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活着了。
而且,复原得比他想象还要好,起码她能走,能开口……虽然她把厨师的位置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但那又如何?他只要她活下来就够了。
她沉默,瞥他一眼,“我不是抱怨给你听,只是要你明白我的情况而已。你不需要再来医院。”
“你的情况……我是今天才知道吗?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我都在……一直都在。”他深邃的目光牢牢盯着她。
她一怔,幽暗不见光的心仿佛微微触动了一下,狐疑地望他一眼,目光又飘向窗外。
“你不需要这么做。”
难道就一定要他有所目的,她才肯接受吗?即使是朋友对她的帮助也不行……她一定要跟他分得这么清楚?
如果只是朋友的关怀她都无法消受……看来,她现在是更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了……现在被她知道他爱上她的话,恐怕她会立刻就把他赶出病房,强硬的列为拒绝往来户。
“……我当然有理由。绿墨,你是林师傅的宝贝,只有把你安顿好,他才能安心为我工作。你当帮我的忙也好,当作我帮你让林师傅放心也罢,先听我的安排好吗?”这是一个让她没有负担,不需要背负人情压力的说法,只要她愿意接受他的照顾,被她误会也无所谓了。
她没有任何表情的眼光凝视着窗外那棵树的顶端。
他却从窗户的玻璃看见她眼底里隐隐浮动的情绪……她没有开口说话,是因为她在生气,她气自己陷入必须要依靠别人的窘境,她气现在这种无法自己作主的情况!
他的心抽疼,凝视着玻璃上那双眼睛浮现从未有过的脆弱,他紧紧握着拳头,才能克制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他咬着牙,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空气里,除了飘着一股浓浓的刺鼻药水味,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他低头看见她的手微微颤抖,赶紧撇开头去。
好半晌,听见她的声音……
“安呢?”
他望着她脸上淡淡的顾虑,终于才松了口气。这表示她放弃坚持了吧?
“我跟她完全说清楚了,她在接受以后就回欧洲去了。她托我告诉你,祝你早日康复……她同时向你道歉,如果不是她的缘故,你就不会发生这场车祸……”应该说是他造成今天的这一切,他不该把赫连安留在她那里……
“跟她没有关系。”她淡淡一句话带过了,至今连车祸两个字都不想听,不愿再回想!
他也看得出来,虽然她很清楚情况,知道自己不可能复原得完整,但她整个人都还笼罩在车祸的阴影之中,就像一双脚始终踩不到地,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内心始终无法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她从醒来到现在,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门,轻悄悄的被推开来。
林大鬃提着亲自炖煮的食物过来,看见万薄荷在病房内,就像把他看作病床上吊挂的点滴瓶一样理所当然。
“绿墨,看看我今天煮了什么,肯定都是你爱吃的。”他提着一大包,背着身子开始在茶几上摆开来。
她望着他一头白发,弓着身子忙碌。她嘴唇动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叔叔……我想吃清粥。”
那大熊般的背影好半晌就僵在那儿动也不动,等重新有了反应,就连忙拿碗拿筷,拚命点头。
“有、有……我有准备,我当然知道你爱吃……我有准备!”
“林师傅,我来帮你。”万薄荷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瞧他,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高兴得手都不听使唤了。
林绿墨望着他们,想着万薄荷说的话,想起她九岁就被叔叔带大,他为了她甚至未娶,现在她又给他添麻烦,让他如此担心……
“叔叔,我想出院以后,暂时住薄荷那里,他的公寓离医院比较近,方便我回诊……怎么样?”
两个男人回过头来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她说了算!
第七章
黑色休旅车开往地下停车场的私人车位停妥。
他把轮椅搬下车,打开车门,钻入车内小心地把她抱出来。
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搭着他颈肩。他望她一眼,嘴角隐着笑容。
她垂着视线,双靥透着淡淡薄红,看起来很不习惯让他抱。应该是说,她打小就独立的性格,让她相当不习惯依赖任何人。
他把她放入轮椅里,看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边的笑容更深。
他推着她进入电梯,直接上十二楼。
门打开,已经到了他的住家。
玄关口,光线从窗外引进来。他先开门,才推着她进去。
“这房子……看起来很新。”她相当意外,恍惚的心神都归位了,怔忡地看着这一切。
“嗯,过年那一阵子我才重新装潢过。”他随口诌了个谎言。这房子是他最近才买。
她转头看着他良久,才缓缓转回视线,由他推着轮椅,继续参观他的家。
他所谓的公寓,她以为只是一般的房子,就像挤在巷弄中任何一栋大楼里的一个单位。她真的忘了他是万罗勒的弟弟……一样都是万登集团的少东。
这里,少说也上百坪。坐落在附近最高贵的地段,被称为“豪宅”的一栋大厦里。
“客厅、厨房、书房,还有三间套房,看你喜欢哪一间。”他推着轮椅带她四处看。
原木与米色为主调,明亮温馨的装潢,带着一股淡淡典雅的香味,刚好冲淡她满身的药味。
她无法不留意到……这里的无障碍空间。宽敞的走道,完全没有接缝的地板,不管通到哪一个房间,都看不见阶梯。
这个家……就像是为现在的她特别打造……过年重新装潢?这个谎言真不高明。
她眉间折起深纹,眼底落入淡淡愁绪。
胸口的伤未痊愈,她此刻元气大伤,恐怕好一段时间都得靠轮椅代步,而她甚至连推轮椅的能力都没有,这段日子的生活起居都得依靠人帮忙……总不能全靠他吧?
“绿墨,这间好吗?这问采光比较好,视野佳。你瞧,远处可以看到山。”他推着她进入一间套房,里面有一张贵妃椅,一组柔软的米色布套沙发,一张柔软的大床。
她拉回心思看了看,随意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决定尽快在这附近租间房子,找一名看护。事实上她早应该想到的,她也真胡涂,怎么会答应万薄荷的提议来住他家……最近这段时间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脑袋完全不管用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到万薄荷会为了她一个人,花这么多心思,这一切和她原来的想象有极大落差。他的用心,和她原本以为只是借住一个朋友家的感觉完全不同。……对她而言,反而是种负担。她怕还不完这份人情。
一面落地镜摆在墙边,镜中一个男人手扶着轮椅,夕阳落在一张笑脸上。这张笑脸不经意的视线瞥过来,看见轮椅中的女人脸色沉重,眼中困扰。笑容顿时消失,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终于发现自己过于得意忘形了。
“其实……我不太有时间在家,所以我帮你请了看护,她明天开始会住在这里……”他攒眉,深深叹了口气,把轮椅转向。他在轮椅前蹲了下来,凝视她,“你现在不要多想,专心把身体养好,让我……和林师傅安心,这就够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瞅着他,目光染了狐疑和不确定。
从她出事以后,他几乎都守在病房陪她,医院里不只一个护理人员羡慕的对她说:“你男朋友真体贴,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他担心。”
她当时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所有鼓励的话语都像一缕清风过耳,被她关锁在冰冷绝望的心房外。
现在,重拾那些声音……她忽然发现她找不到他否认的只字片语。记忆里,他明明都在场,他却不曾解释两人的关系……
她又想,他可能只是认为没有必要解释太多,他总是习惯用笑容带过很多事。
那这房子又怎么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准备,她眼睛没有瞎,她也不是傻瓜。
但是,不可能对不对?他拒绝了赫连安。那样一个绝色的美少女,那样深爱他的一个痴情女孩都掳获不了他的心。
她并非自卑,但也清楚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定位,起码她和赫连安站在一起,一个男人会选择谁,答案一清二楚。
所以,应该是她多心了吧?就像他曾经为了师傅,在山上等了几个礼拜,又在师傅的考验之下做苦力。他今天做这一切,也是因为她是林大鬃的侄女,或者多一层关系,就是谈得来的朋友。仅此而已……是吧?
万薄荷凝视着她,微微一笑,“不管你想什么,起码你的脑袋已经开始管用了。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总是魂不附体的模样,已经把林师傅给吓坏了?这一阵子他险些砸了自己的招牌,绿荷堂可是少赚了。”
开口闭口是师傅,绿荷堂……他应该就是为了生意吧。
万薄荷看见她轻轻吐了口气,他嘴角隐隐抖动了下。
“我想……睡一下。”胸口又开始泛疼。
“好。”他把她从轮椅里抱起来,走向那张柔软的床,轻轻的将她放下,帮她拉好被子。
“谢谢。”她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昏沉的睡去。
床沿的一块缓缓下陷……完全没能惊扰到她。
他希望是因为药的关系,她醒的时间比睡的时间还少。
万薄荷坐在床沿,看了她许久……他的手指很轻地滑过她脸颊,轻触她眼角下的伤痕。
直到这伤痕消失,这张脸完全恢复……这只手有力气抽离他的掌握之前,他会小心,很小心的藏起自己的感情。
他握着她的手,盯着一张沉睡的脸,不由自主俯身……他一怔,脸停得很近,已经听见她微弱平稳的呼吸。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缘墨交给你。不过孤男寡女的,你可别做出什么事来!
他真的能够藏好这份愈来愈浓烈的感情吗?……才信誓旦旦而已,他就已经开始没有把握了。
万薄荷缓缓皱起眉头,闭起眼睛……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庞……他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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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来了一名专业看护,年纪和她差不多,比她高了一些,中等身材,力气很大,轻松就能把她抱入轮椅。听说她还是学武术的。
“嗯,你住在这里,又有专人照顾,我就放心多了。”林大鬃一大早就带东西过来。
“叔叔,我想——”
“唉,本来我想辞去绿荷堂的主厨,专心来照顾你,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给外人照顾。专业护士也一样。到底不熟悉的人,我不可能放心。这回要不是看在薄荷一片诚意,一再承诺他会帮我把你看好,我又相信他的为人,我一定亲自二十四小时盯着你。”林大鬃又转头看了看环境,脸上一再写着满意和宽心,咧起嘴角笑了起来,“幸亏他没让我失望。”
林绿墨望着他,张着嘴,话才说到喉咙……她想在附近租个房子,反正有看护,不会有问题——原来是叔叔要辞去主厨,难怪万薄荷这么紧张了。如果此刻她提出来,看叔叔的样子是不会拒绝,但一定会搬来照顾她。那万薄荷的绿荷堂怎么办?
“对了,你想说什么?”林大鬃忽然回过头来,表示他并没有忽略她刚刚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打断。
林绿墨一怔。
“……我本来是想,我住在这里,太打扰他,其实我可以在附近租个房子住。”她直直望着师傅,看他的反应。
林大鬃眉头锁了一下,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有这层顾虑,住得也不安稳,我同意你。那我叫万薄荷立刻找人接替我的工作。”
“叔叔,不能让我自己住吗?”
“你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怎么跟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我这一生没娶,你是我林家唯一的血脉了!”
……师傅这场戏演得真假。
她缓缓扯眉,“我知道了,那暂时……我先住下吧。”
“这样?你可别勉强。”林大鬃犹豫的说道。
林绿墨摇摇头,不再说话。
林大鬃这才偷偷松口了气。无论如何,他这半要胁的做法,是终于获得她的妥协了……。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戳破可就尴尬了。
“真是,一个电话讲这么久,我还有事跟他商量。”林大鬃一面看时间,一面频频看房门。
“他应该在书房,你有急事?”
“嗯、咳……公事、公事。”林大鬃摆了摆手。“我去找他,你吃饱了就睡一下。”
“好。”
林大鬃帮她把门带上,才出房门,万薄荷刚从书房出来。
“林——”
林大鬃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出声,很快又把他赶回书房去。
门关锁上。
万薄荷一脸茫然,看他严肃慎重的表情,“林师傅,出了什么事?”
林大鬃望着他,缓缓揽眉。
“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先告诉你。”
“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在你告诉我,你爱上绿墨,你要照顾她时,我就应该告诉你,不过那时候绿墨情况那么糟,我也没那心情。”他站在书桌前,轻敲击桌面,又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绿墨以前和你大哥交往过。”
万薄荷就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动弹,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开口——
这幅昼真特别,送礼人可真有心了。
那是我二十岁收到的生日礼物,送这幅画的人……已经没有联络了。
是你前任男友?经过这么久了你还留着画,是因为旧情难忘?
我不会把感情寄托在物品上来睹物思人。画本身就只是画,我喜欢这幅画,不会因为赠画者的身分而改变。
安,我墙上那幅画呢?
画……是那幅很旧的水墨画?工人施工的时候不小心弄破,我把它丢了。
我赔你一幅。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你陪安吧。
他第一次看见她情绪不稳,开车冲出去,是在她得知那幅画毁了之后……对她而言,画真的只是画,不是因为寄情作用,让她如此宝贝那幅画?
绿墨的旧情人,竟然是他大哥——万罗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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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走动,她的身体也愈见有起色,半个多月休养下来,起码她的呼吸顺畅许多了。
这些日子来,虽然她不曾叫疼过,但每次开口说话,胸口总扯着一股窒息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