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里,二楼的办公室如往常般充满活力。
“王先生、王太太,接下来就等代书办好不动产设定的手续后,我会再跟你确认拨款的时间,谢谢两位今天特地拨空来对保,再见。”凌依翎带着亲切的笑容送走今天最后一组客人后,回头看看墙上大圆钟的时针已经走到四点的位置,便迅速整理好会议室,抱着卷宗走回自己的位置。
结束忙得天昏暗地的代理日子,凌依翎终于出运了,一切都照着计划走,新书平平安安的上市,暂时没有截稿的压力了,而她也可以好好的发懒一下,过一段清闲的日子了。
才坐下想要喝口茶,椅子都还没坐熟,桌上的电话又响起,凌依翎反射性的抬头看向玻璃窗,一颗心沉了沉,接起电话。
“依翎,你进来一下。”
听到这话让她放心不少,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可以从经理的口气与说话字数的长短准确判断他的心情。
“进来”代表准备被骂个狗血淋头,外加摔卷宗拍桌子;“给我进来”则是骂个几分钟加摔卷宗,但若是加上名字的话,就代表平安无事。
“经理。”她带着淡淡的笑走进玻璃屋。
“过两天古城建设在安平有一块地要举行动土典礼,典礼后应该会有个餐会,你跟我一起去吧!”一脸严肃的陈昌远将手中的邀请卡递给凌依翎。
“咦,古城建设以前不都是潘大哥负责的吗?”
“他刚出院没多久,不太适合到处奔波,而且他手上正在申请柬仑科技的联贷案,所以古城建设的业务暂时就交给你负责,听古老板说市政府对面那一批透天的快盖好了,等展示屋装潢好就要办说明会,你先去跟总行把专案利率谈好,等一下出去顺便把邀请卡拿给总务阿姨,请她订花送过去。”陈昌远一边审阅卷宗一边交代。
听见指令,凌依翎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渐渐惨白……努力的挤出一句“好”后,即使没被臭骂,也变得像斗败的公鸡似的走出经理室,心事重重的坐回位置。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又被骂了?”
“我现在宁愿被骂也不想负责古城建设。”看着好友林青舞特地走来关切,凌依翎忍不住抱怨,“自从上次为了我的房子去大闹一场后,听他们会计说古老板为了这件事还当场发飙,害我现在对他们公司一直毛毛的。”
“是喔!都是我不好,那天不该那么冲动的。”林青舞一手搭着好姐妹的肩,脸上充满笑意的说,完全看不出有一点抱歉之意。
“没事没事,要不是你,我也没办法住进森林首席呀!而且古老板对我根本不会有任何印象,更应该不会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的啦!呵……”是呀!跟古城建设往来这么久,她除了曾经端咖啡进经理室给古振远外,根本没有机会直接和大老板说上什么话。
一定不会有事的,凌依翎安慰自己。
第5章(1)
这天,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即使时序已经进入小雪的十一月下旬,但在四季如夏的南台湾仍然有着将近摄氏三十度的高温。
在场所有人都还是穿着夏天的衣服,除了站在角落的凌依翎除外,她身着一袭深紫色制服短裙,外头加了件同色系长袖西装外套,及肩的长发挽了个公主头,外表看起来神色自若,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紧张得要命!
我真是太没种了。她在心里直嘀咕。
第一次参加动土典礼的她其实还满高兴的,但刚刚跟着经理来到会场后,随即让她体会到何谓瞬间变天,在经理带着她向古振远礼貌性地问候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古老板眼光不只一次停留在她身上,把她吓得一身冷汗,赶紧躲在经理身后静静的看着仪式的进行。
远远的看着那些来头不小的与会来宾,将绑有红彩带的园锹插入土堆,做锄土、堆土的动作,待周围的人鼓起掌,大家开始互相交流后,凌依翎静悄悄的走到更不明显的角落。
“喂,你是在这里搞自闭吗?”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凌依翎吓得心跳漏跳一拍,转过头看向凶手,“吼~~韩沐深,你是要吓死我吗?”
“大白天你是见鬼了吗?怎么吓成这样。”打从刚开始就见她躲在人群里,不知道在躲避什么,让他越看越有趣,这才故意走到她身后吓吓她。
“嘘……”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韩沐深走向外围,“你怎么也来了?”
“这场也是我设计的,我来这很正常吧!倒是你,不陪你们经理做公关,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他看向陈昌远,只见他正穿梭在人群里应酬着。
“别再说了,我现在恨不得马上消失,上次我买屋的时候得罪了古老板,今天我很明显的感觉到他一直瞪着我看呢!”说着说着,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想太多了吧!那件事早就过了,伯父不会有那种心眼的,这一点我敢打包票。”韩沐深握着拳在自己的胸口锤了锤,要他放心。
“好啦!算我胆子小嘛!唉,待会儿的餐会真的很想跷头耶!这样我哪吃得下呀……”很早以前就听说古老板的行事风格跟自家经理如出一辙,发起飙来像极了巡海夜叉。
“你知道中午是要去‘东京名园’用餐吗?”韩沐深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低着头在她耳边细语。
“你是说安平港滨那间走进去,没有花个五千、一万走不出来的东京名园?”
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化着淡妆白皙的小脸,那双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闪亮了下,表情变得犹豫不决,他忍不住笑了。
“像你这么爱吃的人,我真搞不懂为什你会得胃病……哦!应该是跟你不正常的饮食习惯有关,不是一下吃太多就是吃太少。”他缓缓说着。
“哼,我说韩大爷,像你这种出门开高级跑车的有钱人,哪会明白我们市井小民的心情。像‘东京名园’那样高级餐厅,平常我连在它门口停留都不敢,若不趁这机会去吃一餐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而且也是写作取材的好机会。”她抬起头对着韩沐深干笑两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嘲讽。
凌依翎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抬起手在韩沐深手臂上戳两下,“昨天的肉燥还有剩吧?晚上我要吃喔!”
“你中午都还没吃就想到晚上去,会不会太夸张了。”他轻笑。
“我怕我今天太晚回家会被你吃光,先交代一下嘛!”她掩嘴偷笑着,一想到待会儿只能归于可以踏进梦寐以求的高级料理亭而兴奋不已。
两个原本要对薄公堂的人,从吐血事件后似乎已解开心结,两人相处的越来越和谐,更在凌依翎偶然发现韩沐深烧得一手好菜后,便常常自动自发的赖在他家餐桌上。
这一切都源自于一锅肉燥。
那天晚上,凌依翎捧着鸡腿便当在缘廊上准备开动,却被隔壁传来的阵阵香味吸引。
“哇~~隔壁的到底在煮什么,这么香……”
她走到隔壁打开落地窗外探了探,远远地便看见他站在厨房里。
“韩先生,你在煮什么?好香喔!我的口水都流满地了,我可以进来吗?”凌依翎故作姿态的问,见他点头示意后,便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屋里。
“香吗?我煮了锅肉燥。”修长的手指拿着根竹制的长勺不断的翻动锅里的肉燥。
“哇噻,你竟然会煮饭,还用这种陶土锅来煮肉燥,太专业了吧!”凌依翎完全被这浓郁的香气征服,拿起手里的便当,“我用这个便当跟你换一餐好吗?”
“请坐,别客气了。”他笑说。
好一会儿,桌上摆了一桌菜外加一个便当,凌依翎笑吟吟的对着坐在对面的韩沐深直傻笑。
“我的妈呀!韩沐深,我真的好崇拜你喔!你煮的肉燥简直比台南那些百年老店还要好吃,太美味了!天哪……”凌依翎不计形象,奋力把碗里的饭扒进张得大大的嘴里,气氛一下子热络了不少,她看了看一声不响吃着饭的韩沐深,微微侧着头问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他轻轻放下手里的碗筷,笑了笑,“你小时候老师难道没有教你‘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吗?”
“没有吧!嗯……说得也是,美食当前确实没什么时间讲话。”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继续她那毫无气质的吃相。
“……应该不是这么解释吧!”韩沐深无言的想着,他慢条斯理的端着碗,看着这个消瘦的邻居开心的吃着他做的料理,还一脸幸福无比的表情,心里滑过一股暖流。
“ヘ,那个……如果你没有要吃鸡腿便当的话,可以给我吃吗?”她又问。
“你不是说便当要给我吗?”
“我看你一直没动呀!而且我也满想吃鸡腿的。”她抿了抿嘴,即使已经吞下一碗肉燥饭,看到眼前的鸡腿顿时嘴又馋了。
“你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好吧!你都敢开口了,那你就吃吧!”韩沐深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快速的把便当里的鸡腿抢回自己的碗中。
这女人是不是从没把他当男人看啊?竟然对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露出本性,会不会太夸张了?!
此后,凌依翎每当下班回家都会先走到隔壁瞧瞧,若灯泡是亮的,她就老大不客气的登堂入室表示要帮忙做晚餐,虽然她总是做些收拾的杂事,不过倒也不见韩沐深抱怨过,总是很认命的做着两人的晚餐……
凌依翎和韩沐深躲在角落闲聊,没有留意到远远的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直瞧,这人正是这场子的主人——古振远。
古振远远远的看着,招招手示意站在左侧的古又贤,贴在儿子耳边说:“那边正跟沐深讲话的那位小姐,就是上次说要让我们公司在媒体发光发热的那位吗?”
古又贤顺着父亲的眼光看去,双眼一眯,“哦……不是她,那位小姐我记得很清楚,现在跟老弟讲话的是他的邻居凌小姐。”
“这样呀!”古振远若有所感的说。
“老爸,你怎么会忽然问这个?”古又贤问。
“之前沐深晚上没行程时常跟着我参加一些应酬,但最近推了几个,只说要偶尔陪邻居吃吃饭,原来就是那位小姐,看来两人相处得不错。”
“不会吧!我怎么看他们好像一言不合快打起来了。”古又贤不以为然道。
“你这孩子要是有沐深或你大哥一半的稳重和聪明,我就可以在家享清福,不用出来卖老命了,我问你,那位小姐是沐深的客户吗?”看着儿子直摇头,古振远寓意深远的说:“你什么时候看过沐深主动去搭理非业务相关的女人了,更可况这场他也算是重要人物,竟然跑到旁边跟别人有说有笑,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还真不敢相信。”
古又贤眼睛睁得老大,“老爸,你的意思是老弟的春天来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
“太令我吃惊了,对女人总是冷冰冰的老弟也会有春天?我这星期六就上他那儿打听打听。”古又贤兴奋的说。
“我看你这小子只会坏事,静静的观察就好。”
“看我的吧!老爸,别的事我或许不在行,但说到女人的事有谁比我懂?”古又贤头仰得老高,一点也没发现父亲瞪了他好几眼。
第5章(2)
是夜,韩沐深不解的看着静静用餐的凌依翎,“怎么啦?心事重重的。”这实在很反常。
听到这低沉温柔的询问,她忍不住嘟着嘴,一双弯弯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哀怨的说:“我真的好怨叹喔!今天中午那些精致无比的美食,还有那颗超大的干贝躺在那里,可是我却食不知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在吃什么,连张取材的照片也没能拍到,你知道这有多悲惨吗?”
一想到中午的餐会,韩沐深嘴角不禁上扬,他总算见识到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踢到铁板的模样了。
“我说你实在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伯父只不过多和你聊上两句,你就紧张到食不下咽,你们经理不是说接下来换你负责古城建设的业务吗?你这样子怎么负责呀?”他挑挑眉说。
“可我老觉得古老板好像一直想问我的私事耶!一直问我新居如何如何,还要我跟你这个邻居好好相处,互相照应,你不觉得怪怪的吗?”她放下已经见底的碗,询问韩沐深。
“那很正常啊!你可能不曾跟伯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见多几次面就不怕了。”凌依翎的一席话确让他开始有些疑惑,但他不露痕迹的安慰她。
“算了算了,过去就不想了,倒是你,原来你之前都住在日本呀?”她见晚餐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收拾起来。
“我大学毕业后到日本留学,后来拜在师父门下,就一直待在日本,偶尔回台湾和伯父、又贤他们聚聚,今年初才正式搬回台湾。”韩沐深淡淡的说着自己的事情。
她迅速将碗盘冲过水后,放入洗碗机里,回头对着他微笑,“我们到外头聊聊吧!我想多听一些你在日本的事情。”
接近十二月天的夜里,已经明显感觉得到寒意了,凌依翎披着外套,悠闲地坐在缘廊,慧黠的双眸时而带笑,时而专注的看着韩沐深。
“所以说你这么会煮饭,都是你在日本时磨练出来的咯?”她拿起托盘上刚泡好的热茶,小心翼翼的递给韩沐深。
“当然,我从当留学生一直到后来的小学徒,吃住都靠自己,当然要自己开火省钱了,不过……”他端着茶,看了看正努力把自己手中那杯热茶吹凉的凌依翎,不禁扬起一抹微笑,“很巧的,跟现在的情形有点像,后来师父和家人迷上台湾料理后,我就常常在师父家里做饭,那时也省了不少钱呢!”
凌依翎一双杏眼圆睁睁的看着韩沐深,对他的亲切感急速上升,便挪了挪身体轻轻倚着他,“沐深,你师父他们一定跟我一样,深深的爱上你精湛的手艺,你做的菜有种令人安心、幸福的感觉呢!”
凉风迎面拂来,吹在韩沐深脸上却是热的,分不清楚是因为第一次听到这个总是没大没小的凌依翎如此温柔的唤他的名字,或是她刚刚的话语感动了他,他觉得胸口热热的,赶紧把头转向另一侧,假装沉浸在品茗中,却掩不住隐约发红的耳朵。
“然后呢?”凌依翎用头顶了顶身旁的人,“我想再多听一些你在日本的事情。”
“你这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稳定浮动的心情后,回头便看见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光。
“是呀!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本精彩的小说,我能幸运的翻着几页,不是很令人雀跃吗?吸收别人的人生经验,就是心灵成长最佳的肥料喔!”发现他微微上扬的剑眉底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她不由脸红,“干嘛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