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觉得还好吗?”
“请问我怎么会在此地?”
“是你的朋友送你过来的,他将你托付给本寺照顾,明早便会来接你,请施主安心休息。”
“那他人呢?”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是月魄帮她的吗?
昏厥前,她好似看见他受伤的眸子,是因为自己伤了他吧?因为她一时害怕所以拒绝他的靠近。
“他已经离去了,这里是佛门之地,他毕竟不能久留,他能护着你来到寺庙门前已经是他最大极限,加上他身上又有伤……”
“他受伤了?!”
“是的,伤得不轻。”
春萼闻言心焦不已,立刻下床准备去寻人。
“施主,夜已深,还请别出去,外头的险恶不是你所能应付的,若你有个闪失,老衲不好交代。”
“可是我不能不管他,我好像也伤了他……”不成,她必须尽快跟月魄解释不可,要不然她压根不能好好歇息。
“施主!”师父喊住她。“听老衲的劝,你跟他不可能在一起,离开对你们彼此都好,你们的路从一开始就不同,勉强走近只会带来不好的结果,切记、切记。”
春萼想追问又心念月魄的伤势,脸上满是焦急,师父见她心不在此,只得叹口气,解下自己的佛珠赠予她。
“戴着佛珠,希望能庇佑施主一路平安。”
“多谢师父。”
春萼道了谢,身影立刻消逝在师父眼前。
老师父却是双手合十摇头,“明知不该,偏偏如飞蛾扑火,唉,小花仙啊,你可知自己飞进的是一团足以将你烧成灰烬的焰火,不知回头,真傻。”
早已离开寺庙的春萼压根听不见老师父的叹息,她一心只想快点找到月魄,跟他解释自己的行为不是讨厌他,只是一下子无法接受亲眼目睹血腥的情景。
匆匆奔在夜里的小路上,朦胧月光洒亮地面,树叶窸窣的声音交错在耳际,雨势方歇的泥土芬芳她无法细心体会,她唯一挂心的便是月魄。
不知跑了多久,她额前冒出了一层薄汗,心头因为寻不到人显得焦虑万分。
怎么办?
月魄动气了所以不愿再理她吗?
倘若如此,要如何是好,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唉,月魄……”她真的是无心。
“我说过不会逃。”他也想叹气了。
月魄终于悄然现身于春萼面前,本来他不想现身,一方面是他身上的血腥未散,另一方面便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如今受制,鲜红的血爬满他的手臂,怵目惊心,他怕吓着了她,然而,才听见她叹息又喊了自己的名,他便再也狠不下心只能现身。
蓦地看见月魄出现在眼前,春萼想也不想便上前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纵然左手疼痛万分,月魄依然维持笑容将痛藏在身后。
“月魄,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看见你就在我眼前杀了那个人……虽然他是妖,我明白他想吃我,你杀他是要保护我,但我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对不起!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厌恶血腥而已。”
原来她跑出来是要跟自己解释这些,月魄心头顿生暖意,即便早先有些难受,如今也化消了。
“我明白,其实我也是不得已,因为若稍有不慎,我怕他会伤了你。”若是可以,他也宁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杀了那只妖。
“我懂、我懂,都怪我一时忘了你的叮咛才会踏出圈圈让妖物有机可乘,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她太笨了。
“那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了,我也没生你的气,今晚我不能保护你,你还是快回寺庙去,那里才能阻止妖物靠近。”
月魄提起寺庙,春萼想到老师父说他受了伤,连忙想检查他的伤势,偏偏月魄就是不让她看左手。
“月魄,师父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快给我看看。”
“不碍事的!你快回寺庙。”至少要休息几日,他的左手才有办法恢复,这几日他必须更加小心提防。
春萼摇头,执意要看他的左臂。“不行,我非看不可,让我看看究竟伤到什么程度……”
月魄叹了气。“春萼,回去寺庙,现在我无法保护你,这样我会放心不下。”
“我明白你的顾虑,可你孤身在外,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吗?我清楚你很强,足以应付所有事情,甚至保护我的安全,只是偶尔我也会想保护你,与其让我不清楚状况一夜未眠,我情愿跟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人间有句话是说‘有难同当’,万一你发生什么事情而我不知情,我会愧疚的,月魄,你希望我愧疚吗?”他有他的顾虑,她亦有她的忧愁,看不见他,她也同样无法安心。
一席话教原本便不擅言词的月魄反驳不得,最后只好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爬满了鲜红的血丝,青筋浮现,看得出他在忍耐痛楚,春萼这次再看,脸上只盈满怜惜,纤细的柔荑包住他的手掌,不知如何降低他的疼痛,她只求能将自己的能力分给他一些让他不要那么痛。
“别碰。”
“很痛?”
“还好,你不是不喜欢血腥味?”
“没关系。”
月魄的神情一如平常,可微笑的时候多了几分苦涩,他总是习惯忍耐、习惯将她放在第一位。
有一回路过卖铜镜的摊子前,她想挑选一面好铜镜送给莲王大人,却在镜面看见月魄冷凝着一张脸,本以为他觉得无趣或是不耐烦,回头之时又见他对自己展露笑颜,经过几次她才否决他是不耐烦的猜测,月魄只是生性冷淡罢了,然而面对她却会给她过多的温柔,害她好内疚,怕自己的喜欢会永远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的手不能再见血,否则便得承受痛楚,这是当日我和一位天仙定下的约定。”
所以,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动了杀戒。
“月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
“这并非你的错,其实我最怕的是你受我连累受伤。”他奢盼的只是再见她一面,没想到随着相处时间愈来愈多,他也愈来愈舍不得离开,他想每日都见到她的笑容。
单纯的春萼是他如今的抚慰,能多一点时间便多一点,他会静静陪在她身旁直到她不愿再走下去,那么他将继续孤身前进。
春萼抬眸望进一双碧绿如翠玉的眸子,幽绿的颜色总是染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其实她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情想问月魄,她想更了解他,想懂他更多,只是,她非常清楚,即便她问了,月魄也不可能说。
月魄说是想保护自己不希望她得知太多,但她更想说这种保护并非她所要,她认为人间那句“有难同当”说得极好,若无法同当,那么又有什么意思?就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最重视的人才会想帮忙分担,不是吗?
“月魄……我一点都不怕受你连累。”
她会等,等他愿意开口说为止,只是,希望别让她等太久了,要不然她还真怕自己傻傻的最后便忘了。
唉~她不怕,他怕,因为春萼是他如今唯一的弱点。
庆幸这次的妖魔并非冲着自己而来,要不他真怕保护不了她。
他应该主动要求尽速前往天罪崖……可每当看见春萼转头找寻自己踪影的神情,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如果可以,他想再和她多相处一些时候。
即使仅有一天,也好。
第4章(1)
烈焰,焚烧着。
好热、好烫,缓缓睁开眸子,视线所及没有一处完好,全被大火吞噬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此处?
眼前的火舌猖狂地叫嚣,蓦地,有个东西自火堆中窜出,被火烙包围的东西已经烧得分辨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春萼吓了一跳,看了好久才发现那个焦黑如枯枝的东西是手臂,她立刻想伸手将对方拉出火堆。不料,一把锐利的剑在她面前闪过,笔直没人眼前那副躯体,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手臂动也不动了。
月魄?
她瞪大眼,缓缓抬头,发现竟然是月魄,她出声喊她,他似乎听不见。
似是察觉眼前有着什么,他伸手触摸,指尖慢慢伸出去,最后停在她眼前,确定空无一物后,整个人随即往后退,收剑、离开。
春萼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河处,最后只好跟着月魄走。
每走几步路,月魄总会停下来往后看一看,然后再继续往前,她喊他也不见他回应只好默默跟着他,他走得很慢,很像是在等她,不时地回头、不时地停下。
她不清楚月魄为何看不见自己,一面走一面回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只记得今天一如过去,夜里枕在月魄身边入睡,莫非此刻是在作梦?
那她现在难道是在月魄的梦里?
月魄又停下脚步回头了。
他总觉得有着什么跟着自己,然而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并不厌恶这种感觉,相反地,甚至还有一点喜欢,因为跟着他的“东西”令他感觉舒服,所以才刻意放慢脚步,让那“东西”继续跟着。
他习惯朝西行,追着金乌的脚步,每当时间快要结束之前,他总是会眺望西方,没有理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朝西。
总之,那是他唯一的习惯。
走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停下脚步,感觉到身后的“东西”一靠近自己,他席地而坐,那“东西”也坐下来与他并肩,一同望着快要坠落的落日。
他总是一个人,没想到今日有个“东西”陪伴,有些怪异,却又不讨厌。
只是能感觉却看不到有一点可惜。
“你……究竟是什么呢?怎么会跟着我?不过,无论你是什么,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不是独自看这最后的落自,我已经很满足了……有时候……我不禁会想为何会有我的存在?我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他神色平静地问。
月魄,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不懂月魄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什么是最后的落日?什么又是为何会有我的存在?月魄明明就活生生在她眼前,怎可能是死豹?
春萼……
春萼,该起来了……
是谁在叫她?
是谁的声音如此温柔?
缓缓睁开眸子,是月魄温柔的笑脸。
“你睡得太久,该起来了。”
春萼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月魄的左手。
“月魄,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春萼本想说,继而想到只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梦说出来也没有多大意义,于是做罢。“我忘了。”
“忘得真快,不过只是个梦而己,也没必要太失望。”他含笑道。
“嗯,我知道了。”
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可尽管是梦,却也未免太真实了,她不免想到那会不会是月魄不愿说的过往?
她直盯着他看。
梦里的月魄,眼神无情,跟眼前的他截然不同。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月魄,你是不是喜欢落日?”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的秘密。
春萼神秘一笑。“不跟你说。”
假若梦中的月魄真是过去的他,且不管如何,如今的他和过去已有不同,那么,追问太深又有什么用,她只要看着眼前的月魄就好。
月魄没再追问,静静往前走。
昨夜,不知何故,他竟然睡着了。
他从来不睡,即便上一回春萼哄他入睡,他也只是闭上眼睛而己,根本没有入睡,然而不知何故,昨晚他居然睡着了,还睡得颇沉。他梦见了一些过去的记忆,还有……她,他梦见春萼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甚至还陪着他远跳最后的落日……
最后的落日如今却不存在了。
“月魄,我们今日去宇风镇吧,前天听人说宇风镇的绿豆酥非常有名,我们去尝尝看。”春萼领在前头,眼底填满期待。
“好。”月魄不曾让她失望。
又梦见月魄了。
这次不如前日茫然,春萼发觉好像要握住月魄的手入睡才会作梦。
不,应该说是入了月魄的梦里,他的梦总是燃烧火焰,他左手上的剑总是染着鲜血,有他的也有其他妖魔的。
他的眼神依旧淡漠无情,眼底的残绝永不褪去。
第二次入他的梦,他依旧在杀,莫怪他想前往天罪崖。
只是,他究竟为何而杀?
她想问,无奈清醒的时候,月魄不会回答,入了他的梦,他却听不见,只能默默跟随,试着在梦里多了解他一点。
他发觉又是那个“东西”跟着他,看不见是什么,他只感觉得到那“东西”并无伤害他的意思,也十分脆弱,好似只要他一握紧拳头便能捏碎了。
从来,没有一个“东西”能跟他跟得那么近,总觉得那“东西”似乎不害怕自己。
他往前走,那“东西”便跟着他,他停下,它也刚好停住,挺有趣的感觉。
而且,说也奇怪,他并不讨厌那“东西”,即使被它缠上也无所谓,在他等候的同时,这“东西”算是他一个小小打发时间的消遣。
倏忽,强烈的魔气靠近——
“闪开!”他开口,左手反射性地提起,锐利的剑俐落地挡住这股近逼的攻势。
春萼也被这交锋震飞了几丈远,她爬起来连忙站在远处观看。
原来是好几十只魔物同时攻击月魄,只见他俐落反击,一点也不逊色,然而完全不懂的她依然替他捏了把冷汗,她只能祈求月魄不要受到伤害。
几番缠斗之后,月魄果真胜过那些魔物,一一将他们的头斩下,他们的身体随之焚烧,一时间,白烟冉冉几乎要遮蔽了春萼的眼睛。
她看着月魄伫立在火焰之中,左手持剑,剑锋上的血不停滴落在地上,而他的胸前也有一道怵目惊心的伤口,如此的他更胜前日的可怕。
他深怕他们的魔气会影响了那个“东西”,因此速战速决,一点也不留情,然后当他踩着胜利的步伐朝着那“东西”走近,竟察觉它逐渐退后。
他不解,然后低头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它吓坏了吗?
“你……怕我是吗?”
也对.是该怕的,他这模样任谁见了都会胆颤,更遑论连个形佐都没有的“东西”。
“你走吧,别跟着我,跟着我没好处。”只会看见更多的杀戮,看见更多的血,然后更害怕罢了。
反正自始至终他总是独自一人,已经习惯了。
“唔……”他忽然捂着胸前的伤势。
那该死的魔物,竟在武器上淬了毒,或许他的能力无人可及,即使受伤不管也会馒慢复原,唯独中毒,他束手无策,看来必须先回去一趟了。
春萼见他眉头轻皱便知他伤得很重。
月魄总是习惯将自己的感觉藏在心底,他似是习惯忍耐,因此,能让缝皱眉,肯定伤势不轻;月魄看不见她,也还没确定他的剑会不会伤害自己,但她还是主动靠近,伸出手按住他的胸口施展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