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慧抿了抿唇,安静几秒,终于说出口。“我知道……你跟乔娜英交往。”所以要她高兴什么?高兴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在?
蒋汉城困窘地说:“没错,之前是和她交往。”
“所以呢?还跑来做什么?”可以把她的徽章转送乔娜英,还期待她怎么热烈欢迎?因为他,她被娜英怎样指控。因为他,她又被王柏琛怎样痛恨。蒋汉城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失落的表情跟她讲话?真正受伤痛苦的人是她。
蒋汉城凛着脸,忍不住酸她说:“你……还不是结婚了!”
“结婚?”
“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我都看见了。”
“我女儿?”陈明慧震惊,他在说什么啊?
“在影城外面,我看见你们一家人排队要看电影。乔娜英跟我说,你现在很幸福,结了婚也有了孩子——”
乔娜英说的?“等一下。”陈明慧头昏了。“乔娜英说我结婚?我有女儿?”忽然间陈明慧明白过来,蒋汉城是因为这样而放弃她跟乔娜英交往……是这样吗?她镇定下来,问蒋汉城:“你是因为我结婚了才跟乔娜英交往吗?是跟我赌气吗?你还喜欢我?”
可恶,她都结婚了还好意思这样问他?蒋汉城脸庞热烫,拒绝承认。这个陈明慧老把他克得死死的,他才不要继续被她摆布,他才不让她看穿心事。
他回避她的目光,掀开便当盖。“不要误会,我是为这个来的。”
“便当怎么了?”
“有头发。”他别扭地强调。“你卖的便当有头发,我很生气。”
“头发?!”怎么可能?!
“对,你做的便当有头发,我是来抗议的,不然你以为我来干嘛?你结婚了我还会纠缠你吗?你有这么了不起?我今天是以消费者的身分来的,我太生气了。”
看他生气,困窘地泛红的脸庞。陈明慧忽然看见熟悉的蒋汉城,耿直,不善于说谎的蒋汉城,忽然她郁闷的心情瓦解了,很多事突然间都明朗。
她好笑地问:“我的便当,不可能有头发。你想见我就说,干嘛找借口?”霎时陈明慧心中的梗消失了,她轻松下来,心情大好,回到过去的陈明慧,爱逗他的陈明慧,她好整以暇地欣赏蒋汉城笨拙的样子。
看他略显激动的拿出头发,冲着她说——
“你看,你看!真的有头发!害我差点吃到,我可以投诉你,因为是赞助的便当就可以随便做吗,这么不注意卫生?!”
分明是在对她咆哮,他甚至激动地揪着那根头发喝叱,可是,一点真实的威胁感都没有,反而令陈明慧心情很好。他声称是为了一根头发找上门来,陈明慧却从他有点紧张的表情读到不只一根头发的讯息。
“我知道了,”她耸耸肩。“有头发,然后呢?”
蒋汉城跷起腿,清清喉咙,然后……嗯,他要想想。
她追问:“然后想怎样啊?”
“你的口气可以好一点吗?我真的可以投诉你头发的事。”
“所以我问你想怎样嘛?一她笑出来。“你说啊,要怎么补偿你的损失啊?”
看见她的笑容,蒋汉城头低下去,心跳好快,脸庞好热,神经紧张,有点手足无措。拜托喔,那么多年的心力耗损,心力憔悴,她是要怎么补偿他啦!
蒋汉城被问倒,很怕看着她好闪亮的笑容,本来只是想找借口看看她,没想过要她怎样。事实上,已身为人妻的陈明慧,还能跟他怎样啦!唉……
“喂?”陈明慧迟迟等不到回答。
“唔?”蒋汉城很窘。
“想怎样?要钱吗?”
“嗟。”把他当什么人。
“嗟什么嗟啊?”
“不然……不然重做一个便当好了。”
“现在?”
“对,现在。”做便当需要时间,他可以待更久一些。他拿起桌上的杂志翻,“我等着,你快去做吧。”还不忘严厉瞪她一眼。“要很好吃,不可以敷衍我。”
“好,马上做,你先喝杯水吧。”陈明慧倒水给他,然后笑咪咪地走向工作区,挽起袖子,打开冰箱,拿出鸡蛋、洋葱、猪肉,很快地搬弄锅具,剁切食材,清洗蔬菜,为他烹饪。
她脸上的笑容没停过,她阴郁许久的心终于放晴,真相是……蒋汉城误会她结婚有小孩。真相是,蒋汉城看起来比她还在乎他们的感情。
陈明慧很用心地烹调食材,蒋汉城靠着沙发,佯装看杂志,其实一直偷瞄她。
一切像在梦里。
能这样看着她为他做饭的背影。
锅子冒着烟腾腾蒸气,煎锅嗞嗞作响,空气弥漫着酱料香。他渴望这幕太久,梦中想象过的幸福画面,就是陈明慧像妻子那样的为他烹饪。他忘了手中的杂志,看着陈明慧感觉很恍惚,眼眶湿润,心情激动。
他又看见小时候那个心爱的女孩,早熟世故的小女友。她站在人潮拥挤喧闹的菜市场,帮着爸爸做生意,剁切猪肉,论斤秤两,招呼客人。那时,他爱上她。爱她的早熟跟坚强,爱她忙碌的姿态。尽管她表现得很独立,可是他总想着要保护她。虽然她从未开口要求过,他依然抢着要守护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她嫁作人妻,都有了小孩了,他还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何不当朋友?
蒋汉城盘算着,就算当朋友也可以,想继续跟陈明慧往来。因为他的心,只为她怦然。他愿意收藏对她的感情,像一个普通朋友般的存在着,甚至是,仅仅只是她便当店的忠实顾客那样存在着也行。
当陈明慧做好便当,交给他时。
他压抑内心对她澎湃的情感,故意装得很冷淡地说:“这么快就弄好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做啊?”
“不但有好好的做,还给你一点特别的。你回去吃就知道了,包你满意。”
“那就好。”
蒋汉城不想走,但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蒋汉城想要很酷很帅地离开她视线,可是,就像刚刚来的时候,他其实很丛锉,面对昔日爱慕的女子,他感觉自己好弱啊。
蒋汉城一路上恍惚地捧着便当,回到画室。
在长桌子前坐下,把陈明慧特地为他烹制的便当摆好了,那虔诚的神态宛如在给神进供品。
他深吸口气,像孩子似地小心翼翼地把便当掀开,期待着里面的菜色,她会专程给他什么样特别的菜色呢?
他看见便当内容,愣住,大笑。
没错,陈明慧是准备香喷喷的饭菜。可是,白饭上面,放着和用模子跟火腿压制而成的英文字,凑成一个句子——
Icouldkillyou!
陈阿勇买了盐酥鸡跟啤酒回来时,发现家里只剩下陈明慧。
“人咧?”
“回去了。”
“怎么回去了?我还没跟他聊啊,有没有电话?我打给他!”
“没有。”
“怎么没留电话?他特地来找你,我们要好好款待人家啊,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回去?”
“他是来找碴的,说我卖的便当里有头发。”
“什么?!那小子?那小子来找碴的?”
“山水画室是他开的,他就是那位山水老师。”
陈阿勇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说每个礼拜三送到画室的——阿慧,你干什么?”他看女儿拿出塑胶袋,把蒋汉城喝过的水杯,用塑胶袋封起来。“干嘛把杯子装起来?!这他喝过的吗?你想干嘛?”
“想收藏。”
“收藏……收藏他喝过的杯子?!”是知道女儿从小就跟蒋汉城很要好,但是……有要好到这种地步吗?“阿慧,那个……欸,你还是很喜欢蒋汉城吗?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有王柏琛喔……”
“我和王柏琛分手了。”
“分手?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分手?你最近很忧郁是因为分手吗?你——”
“阿爸,我回家了。”
“我还没问完,你坐下来讲——”陈阿勇有很多问题想问。“喂——”
陈明慧闪了。
陈明慧才不跟阿爸讲那些别扭的事呢,从小就没那个习惯跟阿爸分享心事,那时候阿爸忙着做生意,忙着赚钱应付债务,她也习惯了不要吵阿爸,自己处理自已的事。现在要她跟阿爸分享这种感情上的琐碎心情,感觉太尴尬了。
返家后,陈明慧洗了澡,躺在床上想着蒋汉城的话、蒋汉城的表情、蒋汉城诡异的控诉。她拿出手机,挣扎一会儿,拨给乔娜英。
“喂。”乔娜英口气很冷。
“你骗蒋汉城我结婚了,还说我有女儿?”
“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陈明慧,我从小就喜欢蒋汉城,喜欢到就算变成卑鄙的人我也无所谓。我是认真的,我费多少心思,呵……没想到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毁了我的一切努力。”
“我现在终于知道蒋汉城会跟你交往,原来是因为你骗他我结婚了!”
“所以呢……是特地打来跟我炫耀他有多爱你?”乔娜英口气虚弱,她哽咽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家庭还是爱情都失去了,这还不够?你……还要这样刺激我?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幸福?”
乔娜英的话,让陈明慧无法继续生气。“美美身体怎么样了?你们……你们现在住哪儿?”
“说得好像你真的很关心喔——”乔娜英讽刺。“假惺惺。”
“乔娜英,我记得小学时,你请我和蒋汉城吃下午茶,当时你硬要喊我姊姊,知道我为钱苦恼,就出意见帮着我卖紫云膏,那时我觉得你很聪明,也对我好,我很感谢你也真的把你当妹妹,现在,难道就因为蒋汉城没选择你,我们之间的友谊也要作废?”陈明慧感慨道。
乔娜英冷哼。“我们之间的友谊?陈明慧,当我跟蒋汉城交往时,你不也没给我好脸色看?你不是也对我很不爽吗?不要说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们之间没有友谊,当初如果不是为了讨好蒋汉城,我甚至不可能跟你当朋友,我们之间只有孽缘,三个人的孽缘!”
“算了,当我没说。”陈明慧挂电话,重重地叹口气。
算了,看开吧,不管怎么做,乔娜英都是气她的,她不管了。
陈明慧静静躺在床上,自从美美跟乔娜英搬走后,屋子变得很安静,很冷清。陈明慧很不习惯,每天都睡不好。唉,放下吧,她深吸口气,不再跟乔娜英生气,也不再关心她,人家都不领情了,她何苦?
今晚,窗外,月亮浮着,月光洒进窗里。她捞来袋子,拿出装了杯子的保鲜袋研究着。接着又从包包拿出另一个保鲜袋,里面装着蒋汉城指控的头发。
陈明慧看着看着,渐渐忘了伤心,眼里有了笑意。
跟以前一样,只要想着蒋汉城,她心情就会好起来。她要告诉蒋汉城,她没结婚,她没有小孩,她依然深深爱着他。但是,在此之前,她想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陈明慧将两个保鲜袋放一起打量,她要确认一件事,确认蒋汉城,到底有多喜欢她?
她微笑思量着,而她知道有个方法可以监定他的心。
第15章(1)
蒋汉城忍耐了好几天,吃了她的便当,身体消化干净了,心却堵着。对她,更上瘾了。
他想了很多,也许真心喜欢一个人,未必一定要在一起。在这世上,有个喜欢的人存在着,偶尔能看见她,就让人活得特别来劲,心情飞扬。有个喜欢的物件,有个偶尔可以见面的时刻,然后奢望对那个人发作一下保护欲,讨她欢心,暗暗保护她。澎湃的情感有出口,蒋汉城的日子就踏实了。
这,竟然比以往努力去爱别人,逃避对她的思念,感觉更实在。
活得真实,爱得真实,原来是这样满足的。
虽然,他可能往后注定要一个人活着,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睡去,床边空荡荡。但认命了以后,觉得也不那么可悲,只要偶尔见见她,就又能撑过好一段时日。
唉,他傻傻地笑着,一个人反复咀嚼关于她的种种情绪。
星期三,小朋友们吃完便当回去了。
现在,真是丧心病狂了,蒋汉城很难相信自己会这样子蹲在墙角,瞪着一行往上爬的小蚂蚁们,还痴痴地瞅了很久。
“对不起啊,平常让你们撒野这么久了,就牺牲一次。一只就好,一只吧!帮帮忙啊兄弟——”他喃喃地说完,抓了一只小蚂蚁,放进便当里,赶紧盖上盖子,出门,去找陈明慧。
“今天的便当又怎么了?”陈明慧问,快打烊了,又看蒋汉城拿着便当找上门。
“不会吧!”陈阿勇扔下扫把,跑过来。“又有头发吗?”他挡在女儿面前。
看伯父气恼的样子,蒋汉城心虚,避开伯父炯炯的目光,掀开便当盖,递给陈明慧。“你看,有蚂蚁。”
“蚂蚁?”她接过便当,好认真地低头检查着。“在哪?在哪?!没看见啊?”
“明明有!”蒋汉城凑近,跟陈明慧挨着,一起寻觅便当盒里的小蚂蚁。
那只小蚂蚁啊,早淹没在饭菜堆里,不知爬到什么神秘地去了。而他俩心中的小蚂蚁,点点的暧昧情愫,正骚动着呢!
陈阿勇很不高兴地拍蒋汉城的头。“小子!听阿慧说你上次是为了便当有头发找来的,我想不通咧,我们很注意卫生,上次是真的不小心,你现在又说有蚂蚁,你那么久没见到我们阿慧,一来就找碴?你是恨她咩?那次意外我们阿慧也哭得很惨,差点都活不下去,你——”
“爸你干嘛说这个啦!”陈明慧喝止。
陈阿勇不悦地瞪着女儿。“我让他知道我们也很难过啊,本来就是啊!”
“你……那时哭得很惨吗?”蒋汉城问她。
“阿爸,我们想单独聊一下。”陈明慧合上便当,看着蒋汉城。“你过来——”把蒋汉城带往走道后面堆货物的房间讲话。
蒋汉城跟着陈明慧走进堆满杂物的房间,一进房,陈明慧把门关上。
听见关门声,蒋汉城的心,开始慌了。
空间狭小,排满货架,只有一扇窗。他跟陈明慧,杵在货架跟货架的空隙问。
他们身体很近,空气又闷,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蒋汉城往上面看,一盏黄灯泡,亮着一方白漆斑驳的天花板。他呼吸窘迫,背脊热烫,从不知道啊,这样的简陋风景,竟感觉很浪漫。他的心跳很快,有心律不整的感觉。他的身体很热,好像发烧了。而当他忐忑地看向陈明慧闪亮的眼睛,他快晕倒,压力太大。
“我们是要……干嘛?”他讨厌自己每次跟陈明慧讲话,就变笨了,支支吾吾,很不酷,明明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消费者,却忽然矮化成惊恐尴尬的小朋友。
“来谈判啊!”她说。
跟他相反,这个偷走他心的坏女人,看起来超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