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萼总觉得不太像是掌柜所解释的含意,因为唱曲的姑娘神情哀伤,应该不仅是这种意思,她本想询问那名小姑娘,一回头,她已不见踪影,只得做罢。
“你喜欢那首曲子?”
“嗯,旋律虽然凄凉不过很好听,可惜问不到歌词的含意,不过无妨,下次有机会再问也可以。”
由于他们尚未决定要前往何处,因此便在青碧的宅邸住下。
晚上,青碧回来,春萼将这件事跟他说,旋律她记得很清楚,却不太记得歌词了,只记得“不与离人遇”这句,青碧一听便一字不漏念出整首词。
春萼欣喜地追问:“青碧,你可清楚这首歌词的含意?”
“是相思的意思,词里的主人翁梦见了江南,走遍江南却见不到想见的人,梦里的痛不知向谁诉说,梦醒更惆怅,因为连寻不到的苦也仅是梦一场罢了。”青碧又习惯性摸了摸她的下颚,这是月魄不在的时候他才能偷偷做的事情。“妹子,等月魄离开你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这首词的意思了。”
“天罪崖不远。”
“可一入天罪崖,外人不得擅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五百年很快的,不过五个花宴而已。”
青碧淡笑不语——好个月魄,什么都不说,编织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梦给单纯的小花仙,这样似乎也挺残忍。
“春萼,万一不只五百年昵?”
春萼还在努力学唱这首词,一时没注意青碧问了什么。“青碧,你刚刚说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说。”
罢了,他还是别介入免得月魄又不高兴,而且有些事情就是要等到最后才说才会显得有趣,不是吗?
“春萼。”
月魄回来了,春萼连忙奔至他面前,他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离开。
青碧不是滋味地噘了噘嘴。“真是的,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偷听秘密的那些三流小妖魔吗?”打了个呵欠,他也累了,决定先睡再说。
月魄领着春萼来到花池,将他刚刚买到的书本交给她。
“这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那首词,这书上有那首词。”
春萼翻阅书本,不一会儿果真翻至《蝶恋花》。
“月魄,谢谢你。”
月魄见她低头认真的模样,不自觉露出微笑。无论春萼做了什么总是能令他感到愉快,即使只是一个吃饭的动作也能让他看得入迷。
“月魄,这词的意境真的有点悲凉耶……”青碧解释太模糊,看完这本书所注释的意思才发现这意境她只觉得悲伤却无法体会。
“不喜欢就别看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难懂。”纵使日后她与月魄分隔两地,她也清楚他身在何方,虽见不得,至少也清楚他平安无事,那样便无须担忧,“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她完全无法感受。“等我学会,唱给你听可好?”
“好。”面对春萼,他只会说好。
“呵呵,真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人啦!”
乍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强烈魔气,月魄随即把春萼护在身后,青碧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他们身后。
一抹蓝青色的影子伫立在屋檐上,凭借淡淡月光,月魄认出对方是魇刃,一个对他势在必得的魔,他的能力仅次于魔主之下。
“可惜,你们终将要分别,交出月魄玉,你的小情人便可不死。”
“不可能。”他早已决定自己要走上哪一条路,谁都无法改变他。
魇刃朗笑,邪气的双眸直直盯住他。“是吗?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青碧,保护春萼。”
月魄扔下话,将春萼交给青碧,随即跳上屋檐,左手的红剑立刻出鞘挡住魇刃第一波攻势。魇刃的黑刀散发黑色流光,和月魄的红剑擦出震破云霄的铿锵。
魇刃出招锐利、狠毒,招招皆要致月魄于死地,看似轻薄却重达百斤的黑刀直直劈落,月魄手上的剑横过猛挡,依然被击出数丈之远,他似是清楚月魄那把剑的威力,灵巧地闪过红色萤光飘过的地方,意在给予他致命一击。
月魄是二度对上魇刃,左手的红剑随着他的意志变化,一瞬长至十尺,一瞬又短至三尺不到,在他手中灵活变化、运用自如,他的力道虽不如魇刃猛烈,但柔软的身形以及灵敏的速度都反应在他质朴却难以攻破的招式上。
两人似都清楚对方的攻势,一来一往间,彼此都挂了彩,却无损他们的战意。
月魄遇血则狂,魇刃则是对手愈厉害愈能勾起他的杀性。
春萼看得心惊胆跳,紧抓着青碧的衣服,心焦地急问:“青碧,怎么办?能不能阻止他们?”
阻止?要是他敢开口阻止,魇刃肯定先拿他开刀,再者,他也没那么好的能力能够阻止他们的对战,只能遵守约定保护春萼。
“那是月魄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无法插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他分心,对方来头可不小,一个不小心,月魄定会有性命危险。”
“可是……”
“若你不敢看的话便先跟我走,也省得让月魄分心,如何?”
“不,我要待在他身边。”
“那就安静看吧。为了你,月魄绝不会输。”
这一方的对话方歇,那一方的交战仍炽——
一个猛击,月魄接招的方向稍偏,立刻重重跌落地面,眼见黑刀直指他的脖子,一个旋身,艳红萤火包围助他挡住这波杀招。
月魄翻过身,足尖点叶,风不吹、叶不动,他稳稳立于夜色之中。
魇刃啧啧两声,眼中对月魄有欣赏,更有势在必得的强烈欲/望。
“你也想杀了主上夺得位子是吗?”他问。
“哈,我要那个位子做什么?我只是想试试得了你之后究竟有何不同,不过你倒是说对一件事——我确实会拿管帝来试试看。”
魔界之主管帝,所有魔物都想杀了他取而代之,然而他只对他的力量感兴趣。
“魇刃,念在你我同族,我不想杀你,快走吧。”
“不杀我,你以为说不杀便能不杀吗?哈哈,我记得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么善良的,珀帝要你杀谁你便得杀谁,而且到了最后你甚至都能决定想杀便杀,怎今日却大大不同了?”注意到月魄眼角余光落在下头,魇刃撇撇唇角,笑问:“该不会是为了底下那朵小花仙吧?”
火焰般的萤光瞬间再次燃起。
“哈哈,看来我是猜对了,你当真为了一朵小花仙变得这般无司,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过失望归失望,我还是要得到你,今日若非你死便是我亡,还是你希望我先拿你的小情人开……”
最后那个字魇刃还来不及说出口,艳红的剑身立刻自他脸上擦过。
魇刃见终于激起月魄的杀念,战意攀至顶,他将脸上的血抹左黑刀之上,刹时幽黑的淡影飞窜在剑身上。
赤与墨的交会,击出刺耳的声响,锐利的幽影、冰凛的萤光似是都要将对方吞灭——就在此时,月魄察觉附近有强大的妖魔靠近,一个疏忽,黑刀硬生生斩断他的左臂,眼见黑刀还要取下他性命之时,他的右手及时挡住。
“少了左手,你以为右手还能挡我几时?”
月魄不语,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倏忽之际,他的右手见血,顿时化为萤光之剑,没入了魇刃的身体。
魇刃惊觉之时已经慢了一步,退不得,口吐鲜血。
黑刀来不及护主,落了地面消失。
“你……现在还认为我无用吗?”
月魄淡淡询问,可惜魇刃已经无法回答,瞬间化为灰烬。
察觉妖魔之气逼近,他立刻收剑,拾起地上的左臂,飞身至青碧面前抱住昏厥的春萼,转瞬消失。
青碧也不停留,立刻追上。
第7章(1)
夜风飒飒而吹,木柴因火焰啪啦作响。
月魄让春萼躺在自己身旁,再三确定她没事之后才终于松口气。
“你放心吧,我只是打昏她,不是打死她,力道拿捏得很好。”
月魄果然不同凡响,对上魇刃那样的强敌竟然还能分神要他打晕春萼,幸好他们不是敌人,要不然有几条命都不够他砍。
“多谢。”若没有协助,只怕又要让春萼看见一次血腥。
青碧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听见月魄的道谢。“没想到你为了誊萼真的改变许多,这朵小花仙究竟是哪里让你这般痴迷?”
月魄看了熟睡的春萼一眼,不语微笑,迳自接上自己的左臂。
“为了她去天罪崖值得吗?”
“我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能够见春萼一面是天界给她的恩惠。
“这样值得吗?明明以你的能力能够纵横三界也无人能阻挠,为何你偏偏要去天罪崖?”本以为月魄挺聪明的,没想到放着外头的美好不待,偏偏要去受罪,真是愚蠢至极。
“那是我该走的路。”他不会后悔。
“那她该怎么办?你要她等你,不觉得太残忍?”一个愚蠢、一个傻气,刚好一对。
“她最终会忘了我。”
他没看错吧?
月魄的眼神竟然透着几许温柔,他听闻过其他妖魔对月魄的形容,残忍无情,只遵从魔主的命令绝不违背,那样的魔如今却显露一丝柔情,他这才确认他对春萼的感情是认真的,也不知该不该祝福他们,毕竟等在前方的是一条荆棘路,绝不好走。
“不如你带着她走吧,我帮你们找个地方让你们躲藏,你身上的魔气已经被手铐脚铐封锁,只要再把春萼的仙气隐藏,你们便不会被找到。”看在他们这般痴情的份上,他能帮一点小忙。
“如此一来,她将永远都无法回天界。”
“这是必然的,因为她没有带你前往天罪崖便是背叛了天界。”
“不……我已经决定等她醒来立刻前往天罪崖。”走了一个魇刃,谁知下一个又会是谁,他不愿用春萼的性命来换取相处的时间,他宁可她平安无事。
“分开也无所谓?”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没有我,她才能平安,更何况她还有她的莲王大人以及她的朋友……”即使未曾见过春萼常挂在嘴上的莲王大人以及其他花仙,他也能感受春萼对天界的一切有多想念;每至六月,她便会找寻莲花的踪迹,这一切他全看在眼底,她的落寞都写在脸上了。“我和她注定走上不同的路,等我离开之后,她会忘了我的。”
仙与魔,短暂的交会已是幸运,尽管短暂,也是他此生最美的记忆。
“唔!”他的左手再次剧烈疼痛,他握拳咬紧牙关。
春萼忽然坐起,不发一语立刻握住他的左手,她神色平静,想必适才已听了他们的对话。青碧本以为跟在他们身后可以获得乐趣,没想到这会儿竟弄得他的心情份外沉重,真是始料未及。
“我去附近散心。”扔下这句话,青碧化作青烟消逝。
月魄不知春萼听了多少,不敢开口问,默默无语。
春萼则是低着头,专心帮他减轻痛楚。
夜,无声;风,无语。
黑云之后的冰月洒了一地淡淡的晕黄,稍微柔了此夜的冷肃。
两人的呼吸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慢慢地,呼吸声相叠了,月魄的痛也梢稍降低,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百年前两人首次会面的那日情景。
“……自我们相识开始,我好像总是在替你疗伤,每次看你受伤,我都好难受,因为我无法替你分担伤痛,只能看你放不下我,又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明明很痛,偏偏还要忍住不能被我察觉……月魄,我晓得自己最终必定会成为你的包袱,只要你开口,我就会走,可是我根本不希望你叫我走,因为我舍不得你,我想一直一直陪着你,陪你看你最爱的落日、听你最爱的河流声、过你最希冀的平凡日子,可是、可是……”说到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满腔的难受无处可说。
他们都清楚这些小小的心愿很难达成。
她是仙、他是魔,最初便已注定殊途。
交集,仅有一瞬,之后便是各自走上不同的路。
“春萼,闭上眼。”
春萼乖乖闭上眼睛。
她感觉月魄抱住自己后脚底立刻腾空,她双手环抱他,完全信任他,不知过了多久,脚终于落了地,还看不见眼前有什么,已经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睁开眼睛。”
月魄话语方落,春萼睁开眼,震惊地倒抽了口气。
眼前的美景,她想她永远都忘不了——一池青色莲花映在眼前,让她感动不已。
“这些莲花……是?”
“春萼,我晓得青莲是你的本命,所以在此地栽种一池青莲,育空你便能过来替我照顾这些莲花,相信我,五百年……一眨眼很快就会过去。”他伸手环住她的腰,汲取她身上的清香抚慰身体的痛楚。
五百年真的很快,真的……
春萼抓住他的手,闭上眼,靠着他胸口倾听他的心跳。
“月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了你,我一定会等你。”无论月魄之前是谁,她如今看见的是眼前的他——一个温柔、不擅言词的魔。
他的眼底永远盛着抹不去的惆怅。
他总是以她为重,将她的感觉列为优先。
他说他此生最大的奢求便是和自己过着平凡的日子。
她不会忘了他,还会代替他好好照顾这片青莲。
她会等候他,五百年的光景不过五次花宴而已……真的很快。
是夜,笛声不止,千言万语也诉不尽满腔感慨。
他送了她一池青莲,换得她的笛声长夜相伴。
夜,无尽。
情,不止。
翌日,他们返回三界交会,直接前往天罪崖。
守在天罪崖的天将接过春萼交出的天旨,二话不说立刻将月魄带进天罪崖。
月魄没有回头,随着天将步入,春萼不得进入,只能站在外头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露出一脸落寞。
青碧注意到她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月魄是谁我不能对你说,因为我还想保住这条小命,不过我能跟你说的是,他这趟进去,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出来了。”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天界好不容易抓住他怎可能会让他再次重见天日。
春萼转头,满脸惊诧。“……为什么?”
“因为他……唉,这些你自个儿去问他,总之,他这趟进去是休想再出来了,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别让他进去。”他清楚唯有春萼方可改变月魄的心意。
月魄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离开天罪崖?
永生永世……
春萼,我晓得青莲是你的本命,所以在此地栽种一池青莲,有空你便能过来替我照顾这些莲花,相信我,五百年……一眨眼很快就会过去。
原来月魄是骗她的,为了让她心安,他只得编织谎言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