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庆宁侯府纳征送聘的日子,北平侯府大摆宴席,皇亲权贵无不前来道贺,府前马车络绎不绝。
府中管家大声的报着长长礼单,苏思贤与冯念彤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
这聘礼有白银黄金,云锦桑蚕丝,夜明珠玉器挂件首饰等等,但最让大家惊艳的是一对绑着红绸的大雁。
朱哲玄俊美非凡,英姿飞扬,风华无双,沿途过来时他高坐马上,多少姑娘家看他看得眼红心跳,尖叫连连。
下聘这日女方是不能出去见客的,苏荷茵趁着这个机会来到芙蕖院,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窗后的苏薇茵。
此时她正端坐在炕上翻阅书籍,那美好的场面就恍若一幅画。
前世,苏薇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一世竟连箭术马术也不输男儿,太医们甚至都对她的医术推崇不已。
苏荷茵忍不住想,若是那天被拐子带走的是自己,如今苏薇茵所得到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成她的?
那一天,是她特意拉着苏薇茵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跑,要进入暗巷时,苏薇茵还愚蠢的挡着她,说里面太危险了,不能进去。
但背对暗巷的苏薇茵不知道,身后有人正提着灯笼慢慢靠近,烛光映亮拐子那张憨厚欺
人的脸,她缓缓笑了,对着苏薇茵说:「永远不要再见了,姊姊!」
说完,她使劲全力将苏薇茵往墙面推去,带着上一世的憋屈与愤怒,苏薇茵后脑杓猛地撞到墙面,直接倒地昏厥。
那拐子见状邪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我看看……好在你姊姊只是撞破头,没伤到这张脸。」
「快带走吧。」她冷酷地说。
拐子将苏薇茵放入麻袋扛走了,她看到摇晃的灯笼下,有鲜血从麻袋里滴落地上,她就想着苏薇茵死了也好。
没想到苏薇茵没死,还回来抢了她所有渴望得到的一切。
「二小姐,大小姐说冬阳虽暖,但风是凉的,二小姐既然来了就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半夏清脆的嗓音响起。
苏荷茵这才意识到她陷入思绪太久,引起苏薇茵的注意了。她看着穿着一身粉红喜气的俏丫鬟,点了下头,跟着半夏进了屋子。屋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半夏脱下她的大麾请她坐下,茯苓上了茶,她轻轻的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对上一直看着自己的苏薇茵。
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苏荷茵勉强一笑,「姊姊怎么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妹妹想说过来给姊姊道喜,结果也不知怎么的就发起呆来,真是不好意思。」
事实上,从苏薇茵住进来后,姊妹俩见面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原因自然是苏薇茵太忙,要进宫,要去庆宁侯府,还要去坐堂,有时几晚不在家也是正常。
苏思贤夫妻是看开了,反正她跟他们从来就没亲近过,苏荷茵倒是想往前凑,但半夏跟茯苓很会挡,不是说主子累了,睡了,就是在想医治方法,总归就是一句:没空!
苏薇茵喝了口茶,「我有些话想跟妹妹说,又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姊姊有话但说无妨。」
「我听皇祖母说,在我八至十岁这两年,你我感情亲厚,因此岀意外时我才会舍命护你。归家后,我甚是忙碌,跟妹妹相处的时间也少,但我着实不曾感受到和妹妹有丝毫的姊妹情深,反而不时在妹妹眼里看到妒嫉与怨恨。」苏薇茵眼睛微垂。
苏荷茵眉头一皱,张嘴想要说什么来解释,却发现自己吐不出话来,周围气氛变得窒息沉闷,本该温暖的室内竟让她开始冒冷汗。
苏薇茵突然抬眸,对上她的双眼,「坦白说,你之于我与大多数的所谓家人差不多,都是陌生人,既是陌生人,那就无所谓怨与恨。」
「姊姊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愈听愈糊涂了。」苏荷茵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苏薇茵定定的看着她,「不管前尘旧事,不管你对我的不喜怨恨从何而来,从此各不干涉,各自安好吧。」
语毕,她看了茯苓一眼。
茯苓明白的上前一步,「二小姐,请吧。」
苏荷茵看着已起身背对自己的苏薇茵,整个人心烦意乱,没头没尾说什么各自安好是何意思?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想法蓦地闪过脑海,苏荷茵心里猛地一惊,瞪着那纤细的背影,难道她想起来了?
茯苓再次请她离开,她心思混乱的起身出去,就连迎面而来的朱哲玄她都视而不见,神情恍惚的往前走。
朱哲玄皱眉看她一眼,摇摇头就进了屋子。
半夏和茯苓一见到他就愣了愣,「朱世子怎么可以进内院?」
朱哲玄坐到苏薇茵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今天下聘了,怎么能不来见见我家娘子,而且我一提要来见你,你爹还笑咪咪地让我快来呢。」
苏薇茵相信苏思贤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毕竟朱哲玄现在可是香薛薛,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朱哲玄喝了口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指指外面,再看着半夏跟茯苓,「忘了说,外面有两个傻子在等你们。」
就说她们主仆搬来北平侯府真的太不方便了,他不好翻墙,丁佑跟宋安更难见到他们的心上人。
半夏朝朱世子做鬼脸,茯苓就羞涩多了,脸红红的退出去。
苏薇茵从窗户看出去,就见宋安跟丁佑一人牵着一个俏丫鬟各往另一边的长廊走去,她嫣然一笑,想着待她跟朱哲玄成亲后,就该办他们的婚事了。
朱哲玄的视线也落在窗外那两对男女身上,但只一眼他就收回来,看着苏薇茵,说出了刚刚见到苏荷茵的事。
「她表情怪怪的,你跟她说了?不,你一定没有,你说你并不想追究,那她怎么了?」
原来前几天半夏曾跑到兵器司去找他,说苏薇茵被一个不想看病的熊孩子撞倒,后脑杓撞出一个包,虽然没事,但表情很奇怪,还要他去陪她。
他立刻策马飞奔去中药堂,就见她神情复杂的坐在榻上。
然后,她告诉自己,她全都想起来了,在昏迷时她不但又听到西洋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同时脑海里还闪过好几段画面——
先是亮灿灿的街灯,拥挤的人潮,后面有人一直在喊着,「二小姐,您别拉着县主跑啊,人太多了,危险啊!」
然后,画面一变,是一条暗巷,她被狠狠推倒,头磕在坚硬的墙面上,昏厥前,她听到了苏荷茵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被锁住的记忆之门,无数个画面涌向她的脑袋,从她第一次见到苏荷茵到在宫中的生活,很多很多,统统都想起来了。
但她只告诉朱哲玄,也只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朱哲玄立马就问了出来。
苏荷茵年仅八岁就那么狠毒,设计陷害亲姊,怎么能不找她算帐?苏薇茵倒是看得很开,「如果她没有使坏,可能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相遇,我也学不了一手好医术,遇不到那么好的养父养母,也许一生都活在深宫,只是一只被豢养长大的金丝雀。」
她停顿一下,微微一笑,「我如今拥有这么多美好的人事物,实在分不出力气来恨她,那又何必告诉她呢?」
朱哲玄被说服了,将她拥在怀里,「好吧,看在因为她,你才有机会遇上我这个万中选一的最佳良人,而我不仅有了你这如花美眷,还在武器制作上激出潜能,展现惊人天赋,我就原谅她了。」
朱哲玄想到这里,又想到刚刚苏荷茵走出去时的怪异神色,还是不放心的问她究竟说了什么。
她也没隐瞒,全盘告知,「她如果聪明,就会知道我说的各自安好是什么意思,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朱哲玄摇头,亲了她的额头一记,「你太善良,希望她不是个愚蠢的。」
*
庆宁侯府纳征送聘的日子与选定的成亲吉日只差半个月。
为此,皇帝早早就派太监到知庾县宣旨,让薛弘典带着妻子郭蓉提前回京述职,同时参加朱哲玄与苏薇茵的喜宴。
在大雪纷飞的这一日,薛弘典先行进宫,郭蓉则去中药堂见她想念至极的养女。
养心殿里,皇帝看着薛弘典,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当年薛弘典进了金鉴殿,商家出身的他侃侃而谈志向,直言当官不是为了往上爬,而是想为百姓做事,将经商经验融合为官之道,把穷县城变得富裕,因此请他这个皇帝将他外放至偏远的穷县。
这几年来,他几次回京述职,都有机会进入内阁,但他一次次婉拒,只想往一些百废待兴或破败不堪的穷困县城钻,振兴该地。
皇帝拍拍薛弘典的肩膀,「我大夏王朝何其有幸,有你这样的臣子,而囡囡又何其幸运,是到爱卿身边。」
随着朱哲玄与苏薇茵的好日子一日日接近,不管是庆宁侯府还是北平侯府,甚至薛家都在京城的独立别院挂上大红灯笼,布置得喜气洋洋。
苏薇茵原本想着养父母既然回来了,就在薛家出阁,但薛弘典夫妻不愿意。
「何必留话柄给别人,咱们照着规矩来,回门时也一样,你跟女婿先回北平侯府坐一坐,再来爹娘这里用午膳。」郭蓉直言。
「我还没嫁表哥呢,娘就叫女婿。」苏薇茵听养母这么说,忍不住娇羞的抗议。
「岳母,岳父。」朱哲玄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叫得可顺口了。
「乖。」郭蓉看这女婿真的愈看愈顺眼。
于是,苏薇茵还是回到北平侯府待嫁。
北平侯府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布置好,但为了即将到来的迎亲,还是这里那里的又妆点一番,府里的人从上到下忙得不可开交。
而惟独两个地方很安静,一个是芙蕖院,苏薇茵身边只有半夏、茯苓两个丫鬟,侯府里的人都知道曦月郡主虽然没架子,但喜静,自然就离得远远的。
另一处就是苏荷茵的院子,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她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因此奴仆们是能绕着走便绕着走,不能那就蹑手蹑脚的走。
花厅里,苏荷茵一人独坐,侍候的丫鬟都被她吼出去了。
她心情不好,看到人就烦,应该说自从苏薇茵跟她提了那句隐含深意的「各自安好」之后,她就忐忑不安,日日夜夜来回咀嚼这句话,几乎可以确信苏薇茵已经恢复记忆。
虽然看苏薇茵的态度是不打算追究,可是她压根不相信!
苏薇茵现在过得幸福美满才大发慈悲,若是未来的某一天苏薇茵过得不好了,打算翻旧帐,届时每个人都会知道她是蛇输女,那些鄙夷轻视的眼神会再度投射在她身上,就跟前世一样……
不,她不要再活在那些目光下!
苏荷茵猛地起身,连披风也没穿就快步跑去找母亲。
「怎么这样就过来了,手炉也没拿,大髦也没披上。」冯念彤急急起身,对这个女儿一向不坏,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但她最近阴阳怪气,她反而有些怕她。
苏薇茵进屋后没先回答她的话,而是叫丫鬟嬷嬷都出去,还令她们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冯念彤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总觉得自从苏薇茵回府后,她就变得越发奇怪。不过,在女儿将苏薇茵说的话,还有心里的猜测说出后,冯念彤就像在寒冬腊月被人当头泼了盆冰水,里外都凉透了。
她颤抖着声音道:「你说她想起来了?知道是你……是你……」
「母亲以为她没有想到你?你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母亲别忘了,当年的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苏荷茵嗤之以鼻。
冯念彤表情讷讷,她还真的这么想。
「只不过,她不想追究。」苏荷茵又说。
冯念彤大大的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苏荷茵冷笑一声,「母亲相信她一辈子都会守着这个秘密?反正我是不信。」
「没错,这世上可没有永远的秘密。」冯念彤暗骂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母女俩促膝密谋直到烛火点亮,一如多年前那个恶毒的计划,不同的是,这次她们不会再让苏薇茵有回来的机会。
*
第十四章 仁慈要用对地方(2)
这一日有件众所瞩目的大喜事,庆宁侯府朱世子要迎娶曦月郡主入门了!
张灯结彩的北平侯府内,苏薇茵一身精致的凤冠霞帔,跪在苏思贤面前。
茯苓递来一盏茶,她接手后高举过头,再递到苏思贤面前。
苏思贤坐在高位,将茶盏接过,叮嘱她几句,眼底思绪复杂。
这女儿从小与他亲缘就浅,幼时入宫不在身前,十岁失踪,如今再回来不过多久,眼下就要嫁人了。
他见她跪拜,再看着她执扇遮面,在喜娘与丫鬟的搅扶下,转身迈出家门,听着礼乐声声响仍坐着不动,直到身旁的妻子唤了一声才回过神。
「怎么了?」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冯念彤,再看到她身后的亡妻牌位,那是苏薇茵坚持要摆放的。
苏思贤脑中浮现亡妻的模样,心竟微微一痛,或许,他对漫月长公主并非无情……
此时,苏薇茵已坐进喜轿,心中思绪同样复杂。
前一晚,皇太后低调夜访北平侯府,皇太后握着她的手,感叹她娘若仍在世该多好,能亲眼看着她这闺女出嫁,又直言庆宁侯府是个好人家,定会将她宠在心坎,受不了什么委屈,若有,就要她回宫找她或皇帝,他们一定为她作主。
可刚刚苏思贤说的却是要她嫁进夫家后谨守礼法妇德,受了委屈也得忍,家和万事兴。
到底谁才是真的疼爱,高下立判。
这一天的京城万人空巷,高大俊美的朱哲玄一袭华丽的大红喜袍,神情带着喜悦及得意,坐在白色骏马上,在他身后迎亲队伍拖得长长的,锣鼓锁呐声不绝于耳。
庆宁侯府亦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客似云来,朱启原、丁意宁笑得合不拢嘴,而薛弘典、郭蓉也以朱哲玄舅舅、舅母及养父母的身分到来,没有错过养女的成亲。
很快,拜完堂,将新人送人洞房,一切依礼而行,直到新人喝了合卺酒,新郎官不得不步出新房,去应付喜宴的来客。
即使有那几个不再纨裤的友人挡酒,但朱哲玄还是没办法早早回去见新娘子,乱哄哄的喜宴结束后,他总算带着点微醺进到新房。
喜气洋洋的新房里,苏薇茵已经褪去繁琐喜服,先行洗漱,肚里也已垫了些东西。
朱哲玄笑看着苏薇茵,她眼角眉梢都见喜气,衬得那脸如盛开的桃花,美得令人魅惑,不过再细看,她那双一向澄澈明眸有些隐隐的紧张及不安。
苏薇茵是怕皇太后给的那本压箱书,她翻几页就看不下去,赤裸裸的,太臊人了,虽然朱哲玄进度有超前,但总归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朱哲玄握着她微凉的手,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