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自个儿哪里惹到他,一开口便这么酸她,可他能酸她,她却不能对他无礼,神色仍是恭敬的道:“这都是托王爷的福。”
这还不是拜他所赐,要不是他禀告皇上说他的脚是她所治好,她哪里会像现下这样,日日都要忙到很晚才能离开太医院。
韦欣瑜听他们提起这事,兴致勃勃的搭腔问:“江太医,我听说先前兰贵妃也找你去给她请脉,这兰贵妃是得了什么病?”
这兰贵妃是太子的生母。她有个姑母是太妃,因此偶而会随母亲进宫探视这位姑母,这事便是日前随母亲进宫时,无意中听宫人们提起的。
太医不能将皇家的脉案外泄,这是忌讳,江宁安正要告诫韦欣瑜不能打探皇家之事,以免犯禁时,罗东麟便先一步斥责表妹。
“还有没有规矩,这种事是你能打探的吗?”
被他这么喝斥,韦欣瑜也明白自个儿犯了禁忌,连忙认错,“江太医,你当我刚刚说了胡话,别记在心上。”
江宁安朝她点点头,对这个性子率直,又能知错认错的姑娘颇有好感,然而接着瞧见她亲昵的拽着罗东麟的衣袖撒着娇,眼神不禁一黯。
“七哥,我下次不敢再乱说话了,你别生气。”
“下次说话时多用用脑子。”他随口告诫了她一句,适才出声喝斥她,不过是担心江云庭一时不察,拽露了兰贵妃的病情,犯了宫中的忌讳。虽然眼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三人,但欣瑜心直口快,万一哪天不慎说漏了嘴,被人听了去,会给江云庭惹来麻烦。
见他神色似已恢复如常,江宁安趁机取出那枚玉佩递过去给他,“请王爷收回这枚玉佩。”
瞥去一眼,罗东麟登时沉下脸,“这玉佩本王已赠于你,岂有回收之理?”
“王爷,这玉佩太贵重了,上头雕刻的是只有亲王才能佩戴的四爪青龙,不是下官所能拥有之物,还请王爷收回。当日区区一个睡枕,当不得王爷如此贵重之礼。”她诚恳道。
见他执意要他收回,罗东麟冷道:“本王给出去的东西便不会再收回来,你若不想要,扔了便是。”
韦欣瑜好奇的从江宁安手上拿过那枚玉佩,低头一看,讶道:“噫,这不是七哥常佩戴在身上的那枚玉佩吗?”她水眸陡然一亮,“江太医不想要吗,那给我吧。”
说完,她突然打了个冷颤,抬头,瞥见一向疼宠她的七哥,正寒着一张脸瞪她,见状,她赶紧改口,把玉佩塞回江太医手上,并劝道:“既然我七哥给你了,你好好收着就是,退回别人所赠送之物,是瞧不起人的意思,你不会是瞧不起我七哥吧?”
江宁安可不敢认下这么大的帽子,连忙道:“王爷身分尊贵,下官岂敢。”
“不敢就赶紧收回去放好,以后当作是传家之宝,传给你后代的子子孙孙。”韦欣瑜笑咪咪说道。
江宁安觑看罗东麟一眼,在他那双桃花眼冷冷注视下,只能默默将玉佩收回衣袖里。
一时之间马车里没人再说话,很快来到庆河边,今晚便是在这条河里放水灯。
马车停下来让他们下车,陶左和陶右也将所骑的马拴在一旁,随侍在主子身后。
几人往庆河畔走去,每年到十月初二这日,京城里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便会在庆河里放一盏水灯,祈求日后能有个好姻缘。
河畔已来了不少人,沿岸摆着不少贩售的水灯,那些水灯的模样有的做成了莲花、有的做成牡丹花、还有山茶花、菊花、梅花等等不同的造型,其花芯里摆放了一盏烛火,点着后,许下愿望,放进河里,再任它流去即可。
韦欣瑜雀跃的看着那一盏盏美丽精致的水灯,每盏都喜欢,犹豫着不知该挑哪一盏,“要买哪个好呢?”
江宁安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水灯,幼时祖母曾带她和兄长来这儿看过别人放水灯,那时他们还小,这放水灯是祈求姻缘,因此他们只是在一旁凑热闹,也没买来放过。
看了看,她拿起一盏,对韦欣瑜说道:“这盏荷花挺好看。”
罗东麟站在两人身后,见两人肩并肩,亲昵的站在一块挑水灯,脸色有些不豫。
韦欣瑜看了眼,也觉得不错,接过他手里那盏,“那就这盏好了,七哥,你喜欢哪一盏?”她回头询问表兄。
罗东麟拿过她手里那盏,“这盏吧。”
“噫,可这盏我要。”
她想拿回来,他不肯还给她,拿她日前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你不是不想嫁人,还挑什么灯?”
“哎,既然来了,总是要应应景放个灯嘛,再说,我只是暂时不想嫁,又不是一辈子不嫁,人家还是希望以后能嫁个如意郎君。”韦欣瑜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抬手想再拿回那盏灯。
罗东麟随手从摊子上挑了盏牡丹花灯,塞到她手上,“这牡丹花最美,适合你。”然后他再替江云庭也挑了一盏荷花的水灯,塞到他手上。
她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罗东麟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咱们俩都是男子,适合放荷花灯。”
一旁的韦欣瑜闻言插口道:“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
他横她一眼,“文人素来以荷花比喻君子。”
韦欣瑜一脸恍然,“原来如此。”没察觉表兄的不悦,她兴奋的拿着水灯,扯着江太医往河堤走去。“走走,咱们快去放水灯吧。”
瞧见江云庭走在表妹身侧,小心翼翼护着她,不让她被人给撞着,罗东麟眼神阴恻恻的眯了眯。
第5章(2)
一路来到河岸边,韦欣瑜兴奋的脆声道:“咱们快闭上眼许愿吧。”说着,她两手举着灯,闭上眼睛,嘴巴微动,无声的许着愿望。
江宁安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罗东麟,见他眼神阴沉的瞪着她直看,她有些不明所以,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位王爷似乎心情不太好,老拿着双冷眼瞪她。
罗东麟走到她身侧,出声问:“江太医日后想娶什么样的姑娘为妻?”
闻言,她摸摸鼻子,“姻缘天注定,我也没多想,有缘分自然会成为夫妻。”
她是女子哪能娶妻,要也是嫁人,只是日后不知她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她不自觉的朝他看去一眼,要是……心念甫动,便被她慌张的给掐灭了。
“既然这样,你这愿望就别许了。”他抢过她手上的水灯,连同自个儿的一块放进河里,让它们双双流走。
看见两盏荷花灯紧紧靠在一块,随着河水逐渐流向远处,一直都没有分开,罗东麟的心情莫名好转。
韦欣瑜许好愿望,小心的把花灯放进河里,放好后,要站起身时,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就站在她身旁的江宁安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
稳住身子,韦欣瑜看向他道谢,“多谢江太医。”这一看,她忽然间觉得这江太医似乎颇为符合她理想中的丈夫人选。
适才许愿时,她许的愿望是,日后想嫁给一个有真才实学,但性子谦和体贴之人,这个人还要对她一心一意,不能三妻四妾,还有不能拘束着她,要让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江太医医术精湛,性子也很谦和,适才一路上,处处照顾她,表示他是个体贴之人,且他看起来老实规矩,日后定能一心一意对她。
越瞧,韦欣瑜对他越满意,觉得这大胡子太医很合她择夫的条件。
一双水眸欣喜的望住他,忙不迭问:“江太医,你适才许了什么愿望,想迎娶什么样的姑娘?”方才她很专心在许愿,没听见他们所说的话。
“这与你无关,放完水灯,该回去了。”罗东麟拽住表妹,拖着她往前走,不让她再纠缠江云庭。
江宁安垂眸睹看着他拽着韦欣瑜的手,黯然的想着,他们两人不论是容貌或是家世,都很相配,日后结为夫妻也是理所当然。
“七哥,你让我问问嘛。”被扯着的韦欣瑜挣扎着想回头。
“他没打算要成亲。”罗东麟敷衍的回了表妹一句,拉着她,径自上了河堤。
“江太医怎么会不想成亲呢?”韦欣瑜一脸震惊。
“他不肯剃胡子,没姑娘愿意嫁他。”没他的允许,江云庭休想成亲。
韦欣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谁说的,我肯啊。”
她这话一出,罗东麟顿时停下脚步,危险的眯起眼瞪着自家表妹。
“你说什么?”
她被他那阴冷的眼神看得整个背脊发麻,“我、我是说那个……”
走在他们后头的江宁安,也被韦欣瑜的话给吓了一跳,连忙出声缓颊。
“王爷,韦姑娘不过随口乱说,您可别当真。”韦姑娘,你别害我啊,你日后要嫁的是王爷。
韦欣瑜隐约察觉到表兄那隐在眸底的恚怒之色,不敢惹他,连忙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乱说的。”
眸底的怒色退去,罗东麟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管好自个儿的嘴,别再乱说话,再胡言乱语,我可就告诉姨母,让她好好管管你。”
她赶紧捂住自个儿的嘴,表示自个儿绝不敢再乱说话,心里却奇怪极了,她想嫁给江太医,关他什么事,他竟发这么大脾气。
几人回了马车上,罗东麟神色喜怒难辨,江宁安不敢招惹他,韦欣瑜也不敢再开口,三人一路沉默无言,各自想着自个儿的心事。
分别将江云庭和韦欣瑜送回去,罗东麟才回王府,洗漱后,他眼神晦暗的看着摆在床榻上的那枚青竹睡枕。
就在今晚,他确认自个儿对江云庭确实怀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无法忍受他与除了他之外的人过于亲近,无法忍受他与旁人言笑晏晏。
更该死的是,只要一思及日后他可能娶别的女子为妻,他便怒得想斩了那胆敢嫁给他的女子。
那大胡子是他的人,谁也不许觊觎,即使是他最为疼爱的表妹也不许。
他焦躁的在房里踱步,那日去小倌馆,他证明自个儿并没有龙阳之好,因为那些小倌没有一个能引得他动念。
他只对一个人动了那该死的心思。
而就在他为了这事苦恼时,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想亲近表妹,一想到在河边时,他竟搂了欣瑜,他便恨不得把他给绑起来,狠狠教训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碰别的女人,不,男人也不行。
真想把他给关起来,让他除了他,谁也不能见到!
半晌后,罗东麟下了个命令,“去给本王找条蛇来。”
宝贤王府的总管太监张公公连夜来到江府。
“王爷被蛇咬了,请江太医快过府为王爷拔毒。”
深夜被吵起来的江宁安和江修仪,听了张公公的话后,满脸掩不住的惊讶。
江修仪诧问:“王爷被蛇咬?这都秋末冬初了,王爷怎么会被蛇咬?他是在哪被咬的?”
张公公神色焦急,但语气镇定的将事情经过告诉两人,“不久前,也不知打哪来的一条长虫,竟爬进王爷的寝房里,趁王爷熟睡时咬了他。”说到这儿,他看向江宁安,“王爷只信得过您,江太医快随咱家前去为王爷拔毒,迟了万一毒发可就不好了。”
江宁安连忙颔首,“好,张公公请稍候,我这就去拿药箱。”她匆匆回房拿了药箱,急急忙忙跟着张公公坐上马车,赶往王府。
先前张公公来时,她只穿了件外袍,简单梳了头,粘好脸上的胡子后,便出去见张公公,坐进马车后,才发觉忘了多加件衣裳,这夜里寒气重,冷得她直缩着臂膀。
张公公见状,解下身上披的斗篷递给她。“夜里冷,江太医不嫌弃的话,就先披上咱家的斗篷暖暖身子。”
她见张公公头发都花白了,哪里敢接过他的斗篷,连忙挺直腰杆摇头道:“多谢张公公,我不冷,您快披上斗篷,可别着凉了。”
见她推拒,张公公也没再多言,收回斗篷披上。
不久,来到宝贤王府,她直接被张公公领到罗东麟的寝房,房里灯火通明。
张公公走到床榻边,躬着身禀告,“禀王爷,奴才把江太医请来了。”
罗东麟微微张开眼,觑向江宁安略略点了点头,嗓子有些嘶哑,“有劳江太医深夜过来一趟。”
“听闻王爷被蛇咬了,不知王爷被咬到哪儿?”江宁安快步来到床榻边。
他抬起右手臂,露出被蛇所咬的伤口,“这儿。”
她握住他的手臂,低头仔细查看伤处,然后再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搁在他的床榻上,按住他手腕寸关尺的位置,细察脉象后,她舒眉而笑。
“王爷不用担心,这蛇看来应是无毒,您并没有中毒。”适才她检查他的伤处,伤口处也无中毒的迹象。
“是吗?可本王怎么觉得胸闷、心悸且头昏目眩、口干舌躁、气血翻腾,浑身上下都不舒爽。”他眉峰紧皱,神色似是十分不适。
她再仔细为他切了次脉,出声道:“王爷这是阴虚火旺,这几天夜里是不是都没睡好,胃口也不好?”
“没错。”害他夜里睡不安稳的祸首就在眼前。
“下官待会儿开帖药给王爷,请王爷先服用三天,三天后,下官再来复诊。”
说着,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只药膏,捻了些擦在他手臂的伤处上,“这药王爷每日擦上两回,两天后伤口应当就能愈合。”
罗东麟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江太医就留在府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侍立一旁的张公公,随即附和主子的话,“奴才这就去命人给江太医收拾房间。”说完,便下去吩咐人为她收拾厢房。
江宁安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留了下来。
收拾好药箱,她走到桌前坐下,提笔开药方。
罗东麟坐在床榻上,他清俊的脸孔一半被搁在几案旁的火烛照亮,一半隐在黑暗里。
他睇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此刻燃烧着的烛焰,透着一抹炽烈的光芒。
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回去。
翌日,江宁安准备离开王府前,要去向罗东麟告辞,不想还未见到他,却先接到一道来自宫中的圣喻——“皇上听闻宝贤王昨夜遭蛇咬伤,十分担忧,命江太医仔细为王爷治疗,不得有误。另,宝贤王身虚体弱,皇上命江太医暂时留在王府里,为王爷调养身子,直到王爷身子健朗为止。”
“下官遵旨。”江宁安抑下心头的困惑,恭声领旨。
那来传话的公公,末了再提点了她两句,“皇上很看重王爷,江太医可要尽心为王爷调养身子。”
“多谢公公,下官定当尽心照顾王爷。”
送走那太监,江宁安心忖宝贤王的伤并不碍事,他的身子是虚弱些,但也没什么大碍,不明白皇上为何竟让她留在王府里,照顾宝贤王?