欢陪我玩的孩子了!”
慢慢地,董瑀月、董瑀华也加入游戏,慢慢地,孩子们放松了紧张的情绪。紫荷、红菱噙着笑意,对她们这位主子的佩服更深了。
她们替几个孩子泡来温蜜水,又从厨房里张罗些咸点心,满心乐意把这几个小主子给喂饱。
他们一面吃、一面玩、一面笑,郁以乔很用力地夸奖他们,一下子说他们身手矫健,长大一定比他们的爹更厉害,一下子说他们反应灵敏,如果去考试,一定会当状元……
她的夸奖没有半分科学根据,纯粹为了提增他们的自信心,有没有效?当然有,虽然他们还是不敢主动对她说话,但眼底眉梢,流露出数不尽的快意。
董禹襄进到耕勤院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的心像被什么撞到似的,小小的身子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同父亲商讨过朝堂中事,董亦勋急急回到耕勤院。担心她不适应环境,担心母亲拿她作筏子,更担心禹襄那个小坏蛋骑到她头上。
果然,他一进门,便迎上她的臭脸。
成亲第二天就给夫君摆脸色?这在别的男人面前,肯定要闹出点事儿的,但是她鲜活的表情、灵动的眼睛,就算生气,也生动得让人心喜。董亦勋浓墨的双眉又弯了些许弧度。
而郁以乔只对他摆上一脸,就低下头,继续在纸上涂涂抹抹。
董亦勋莞尔,不在意她的态度,坐到她身旁,试探地问:“不开心?为什么?因为祖母将禹襄强塞给你?”
“可不是吗,和他爹一样难搞的家伙。”她敷衍道。
董禹襄和服侍的丫头进了耕勤院大门,啥事都不做,光是一脸阴阳怪气地盯着他们。
她招呼打过、该说的也都说过,他还是用一张冷脸朝他们猛瞧,把好好的游戏气氛给破坏殆尽。
最后,她不得不把董禹襄晾在一旁,先蹲下身问董禹宽四个,“吃饱了、累不累,想不想休息?”
兴许是想到点了头就得回到后面小院休息去,四张小脸居然不约而同地齐齐垮下。
她看了不忍心,于是说:“我的床还挺舒服的,你们想不想陪我睡一下?等睡醒了,咱们再继续玩。”
像是约定过似的,垮台的四张小脸脸同时复苏,看到这副模样,如果还说他们不是受虐儿,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不过我的规矩是,上床前得先洗澡,成不成?”她没说他们身上脏,只说这是规矩,人人都要遵守的。
有什么不成的?能够不回后院,要他们做什么都行。
紫荷和红菱让下人到后院将他们的衣服拿过来,又命人烧热水抬到后面净房。四个孩子衣服一脱,在看见他们身上青紫交加的新旧伤痕时,她顿时气炸。
五岁耶!五岁的孩子能犯下什么涛天大错,居然被打成这样,难道都没有人管管吗?
但她怕把孩子们给吓到,强压愤怒,硬拉起一脸笑,挽起袖子,亲自和紫荷、红菱帮他们洗澡。
一面洗、一面玩水,净房里的欢笑声惹恼了董禹襄,他刻意扬起嗓子说:“我要回锦园,不要待在这个破地方!”
净房里的郁以乔听到失笑,没理睬他,不多久,他又扯起嗓子,再喊一回。
她本想走出去应付他两句,却听到外边服侍他的丫头在他耳边低语,约莫是在规劝他,总之,他并没有离开,依然待在前厅。
她把手上的水擦干后,让丫头们把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小孩抱到自己床上,四个孩子一字排开躺下,接着好心好意转到前厅问董禹襄一声,“我们要讲故事、准备睡觉了,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他骄傲地抬起下巴、别开脸。
她爱莫能助地一笑,没勉强他,又走回内室,开始讲第一个故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她的表情手势很多,还会压着嗓子装出不同人的声音,董禹宽几个听得目不转睛,随着剧情又惊又笑,偶尔还加上一阵鼓掌,等她发现时,董禹襄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内室,就着一张椅子坐下。
她假装没察觉,继续把故事说完。
故事结束,她让孩子们躺下,她轻拍董瑀月的背,慢慢哼歌,用缓缓的、软软的催眠曲,把孩子们一个个催入梦乡,包括那个倔强孤僻又傲慢的坏小孩。
“像我?我可不觉得,他比我胖多了。”董亦勋说。
郁以乔噗哧笑出声。没错,董禹襄就是个小胖子,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四肢手脚,简直像一颗球,尤其和另外那四个一比,简直胖得令人发指、罄竹难书。
她放下笔,正眼对上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禹宽他们几个被人虐待?”
她的话让他紧起两道浓眉。
意思是不知道?她又问:“董叁、董肆不是负责府里的大小事吗?难道他们没有向你禀告?而你也从来没发现孩子的情况不对?”
他看得出,即便她压抑着情绪,还是满肚子火。他从来不屑向人解释这种事,但他就是想对她为自己分辩一二。
拉过她,让她坐到自己膝上,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受过一次重伤,差点儿救不回来?”
“是。”那回她在场,见证他死而复活的奇迹。
“醒来之后,我忘记过去、忘记身边亲人,看着那些围在身旁的妻妾,竟然兴起一股厌恶感。人人都说我风流,说除开家里这几位,我的红颜知己满布京城,可我半点想不起来,只觉得对女人很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